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得好的,拍得好的,他们都见过,合二为一的虽然少见也不是没有,但合二为三的两人确实是头一次见。
排练的时候,两人再次面对段一宁身后的木讷少年,再也无法像读剧本时那样的漫不经心。
团长和政委一认真,指挥所里的气氛立刻就凝重起来,经过多层遮蔽的顶光,都仿佛暗淡得难以捕捉。
侯李二人到底是离开剧组多日,对刘东君的变化缺少直观认识,一直跟组的其他配角,对他的成长体会更深。
正是因为朝夕相处,他们看刘东君那场戏时,心情也更加复杂。
都是成名演员,谁愿意被一个还没出道的中学生比下去呢。
这个中学生还是第一主角,给他搭戏的配角必须要翻倍发光,才能在观众的观感中不落下风。
现在刘东君已经有了一场发挥惊艳的独角戏,张毅、毛豆、张宇、石磊等几个大配,全都提起了心。
更别提那一帮三校学生,被打击得垂头丧气,于瀚文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木头是他的表弟。
唯一保持心态安然的,也许只有刘东君的师傅段一宁。
陈一鸣的显摆之举,阴差阳错地给所有演员上了发条,也让他们格外重视起与摄影机的关系。
保罗一下子成了最受演员欢迎的人,晚上主动找他交流的人络绎不绝。
后续拍摄,陈一鸣延续了那场独角戏的思路,涉及到人物塑造的镜头,就交给演员和摄影师自己把控。
他本人垂拱而治,缩在监视器后面实时拉片,只有演员过于放飞的时候,才会开口干涉一下。
而这个放飞的“演员”,十次有八次都是老段。
其实陈一鸣剧本和分镜勾勒出来的框架,给到配角的表现机会十分有限,演员们都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在有限的空间里闪转腾挪制造弧光。
所以不管他们再怎么自我挑剔,整体拍摄进度还是以不算慢的速度向前推进。
4月20日,侯永和李箭杀青。
隔天,李明亮杀青。
4月22日,过明火的外景戏份得到批准,经过两天拍摄,张毅杀青。
4月29日,张宇小队杀青。
5月1日放假一天,拍到5月7日,场景复杂程度仅次于飞机大炮的天马山地表戏份结束。
5月10日,老段英勇牺牲。
经过独角戏的磨炼,木头告别秦哥的戏份,刘东君演绎起来就轻松不少。
至于与段一宁的对戏落于下风,当然有功力不到的因素,但根源还是这场戏的高光本就在参谋身上,刘东君有心无力。
2天后,毛豆杀青。
再隔一天,老段结束补拍杀青离组。
除了最后的一场烟花秀,《1951》所有的外景戏至此全部完成。
明天,剧组就将开赴天马山内景,拍摄最后的坑道戏。
喧闹的驻地营房渐渐沉寂下来,先是送走了大部分工兵群演,然后是大部分演员,接着是一半以上的幕后,以及大部分道具和设备管理人员。
拍摄进入尾声,马制片和另外两个助理也已经离开,大壮与已经入职一个多月的发行经理唐肖牛汇合,开始了又一轮的全国院线巡回刷脸之旅。
按照电影的制作进度,6月底之前肯定可以产出成片,然后过审、贴片、宣传之类的映前工作就要陆续启动,提前做一下铺垫显然是很有必要的。
同样的,老贾负责的网宣团队也要准备动起来,陈一鸣给老贾的要求是,线下辐射全国前十的票仓城市,线上覆盖国内前五的社媒平台。
陈一鸣给了老贾两个方向性建议,那就是微博和在线购票平台。
在陈一鸣埋头拍戏的半年时间里,本时空的微博大战正杀得血流成河。
几大门户推出的短博客产品都在抢时间跑马圈地,不惜血本地“招揽”着每一个能带来流量与用户的潜在热点。
因此这时候的微博,对电影宣传是最友好的,没有网红大V抢流量,没有正规水军恰烂钱,甚至大部分圈里人都还没注意到这个新鲜事物。
而早期的微博玩家,大部分都是喜欢尝鲜、思维活跃、乐于分享的年轻人,对于病毒传播来说,个顶个都是种子用户。
而在线购票平台,陈一鸣则寄予了更高的期待,《1951》能不能顶住《方舟》掀起的滚滚大潮,很大程度上就要看线上购票这个奇兵的表现。
老贾在做了一番详细调研之后,对陈一鸣的“奇招”很是不以为然,因为数据显示,目前国内成气候的购票网站只有3家,帝都、魔都、穗城各一家。
也就是说,在线购票业务尚处于盘踞地方的阶段,其中规模最大的“拉影学院”,也只不过对接到魔都2家院线13家影院,对整体大盘的影响微乎其微。
陈一鸣心说原价订票当然扩张慢,你打个折试试?
