独药师 第6节

我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季府还是邱琪芝的宅第,它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将无法安顿自己。我已经不思茶饭,这让朱兰忧虑。她最后竟将我的窘境告诉了管家,他在我身边默默站了一会儿,镜片里的双眼更加阴沉和沮丧。我取出丹丸,在他们的注视下吞服了。

许久以来我总是按邱琪芝的指导,任由气息自行流转。可是这一次身体处于飘摇的状态,好像肉体空前地没有重量,甚至失去了笔直向下的力量。身体仿佛像气体一样聚聚散散,又好像随时都在漂移的无舵之船。丹丸在腹中融化,渐渐变为细小的火苗,顺着脉管蔓延到四肢。朱兰为我端来了凉水,我一口气饮了几大杯,吃了一点粥食,然后躺下。我什么都不再想,害怕蛮横的意念会乘虚而入。“老爷,三天了,你只吃了半碗粥。”朱兰带着哭腔说。我反驳说:“不,我从来没忘丹丸。还有,你给我的是蜜水。”

这天半下午我爬起来,觉得全身异常轻盈,就试着走出屋子。庭院里有一棵结籽的马兰,我蹲下看了许久,站起时竟差点跌倒。朱兰惊呼着过来搀扶,我摆摆手。两腿像踏在云朵之上,一直飘出了门廊,又出了府邸。朱兰泪眼潸潸地站在那儿看着我。

我并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可是眼前的人流花花绿绿淌了一会儿,嗡嗡群蜂似的喧嚣过去,接着就安静了。我发现自己又站在了小白花胡同里。一种归来的温馨扑面而来,我熟练地推开了那扇紫黑色的小门……

我不知睡了多久,好像一次还清了二十多年的困债。蒙咙中听到姑娘们小心翼翼地走动,然后是哨声议论:“都日上三竿了。”“那个睡呀,打鼾呢。”“睁开血丝大眼了,然后又睡了。”

醒来后,只有一个叫“秋月”的在屋里,其他人都上街去了。她站到近旁说:“你送白菊的大玉坠儿真好,能送我一个吗?”

我马上明白这是红薯田里丢失的东西。原来是被“酒窝”取走了。她耸动着问我能不能,我随口答:“能的。”

第四章

1

管家大病初愈,拖着沉沉的脚步来了。朱兰刚刚放下杯子走开,他的两腿就弯曲下来,被我赶紧扶住。我请他坐在椅子上,他搓搓发白的胡须还是站起,嘴唇抖得厉害。我问他近期是否按时服药,他点头,泪水涌出。原来在我频频出门的日子里灾殃降临了:他唯一的儿子肖琦被绑匪劫了。为了不增加主人的忧烦,他暗中求助了许多人,甚至还给海防营的一个协管送了银两。残忍的劫匪在最后时限差人送来了一根血淋淋的手指,万分绝望之时,他动用府里银两赎回了儿子。

那个危急的时刻恰好我在小白花胡同。这笔钱的数目确实有些大了。我一遍遍安慰他,最后却吐出一句不太妥当的话:“救命才是要紧的,反正季府的钱财是留不下的,最后不是给了革命党,就是土匪和清廷。”肖耘雨说他将用一生的劳作来报答府上,从今以后不取一两薪资。我有些难受,不知用了多少话去安抚他。他离开了,那弓下的脊背令人痛楚。其实父亲早将家业交付了这个人,他不负重托,兢兢业业呕心沥血。

整整多半天我都在想肖耘雨的不幸,还有危乱的时局与季府的命运。我确信这位管家绝非一般渊源,基本上可以判定,父亲晚年愈来愈接近革命党的头面人物,与两代管家施加的影响有绝大关系。

整个秋天都吹拂着血腥气。海防营有了三艘火轮舰艇,守城士兵从青州旗城调来了一队精锐。接着又有西郊兵营哗变的消息,传言府衙道台康永德的一位爱将被暴民吊死在树上。康永德与季府素有旧谊,这条讯息因为涉及这位府中老友,引起了波动,最后却证明那个消息弄颠倒了:是造反的村民被吊打致死。城里报纸大字刊出的是南方革命党起事失败,记忆中这已经是第十三次举义了。

