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导演要谢罪 第90节

  保罗撑着斯坦尼康插到老段和小刘同学中间,三人呈纵队拐入交通壕。

  老张爬出战壕,在平地上赶到前面,给交通壕内的零散群演做出指示。

  很快镜头逐渐接近下一条主战壕的入口,老段在许久不说话之后突然开口,“木头!”

  没有听到回应,段一宁放开音量又是一声“木头!”,同时转头向后。

  保罗快速甩镜转身,把镜头对准一脸呆滞的刘东君,同时把镜头交接给第二段轨道上的摄影车。

  刘冬菊呆滞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镜头已经给出这场戏的重要侧写,我军在半岛战争前期的宝贵“重火力”,一门小日子国制式的75毫米山炮。

  这自然是为片尾的炮火掩护做铺垫。

  陈一鸣给山炮编排的出场方式,是我军炮组进行快速放列训练。

  要求是两位主演行进到这里时,刚好赶上群演推着炮车从掩蔽所冲出来,外面则是一个干部装扮的群演盯着手表进行计时。

  第一次排练当然没有那么严丝合缝,镜头扫过来只拍到半根炮管,大半个炮身子还在洞里。

  干部群演干脆直接愣在了原地。

  老张冲过去就是一通口吐莲花,喷得扮演炮组的工兵们面红耳赤。

  经过火炮再到指挥所的距离并不长,不过对群演的要求反而更高一点,因为靠近指挥所,认识秦参谋的人更多,因此这里的群演是要出镜说话的。

  老张跑前跑后地组织着群演顺次入镜,别看只是擦肩而过时打个招呼,没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冷不丁上场,还真不一定行。

  幸好在凄风苦雨被迫封闭的那些天,张维宁与工兵们朝夕相处,通过摸底和经验,很是挑出了几个“文艺积极分子”。

  台词也不多,基本都是“老秦回来啦”、“秦参谋好”以及“晚上来啊”之类的客套话。

  陈一鸣全程看下来,老张的调教多少带了点儿话剧腔,这个好改,不是大问题。

  老段像个交际花一样边走边寒暄,与身后手足无措的呆瓜木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遍走下来,张维宁可能是觉得群演表现不及预期,找到陈一鸣表达歉意。