第117章 坑道 独舞
《1951》基本上算是全实景拍摄,其实是相对有利于演员代入的。
小刘同学评价自己那段独角戏的时候就说,有烟雾还是没烟雾,心境完全两样。陈一鸣在排练第二天就不惜血本地“豪掷”发烟罐,绝对是一个明智之举。
唯有天马山的坑道戏,完完全全的虚拟置景,大荧幕上看和在纪录片小组的镜头下看,几乎是毫无关系,需要演员具有很强的信念感。
因此不出陈一鸣所料,坑道里的第一场戏,就华丽地卡壳了。
这场戏讲得是,刘东君在9连设在天马山反斜面哨卡内的士兵(于瀚文)带领下,终于进入了天马山的坑道。
坑道后方的入口安全性相对较高,因此被守军拿来存放牺牲官兵的遗体。
天马山阵地被封锁多日,连处理伤员伤口的布料都不够用,自然也就不具备收敛遗体的条件。
于是刚刚通过对抗“毒气”找回一点战士自觉性的木小林,转瞬之间又挨了一记心灵鞭笞坑道入口处摞成小山的尸体。
陈一鸣当然不会弄几具“大体老师”来给刘东君找感觉,因此场景内的尸体都是硅胶制作的假人,扮上特效受伤妆再套上破烂军服。
为了便于过审,摄影机的取景止于下半身层层迭迭的腿和脚,胸口以上和面部会通过打光和刘东君的身体来做遮蔽。
桑平和林萧有些担心,哪怕经过技术处理,这个镜头也还是过于刺激了。
两人建议给假人蒙上白布,这样视觉冲击力依旧不低,些许BUG属于可以容忍的代价。
陈一鸣则坚持己见,就这样拍。
因为真实的战史中,李玉成他们对待战友遗体更加简单粗暴。
老人讲得很直白,在那个节骨眼上,“入土为安”也好,“落叶归根”也罢,都不是活人应该考虑的东西。
守下阵地,完成任务,取得胜利,人炸没了照样进烈士陵园立衣冠冢,四时传颂。
丢了阵地,阵线动摇,坏了大局,就是全须全尾地葬回故土又如何?有脸在遗像上戴军帽吗?
“我知道他们不会怪我们,大家都懂,在那个山头上,活人比死人更做难。”
陈一鸣时不时就会想起李玉成的这句话,因此他对这个场景特别固执,在审核允许的界限之内,一定要尽可能地贴近战史的真实。
假人数量很多,堆得也不整齐,光看胸口以下的部分,确实能带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视线再往上移,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光头光脸的衣服架子,能怕到哪儿去?