邱琪芝很少谈论时局,仿佛是一个局外人。我因此而颇感惊讶,因为无论是本城哗变还是城郊杀戮,在他那儿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若无其事。他大概为了将我的注意力引回这间屋子,说:“一些事情总要发生,然后又过去,几千年都是如此。我们做的是更大的事情。”

我们一直在切磋人的长生,事关永恒。

半岛地区是这个至大学问的发源地,而我们是为数极少的承续者,因而具有无可比拟的意义。在遍地哀号血流成河之时,有一部分人毫不为之动容,因为他们面对的只有永恒。“可是,如果大家最后都难逃一死,那又怎么办呢?”我双唇哆嗦着问。

邱琪芝唯一一次因为生气而提高了声音:“你真的怀疑自己?你真的认为死是理所当然的?”

我直视着他:“我不怀疑。我相信父亲临终前所说的,‘没有比死再荒谬的事了。”’

2

在父亲的藏书中有两部分被禁:内容淫邪荒谬者;暗中传人的时新小册子。后者内容芜杂,它们不尽是有关时政的内容,还有一些纯属西洋奇巧之类,如药物提炼、酿酒和选矿的书籍。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事务繁杂,一时来不及整理的缘故。这对我却构成了强烈的吸引,翻找中常有欣喜的发现,比如其中的一本哑语教学书即让我如获至宝。一连许多天我都在揣摩上面的题例和图解,和朱兰一起演示起来。

“费这么多功夫不值得,咱很少和哑巴打交道。”朱兰说。

我反驳:“这比学会跟洋人说话更有意义。”

其实我的洋文在新式学堂里是最好的,时常得到王保鹤先生的赞许。我想念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自父亲去世后他就很少来季府了。因为伴读的原因,朱兰偶尔也能与我用洋文交流几句,而今我们又可以比比画画打几句哑语了。我有一次不知为什么比画出这样一句,让朱兰的脸红到了脖子:“你啊,真是俊美。”

试验哑语能力到底如何,自然得有一个最好的交谈者。事实上我每做出一个手势,无不在想着一个人:白菊。她开阔的嘴巴有一种举世无双的美艳,完整地涵盖了我贫瘠的双唇,那个时刻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所以她才选择了天生的无语。实在需要交谈的只是空余的时间,是有无皆可的补充,但这对于我们仍然是重要的。她除了躯体的表达之外,还有一些热烈而深情的赞许是通过灵巧的手指发出的,那在很长时间里都让我感到痴迷。有些动作的含意是显而易见的,比如说那些直截了当的赞美;而另一些细微别致、用尽心思才能说出的女性特有的细腻巧话,则令我似懂非懂。

我认为自己已经领会了邱琪芝所传精髓,只是在实际运用中难以得心应手。我发现从“酒窝”刚进门的那一刻,从她宽阔的臀部在桐花图案的衣衫下显现的时候,自己的渴求就强烈野蛮起来。也就是说,我秉持和贯彻的义理一下就给粉碎了。我的双手急不可耐地寻索着滑润异常的身体,紧紧贴靠,将周身的香气吸入肺腑,一声声询问这滑润和似曾相识的异香来自何处。她疑惑的大眼盯住我,然后是令人焦急的比比画画。为了尽快解开我心头的谜团,再次相见时她竟从挎包里掏出了一支玉米,投在水盆里弯腰做吹火状。

我终于明白了,她是用玉米水洗过身体才赶来的。我在欣悦和感激中紧紧拥住了她,吻着她老虎一样开阔的脑门、至少大我两倍的嘴巴。这个不算精巧却无比妩媚的女子,处处有猫科动物的神采和特征,还有出色的温顺和心智再加上特异的气质。她的眼睛明亮却不尖利,黑漆漆又大又圆地望过来,准备送来无穷无尽的幸福。她平坦的舌头傻傻地露出,显出了异乎寻常的单纯和稚拙。