  然而陈一鸣的感觉与老张截然相反,群演的表现远超他的预期,第一次实景排练结束,他对这场戏已经放下了大半个心。

  接下来不过是水磨工夫罢了,老张基础打得牢,可能两三天就能拍完。

  ……

  实际拍下来,也确实像陈一鸣预想的那样,拍到第二天下午第五次实拍,这段80多名群演出镜的大群戏长镜头,就正式宣告完成。

  接下来剧组趁热打铁,两天四次实拍,搞定了下一段传令二人组从指挥所到李明亮所在山头的戏份。

  然后用一天半时间,拍完从李明亮处到589高地张毅处的跑步前进部分。

  至此有群演出镜的戏份全部完成,再往后的戏份,就全是专业演员和三校学生了。

  别看张毅在电影里是一连之长,但他在589高地上纯纯一个光杆司令,唯一的手下只有学生扮演的通信员。

  不过这场戏不得不押后拍摄,因为不是几个发烟罐的小打小闹,而是直接上大范围的明火,必须向军分区和有关部门报备,在管理人员的监督下进行。

  同样原因,白水河北岸的狙击戏,也得等到四月下旬才能拍。

  陈一鸣临时调整制片表,剧组转场到天马山东侧的山坡,拍摄刘木头穿越毒气区的戏。

  没有群演入镜,没有特殊场景,只有刘东君自己,以及在他身边如影随形的保罗。

  这也是刘东君第一次在剧组挑大梁,再也没有段一宁带着领着推着,一切靠他自己。

  在分镜稿和剧本上事无巨细的陈一鸣,到了这场戏却一反常态,给了演员最高的自由度。

  不规定路线,不限定动作,不描述情绪。

  给到刘东君的,只有前情提要和最终目标,中间的一切都是空白,由他自己去填充。

  如果下场的是段一宁,陈一鸣反而要有言在先框定范围,免得老段放飞自我,把后半段电影带到一个奇怪的方向。

  而刘东君就不同了,他是一个各种意义上的萌新,简而言之就是经验稀少想象贫弱。

  陈一鸣必须最大限度地保留和启发他的可能性,在所有象限丰富他的演绎层次,否则整场戏就是走个任务流程,情绪干瘪无比毫无代入。

  祥瑞和林萧都说,这场戏有点儿汪嘉伟的风格,让演员拿着一张空白剧本硬演,过不过完全看汪导的“感觉”。

  林萧甚至认为陈一鸣比汪嘉伟更恶劣,人家老汪只折磨成名演员,不是影帝就是影后,陈一鸣可倒好,拿刘东君一个未成年练手。

  他笑着揶揄陈一鸣,问他是不是柿子捡软的捏,知道自己调教不动大牌演员,所以前一幕才会让老段光速下线。

  天地良心,编写剧本的时候,陈一鸣压根儿没这种想法。

  不过林萧说的“练手”倒是没冤枉他,前世的陈一鸣确实不是汪嘉伟的风格,他习惯拿着剧本一场一场地拍,极度讨厌剧本含糊不清,也极度反感演员临场发挥。

  因为那样会让现场失控,意味着修改和重拍,妨碍陈大导演到点儿下班。

  现在情势把陈一鸣推到了一个不得不为的境地,他必须效仿汪嘉伟,用玄乎其玄的“感觉”来引导演员,让戏的最终走向贴合自己内心的轨道。

  而这正是过去的陈一鸣所不擅长的。

  这场独角戏,是一次艰巨的考验,对刘东君如此,对陈一鸣同样如此。

第113章 无处安放 本色到底

  4月16日星期五,《1951》开机一个半月,制片表显示进度已经过半。

  剧组一大早出发来到天马山的东侧山坡,稍作准备之后立刻开始排练。

  这块区域已经由跟组工兵进行过一番整理,前几天路平带队又做了二次“修葺”,如今呈现在镜头里的,就是一块坑坑洼洼的月球表面。

  由于是烟雾环境拍摄,不存在穿帮的风险,现场也就没有搭建监棚,只临时竖起了几个简易化妆间。

  准备工作就绪之后,众人在高处站成一个大圈,所有的目光全都居高临下地集中在缓坡尽头的刘东君身上。

  一百多只眼睛盯得小刘同学哪哪都不自在,简直是手脚无处安放。

  之前一个半月,他一直是段一宁的背后灵,本色出演一个木讷的乡村少年。

  台词有师傅带着,走戏有师傅牵着,出错有师傅指着,不需要他自己多费心思。

  今天完全不一样了,因为段一宁被放了大假,这会儿已经在帝都家里陪老婆孩子了。

  老段肯定放心不下徒弟,不过陈一鸣不由分说直接把他赶走了。

  要的就是你不在!

  陈一鸣也没有亲自下场,而是选择站在一边旁观,现场指导木头演戏的,是伏瑞香和张维宁两个副导演。

  因为陈一鸣一时之间也拿不准这场戏具体应该如何呈现,摄影组讨论运镜时,他一言未发全权委托给了保罗。

  如果说在剧本创作阶段,陈一鸣对这场独角戏有过什么设计的话,那么基本都来自于原片《1917》。

  双人组一定要死掉一个,活下来的那个要有思想上的巨大转变,这一转变要有一个极端化的场景。

  先由外而内,再由内而外,电影所谓的意向与表达,不就是这样的过程吗?

  至于为什么一个要死一个,都活着行不行?

  陈一鸣也不知道,或者说那时的他根本就不在意,他只是个裁缝,又不是设计师,没必要想那么多。

  如今拍了小半年过后,他现在的想法与立项之初大相径庭,内心对这场戏的想象,已经从清晰渐渐变得混沌。

  恰如实拍的时候,木头周边能见度不足1米的绿色浓雾。

  就像林萧说的那样,进度过半之后,《1951》已经不是他所规划设计的那个想象空间,而是剧组所有人一起搭建构造出来的“真实世界”。

  陈一鸣已经没有创作剧本和分镜稿时的自信,认为自己能够给传令兵安排一个恰如其分的过程,进而恰到好处地解释他的转化与蜕变。

  或者说,比起他自己,陈一鸣更加信任演员与摄影的组合,这个组合才是《1951》真正的主角,哪怕这个主角的外在表现,只是一个17岁的未成年。

  端着小电视的祥瑞喊出“ACTION”,如同进攻时吹响冲锋号,未成年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表演。