现在刘东君要做的,就是对着一堆木头模特演绎出“破防”的心理崩溃。
他要展现出来的,还不是灾难片里常见的那种单一的“震惊”,而是震惊、恐惧、愤怒、痛惜等多种情绪相互交织的复杂状态。
陈一鸣给他提出的“扇形图”要求并不过分,因为电影至此已经推进了一个多小时,木小林已经经历了很多,不再是故事开头的那个木头了。
他收获了很多关心与友爱,也送走了多个战友和师长,惊、惧、怒、痛这些情感,他都一一品尝过。
与他一同经历、一同见证的,还有荧幕外的观众。
因此,这里的情绪爆发,荧幕内外是具备共情基础的,刘东君只要演到及格线以上,观众就可以通过想象把情绪脑补完整。
在刘东君苦着脸酝酿情绪的时候,幕后人员已经完成了拍摄准备。
王礼荥终于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之前因为全程外景,只有树木比较茂密的少量场景,他老人家才有出场的必要,其他时候完全用不到灯光组。
现在拍到坑道内景戏,现场效果一大半都要靠布光来实现,王老爷子终于正位“灯爷”,带着一众徒弟HOLD住全场。
王礼荥指挥徒弟把瓦数最大的灯吊装在内景东侧,另外两盏中等亮度的灯吊装在大灯两边,呈三角形布置。
然后路平按照王老爷子的指示,把遮光板横七竖八以不同的角度悬吊到位。
再把道具组事先制作的内壁墙板竖起,把两块防冲击波的墙板以S型立在坑道入口处。
这些墙板是用木板打造的空心框体,道具师傅在表面先抹上橡皮泥,然后再塑形、染色,最终做成土墙的样子。
地面也是同样的处理方法。
最后经过灯爷的亲自上手调整,一个暗淡的坑道空间就这样逼真地成型了。
现场只有两处光源,半空中的光源来自向上连通主坑道的巷道,侧面的光源则连通开在天马山反斜面的坑道出口。
当下还称得上明亮的光线经过摄影机滤镜的“再加工”之后,就可以完美地模拟出类似山洞的阴暗环境。
陈一鸣耐心地等待刘东君调整完毕。
终于,小刘同学做了一个OK的手势,陈一鸣把现场交给祥瑞,走出遮光板和木板墙搭出来的“山洞”,再次坐回到监视器后面。
这一段的隐蔽剪辑与团部指挥所的处理方式一样,从一个明暗变换切镜开始。
不需要保罗上场,所有内景戏都直接使用摇臂摄影机。
于瀚文绕过S型的防爆墙,在走道上贴边站定。
刘东君越过于瀚文继续向前,然后猛地一个停顿。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面目全非”的模样,但微微颤抖的嘴唇,还有加重的呼吸,对抗着红肿勉力瞪大的双眼,无不表明他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
陈一鸣不由得暗赞,老段对这个便宜徒弟高低不错,如果是刚进组的刘东君,对面部肌群的控制绝对到不了现在这个程度。
刘东君开口的时候,同样带上了颤音。
“哥,他们!团长没跟我说过,他们怎么办?”
他的话含糊不清,语无伦次,神奇的是情绪和语意完全没走歪。
这小子居然也玩儿上改台词了,而且玩儿得还不赖!
于瀚文面无表情地扭头盯着墙,既不搭腔,也不看他。
洞内就此陷入死寂的沉默,只有两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牵引着空气都变得沉重下来。
于瀚文被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憋得难受至极,偏偏左等右等也听不到刘东君后面的台词。
终于,他伸出左手往前一指,哑着嗓子自顾自地说出了已经背到滚瓜烂熟的两句台词。
“这里往前爬,就一条道儿,见着亮光就到了,我就送你到这里。
撤不撤的,我听指导员的。”
说完之后,于瀚文扭头就往洞外走。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碎碎念,死小子坑表哥,你给我等着。
一个少说,一个先跑,整场戏已经与排练时大不相同,结果就是桑平助手的摇镜慢了半拍,摇到镜头对准洞口时,取景框只拍到于瀚文半个身子。
这条肯定是废了,不过祥瑞盯着小电视并没有喊“咔”。
刘东君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才开始动,他把一直低垂的头高高地仰起来,露出脖子下面的喉结。
长出一口气之后,他转过身,朝着木框墙的缺口走去。
走了两步之后他又顿住,不转身退回几步,蹲了下来。
他双手伸出,把一条甩到走道内的手臂捧起来,慢慢地“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