经过了哑语手册的培训,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与“酒窝”的交谈。邱琪芝最担心的就是专情于某一个人,不让她频频出入。而那个小白花胡同大部分时间都是几个姑娘一起,她们其乐融融,却难免要耽误别人的大事。我与她们在一起又快乐又懊丧,只要看一眼“酒窝”宽宽的舌头舔着下齿,就知道她也有些孤单了。只有一两次是个例外,那会儿不知她们是否故意,反正秋月招呼一声,几个姑娘都提着东西出门了。她们的脚步刚刚出了小院,白菊就急急地比画起来。我这才发现她的手语多半与书上并不一样,也就是说,她等于使用了某种“方言”。

不过即便如此也方便了许多。一旦习惯并附和了一种“方言”,其生动传神又远不是那些循规蹈矩的书面语所能比拟的。我们愉快极了,幸福和冲动一瞬间抵达了顶点。她比画着告诉:从那一天以后,就是天上有大圆月亮的那个红薯地之夜,她天天想啊想啊,恨不得用一面铁网罩住自己,谁也不准碰她不准挨近她。我做出手势:那当然了!必须如此!她笑了。

我们在这段珍贵的时间里迫不及待地在一起。由于我的突如其来,她没有来得及用玉米水洗澡,身上少了那种特别的滑溜和农作物的香气,却有了更本色的泥土气息。那温热的肌肤泛着若有若无的汗气,散发出年轻母亲才有的乳香,好像随时都准备用充足的奶水饲喂下一代。她急剧喘息时眼白很大,两眼傻傻地望向天花板,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浑身一震,伸手比画一下:“她们回来了!”

3

“谁如果能够在一个地方熬过四昼夜,那我就佩服他了。”我一边吃东西一边对朱兰说。这个长觉大约睡过了十五个小时,使我有了讨论问题的心绪。她接着我的话茬说:“那就不该逞能。”我这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儿,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细细地嚼着食物,牙齿像棉花根做成的,又软又艮。喝粥时品出了薏米和豇豆的香味,好像还有菱角和鸡头米。朱兰做粥的技法日臻成熟且兴趣渐浓,平时会亲手操持。“老爷太瘦了,再也不能操劳下去了。”她今天的话有些多。

我照了照镜子,那模样真是让人心寒:青紫色的皮肤,鼻中沟又深又黑,眼睛尖亮而且充满狐疑;一头干涩的毛发已经无法理顺,再多的发油也没用;颧骨突出,原有的方正面庞正向雷公脸靠近,这尤其令人愤怒;没有舌苔,口腔红得像九月的辣椒;一股焦煳味儿不知从身体的哪个部位冒出来。“凡事都欲速则不达,事情变得紧急了。”我自语一句,吩咐朱兰为我准备洗澡水。

一个硕大的柳木盆安置在一楼,那里有一些瓶瓶罐罐。热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我半裸的身体差点撞到朱兰,她为我把门带上。我把驱除寒湿的草药撒在水中,像条鳗鱼那样滑到水底。这样泡了半个钟点,吹开周边的药屑,接着看到了饿狗似的肋骨、苍白尖削的屁股。汗水从额头和两颊涌出,咸而腥,流进嘴角又吐出。我知道阴邪与寒凉正被药力催逼出来,心脏像擂起了阵阵战鼓。这样坚持到两个钟点,如果没有昏厥溺水,那么就算一次成功的医治。我紧咬牙关,在心里诅咒那些毫无怜悯之心的女人。“鹦鹉嘴的阴气一直通到坟墓那儿。”我咕哝了一句,攀着水盆爬出来。

身上裹了厚厚的毛巾,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这之前已吞服了丹丸,佐以浸过姜片的枣花蜜水。朱兰坐在一边,等待我周身的汗水吸干。她试过我额头的温度,把一摞衣物码好才离去。我穿衣时有些恶心,手扶墙壁才能站住,慢慢等待眩晕过去。从床边到外间只有十几步,脚步轻得惊人,差点像病鸟那样飞翔起来。我寻找那种飘升感,却换来一个踉跄。我哀叹一声坐下。