  看得出来刘东君提前做过功课,也有可能老段提前给徒弟开过小灶,监视器里的木头,一举一动自有一套内在的表演逻辑。

  他先是抱头蜷缩在坡地一道土坎后面,良久过后恢复行动,先是摇晃脑袋,接着缓慢起身。

  开头这一段,很好地帮助观众代入了主角遭遇迫击炮急袭的场景。

  然后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不时被脚下的弹坑和浅壕绊倒,模拟出了浓雾之内摸索行进的艰难。

  再下来借助抓喉咙、剧烈地咳嗽等动作,向观众传达出烟雾有毒的信息。

  紧接着他开始挣扎自救,先拿出水壶,用壶口向下的动作告诉观众,水壶被打穿水已经漏光。

  无奈之下他只好拽下胳膊上扎着的毛巾,用尿水打湿蒙在脸上自救。

  尽管已经被蒙住了口鼻以下,遮蔽了大半张脸,刘东君依旧可以通过眨眼、眯眼、闭眼的三段式表演,暗示木头的眼睛已经被毒气灼伤。

  而在一系列表演的过程中,他始终在保持移动,节奏也保持得比较流畅。

  这一切都表明,小刘同学为了这场戏做了大量的准备,也经过了反复的练习。

  当然,刘东君的演绎并非无懈可击。

  第一遍排练过后,祥瑞就指出,表演的首要问题是木头演得“不够木头”,练得太多流畅过头了。

  祥瑞到底是南加大影视学院的科班生,讲起表演理论来头头是道。

  “木头,情绪代入要完整、连贯,你要代入的不止是这场戏,还包括上一场戏乃至整部影片。

  想象一下,传令兵在突然遭遇炮火急袭,扑倒在土坎下的心境。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又送别了一路扶持自己的导师和兄长,当时的你应该是何种心情?

  以为已经死里逃生,结果又被炮火覆盖,这种大起大落要如何呈现?

  同时不要忘记,全片的大背景下,是一个新兵,这次任务之前只搞过运输挖过战壕,其真实战场经验是零。

  几个前置条件迭加下来,你还觉得自己刚才的演绎符合逻辑吗?”

  刘东君被祥瑞说的哑口无言,因为祥瑞说的全都在理。

  他自己也知道,刚才并不是“木头”在表演,实际上是他本人在模仿老段的教学视频而已。

  如果老段在现场,一定会戳着小刘同学的额头慨叹“你可真是个木头”,他演示的是“秦参谋”勇闯毒气区,怎么可以原封不动地全盘照搬呢。

  掉头复位,马上开始第二遍排练。

  这场戏是制片表里最“素”的一场,全程只有一个演员、一主一助两个摄影师和一个录音师。因为不涉及任何器材和道具,因此排练间隔可以压缩得非常短。

  这也就意味着,给刘东君留出来的思考、总结时间也非常短,他需要更多地依靠自己对角色和剧情的想象,以及个人的本能。

  有句笑话叫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大致可以对应刘东君现在的内心世界。

  作为一个萌新门外汉,他的思考很多时候不仅无益甚至有害。

  老段离开前就给陈一鸣提过建议,既然凭借第一印象选定刘东君本色出演,那么就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让小刘同学“本色”到底。

  都本色演出了,就别再强调什么情绪代入或是内在驱动,一个新手能演好的角色,就只有他自己,陈一鸣这个导演要相信的,自然也只有刘东君本人。

  与其依靠逻辑,不如遵从本能。

  老段的话陈一鸣非常信服,因此这场戏的排练,全程旁观的陈一鸣只提了一个要求,场次之间不休息,一直演,演到刘东君演不动为止。

  第二遍排练很快开始,刘东君肉眼可见地放慢了速率,起码在外在观感上,有了点肉体与精神双重崩溃的味道。

  不过核心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安排的意味还是很重,不符合一个土包子头一回遭遇毒气攻击的印象。

  这回换张维宁下场讲戏,他跟学院派的祥瑞是两个路子,因为一直跟群演打交道,所以老张是个“无药可救”的表现派,教给小刘同学的全是套路。

  “挨炸的时候不能蜷在那里一动不动,你是新兵啊,你得哆嗦起来!想象一下腊月天气早上醒来,下半截被筒子冰冰凉,你又不想出被窝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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