一个人度过了安静的两天,除了按时入睡,其余时间都在琢磨丹丸的加减。第三天我花半天在密室里调制,而后去了府邸东南角的那座碉楼。每逢焦思闲惑的时刻,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来这里待一会儿。各种冶炼熬制的家什都在,开裂的陶器,碎了半边的砂锅,形貌怪异的炉子,一块儿散发出一百多年前的气味,像陈旧的烟草混合了硫黄和鸡粪,连苍蝇和蚊子都不敢飞进来。这么多年我除了发现过一只仓皇逃匿的壁虎之外,没有在这里看到任何活物。这间碉楼出自雄心勃勃的曾祖父之手,各种器械包括了从更早的冶炼地搬来的,所以此地凝聚的历史是相当漫远的。按照权威典籍的描述,真正能够对长生起到巨大补益的是金石,而草木之类作用是极小的。于是也才能明白这些器皿一直是用来烧炼金石的。

大约从祖父开始,最火烈的冶炼渐渐消停,炉子长达半年不再点燃。据父亲说这是因为服用丹丸的人出现了偏差,不得不一次次封火。接下来的一百多年里金石一点点退出,虽然丹丸的名声依旧,包罗的内容已经迥然有别了。父亲说祖父就此有过痛切的反思:金石太过峻急了,这往往适得其反;草木平易淡然,却会于日积月累中给以深长的滋养。记得有一次父亲与最为敬佩的老友王保鹤论及丹丸,对方叹息良久说:“人间世道又何尝不是如此。革命很难说就比得上教化啊。”父亲看着老友,长时间一声不吭。

我久久坐在碉楼里,直到凉气从朽坏的窗子渗入,打了个寒战。我在想邱琪芝,想小白花胡同,特别是想到了那个冷酷无情的鹦鹉嘴。我觉得邱氏于有意无意间对我使用了金石之猛。我的两手出满了冷汗,扶着石壁一丝丝站起来。

朱兰见我闭门不出也就不再叩门了。茶水和吃食就放在门外食盒中,我需要时就开门拎进。据说季府老爷们一代代都是难以琢磨的人,他们兴致上来会与下人、与作坊工人、与四方来访者做彻夜长谈,有时还像坐堂郎中那样花上一整天时间在药局里给人诊病。更多的时候是消失在某个隐幽的空间里,而这种自我囚禁的期限是无法预测的,父亲三十岁以前会把自己关上十天半月,出来时胡须乱蓬蓬的。这肯定是可以遗传的秉性,因为我对付紊乱的心绪、荒凉和恐惧的来袭,也常常采取藏匿的方法。在阻断了外面的光亮、气流和所有声息的地方,让心头因为扰乱和震颤而开裂的一道道小口愈合,是久试不爽的良方。这良方须有丹丸的匹配,等于是施行绵长的生命滋补。近来我总是想到王保鹤先生,他是父亲最尊敬的半岛新学之父,我想像少年时代那样吟诵一段洋文,得到他的一声赞许。当我从封闭的屋子里走出,第一件事就是向管家肖耘雨打听先生的近况,“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先生了。”他说。

“可我多么想念他啊!我想去他身边,哪怕只坐一小会儿也好。我有许多大事要请教他。”

他口气确定地说:“王先生已经去了南方,这次要去很长时间。”

4

邱琪芝来到了季府。这是细雨绵绵的一个早晨,老更夫饲养的那只公鸡竟然没有打鸣,可能是天阴得厉害的缘故。这是事隔二十年后的第一次造访,引起了府内不小的波动。他走后我问朱兰的看法,她说:“最烦扎马尾巴辫的男人。”“还有呢?”“再没了。”我又问:“你看他多大年纪了?”“六十多岁,也许不到六十。”我看看窗外摇曳的树影,“他已经一百四十二岁了。除去别的不说,这本身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朱兰愣了一下,抿着嘴笑了:“吹嘛。”我摇摇头,因为这是我从他来季府下棋的日子推算出来的。灯光下朱兰的脸庞泛着红润,双唇有雏菊似的细皱。她的眼睛习惯了看护他人,这神色是二十多年养成的。是的,在她这儿我永远都是被照料的人,即便在呼叫“老爷”的那一刻,这眼睛的神色也从未变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北风呼啸的夜晚,我只想让她紧拥怀中。

记忆中她为我洗过澡,当然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她给我搓洗,擦干,像对待一只小鸟那样将我放到绒毯上,细细地包起来。不过这记忆一不小心就倒转过来,那完全相同的场景竟然在上个月真的重演了。就因为那一次,我在许多天里没法直视她的眼睛,甚至不想吃饭。她泣哭,哀求,说我绝不可糟蹋自己,这么大一个季府可全指望你呀。

那次是因为晕厥。我是离开水盆那会儿出事的。像过去一样,浴室的门从来不锁,朱兰长时间不见人就拍打呼喊,接着推门而人。我醒来时躺在她的怀中,被一下下揩洗,因为躺倒那会儿沾脏了。她泪眼汪汪地搂紧,大概吓坏了。我极力回忆为什么会偎在她的怀中,目光一下落在赤裸的身体上,立刻挣扎起来。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的脸贴紧了她隆起的胸部,很快嗅到了一种不可抵御的糕饼的香气。我闭上了眼睛。

夜晚难以人眠,一直在回忆邱琪芝来访的每一个细节。我必须直面这个令人生畏的家伙:他作为一个当之无愧的导师,至少将我的修持引入了新的境界。那时的他是严苛无私的,让人看到了赓续千年的方士风范,更有超越的睿智与宏远的心志。他采用最末流也是最危险的游戏,想不失时机地掌控和利用正当盛年的季府传人,也不能简单斥之为“邪恶”。这其中或许有复仇的快意,试验的兴趣,也还有一丝共谋与合作的诚恳。他还不愿彻底摈弃养生术中的某一部分,一定在将信将疑中用心揣摩过。总而言之这个人身上既凝聚了传统方士的精粹,也有最丑陋可厌的东西。他具备半岛术士令人惊奇的深邃和悟想,也挂满了荒诞脏腻之物,后者粘在身上,就连焊锡匠使用的镪水都洗不掉。

我在痛彻的反省中度日,试图蓄养起对另一个“我”的仇视。时间一天天过去,结果却不尽如人意。那个影子不愿离开半步,竟然一路纠缠和陪伴。深夜我实在倦了,无可奈何地倚在窗前,把目光投向了点点灯火。无论怎么加衣都觉得寒气浸骨,这让我更加怀念小白花胡同的热气腾腾和欢声笑语。“你们啊,今夜可好?”我不敢再想下去,真害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冲进黑夜。

一场秋雨一场寒,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两天,天气冷多了。纷纷脱落的桐叶像乌鸦翅膀扑在窗玻璃上,天色很快暗下来。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我让朱兰去厨房找来米酒。我把一罐米酒都喝光了,雨还在下。我看看空杯,朱兰就打着伞出门找酒。我又把一罐新酒喝掉大半。

“老爷,不能再喝了。”她把酒罐藏到身后。

剩下的半罐米酒令人不安。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骨节有些发胀。我最后喝掉了剩余的酒。

这时候已到半夜。回屋里时腿脚有些轻飘,朱兰上来搀扶,我拒绝了。哗哗的雨水扑在窗子上,还有一片片桐叶。我伏在窗前望着一片漆黑。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猫发出了孤单的叫声。我轻手轻脚走出屋子。

在门廊那儿看了一会儿雨帘,不再犹豫。正这时朱兰出现了,她不顾一切地阻拦。我用力挣脱,最后以命令的口气说:“让我出去。”朱兰大滴的泪水落下来:“老爷,求求你,求求你再也别去了……”

“去哪里?”我心上一惊,酒半醒了。

“小白花胡同!”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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