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耍威风给谁看呢,说好的20/100通场,谁允许你自作主张?
飞到天上就不是你了是吧,有种别下来!”
协调员结束通讯,没等陈一鸣开口先一步道歉。
“陈导,实在不好意思,这小子拿这当训练了,指数习惯性超标。
我已经训过他了,下一次一定按照事先的安排飞,不再给剧组添麻烦。”
陈一鸣想了想问道,“教官,你刚才说20/100,那算是个什么指标?”
协调员笑着回答,“是这样,20/100的意思,就是以200公里时速俯冲到海拔1000米的高度拉起。
刚才飞行员飞到了24/80,我听那位女同志说,飞机速度太快没能拍好,这确实是我们的问题。”
陈一鸣试探着开口请求,“如果不涉及飞行安全的话,能俯冲到800那再好不过,这样飞机距离更近,视觉效果更震撼。
至于速度确实需要再精算一下,天上1眨眼,河里就是好几米的距离误差,咱们最好是赶迟不赶早。”
赶在剧组复位的空当,协调员指挥K-18又飞了一次通场,精确记录入场时间,然后根据这个时间增加3秒冗余,倒推决定出发时间。
10点整,第二次实拍开始。
有了心理准备,师徒二人从容了不少。
可惜刘东君从容过头了,他心无旁骛地闷头赶路,眼瞅着把自家师傅越拉越远。
保罗看到刘东君越过1/3河道,当即发出指令,飞机进场。
老段和保罗二人拼命追赶,年轻人体力壮,老段根本追不上。
三助在耳机里被保罗好一顿催,绞盘摇到直冒火星子,这才将将在飞机俯冲之前把保罗摇到位置。
K-18正向俯冲的镜头是抓到了,老段却无论如何赶不及,刘东君总算机灵一回,作势站立不稳栽倒在河里,勉强完成了表演。
然而没卵用,不潜水就无法隐蔽切换镜头,这条依旧是废片,还是得重拍。
更糟糕的是,K-18留空时间只有3个多小时,还要刨除往返机场的时间,飞行员不得不返航加油,再拍得等到下午了。
……
老段气不打一处来,被从河里捞出来之后,扭头就奔小刘同学去了。
“你到底急个什么劲儿?河对岸有饭吃啊?”
刘东君早知道会挨,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强自辩解道。
“师傅,真不赖我,那飞机轰轰的又嗖嗖的,我看了心慌,总觉得要赶不上趟。”
段一宁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说过多少次了,飞机是卡着河道中线飞,人家有仪器测量的,比你眼睛目测准得多。
等下吃完饭,再跟我下河走几次,把步速给我刻死在脑袋里。
咱俩错一次,飞机就要重新飞一次,你知不知道,咱们NG一次,剧组要浪费多少时间多少钱?
陈导他们都没出来拿饭,估计在监棚里发脾气呢。我跟你说,好自为之。”
其实段一宁猜错了,监棚里风平浪静,陈一鸣他们几个没出来,是在评估刚才的那段素材。
林萧建议将错就错直接改戏,“一鸣,这一段单看效果其实还不错,小刘本色出演水准合格,保罗抓拍得相当惊艳,镜头完全对准了飞机正脸。
反正后续也要上特效的不是吗?删掉的那几句台词,可以加在上岸之后,对人物刻画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桑平则表示反对,“木头返身去找参谋,是推进二人关系的一个关键点,绝对不能省略。
反正下午还有3次复飞机会,我建议按照原计划拍够3次再说。”
陈一鸣没有贸然说出自己的倾向,而是操作着旋钮反复观看素材。
一边看,一边在脑海里给素材添加特效,加到一半他就得出了结论。
原方案各部门功能发挥得最均衡,在其基础上做任何改动,都会导致对某个部门的要求大幅提升。
业内一直有一个怪圈。
演员不好好体验人物,不深度代入,就指望妆造。
现场收音太麻烦,干脆全部用配音。
服化道能省就省极尽糊弄,反正后期可以上特效。
最后把一坨翔丢给剪辑和特效,难道能整出满汉全席吗?
剧扑了怎么办,只能赖编剧了,谁让剧本谁都能改,编剧就是个鞋垫呢!
陈一鸣始终认为,电影一定是汇聚台前幕后所有智慧和贡献的集体结晶。
就像是木桶,每个部门都是一块木板,参差不齐的木桶是一定装不了多少水的。
同样的,如果一场戏要求摄影必须发挥120%的水平,而特效只需要拿出60%来对付,那么这场戏达标的概率,一定大大低于摄影90%、特效90%的均衡配置。
作为一个导演,应该尽可能发掘每个部门100%的潜力和能力,限于有限的条件做不到也要争取80%的平稳输出,而不是打着能者多劳的旗号,可着能力更强的保罗死命压榨。
“就按原方案拍,不就是多飞几次的事儿,咱们现在飞得起!”
……
吃完中饭,外景复原,妆造齐备,可是陈一鸣迟迟没有发出飞机起飞的指令。
因为天上的云层大部散开,阳光直射之下,不仅保罗的影子难以遮掩,水面的反光还会严重影响取景。
只能继续等。
一直过了3点半,随着气温的降低,河谷上空终于再度被云层笼罩。
协调员评估之后,认为可以起飞,不过因为即将天黑,俯冲通场只能作业一次。
一次就一次!
飞机抵达前的时间里,老段拿了一条绳子拴在他和刘东君的腰上,在岸上一遍遍地演练,帮助刘东君掌握距离感。
保罗更是直言,只要尽量自然不显刻意,偶尔回头看看没关系的,关心战友天经地义。
摄影和道具两个组的助手们,则对钢索、绞盘、圆盘等设施反复排查。
这是昨天开场戏的经验,自今天起正式成为工作流程,每次开拍甚至排练之前,必须做一次设备维保。
4点23分,协调员发来信号,飞机5分钟之后抵达预定空域。
祥瑞一声令下,保罗上天,段刘下水。
经过下午长达3个多小时的实景排练,刘东君总算抓住了这场戏的精髓。用老段的话来说,就当是和小伙伴扑水玩耍。
两人一前一后拉开2米距离,刘东君一马当先保持着稳定的速率快速前进,急促的喘息声中,偶尔回头的神情和目光,无不带出对身后“秦哥”的关切和依赖。
陈一鸣不由得心里一动,小刘同学明显是把两人的日常相处代入到了电影里,感情线这样处理,还真与电影主线莫名地契合。
如果这也是老段有意培育的氛围,那陈一鸣只能说一句恐怖如斯了。
保罗发出信号,天上的K-18呼啸而下。
甩镜罩住刘东君,与此同时,绞盘也将保罗拉到刘东君外侧。
段一宁急赶几步,落后保罗1秒钟扑到刘东君身后,一把将他按到水面之下。
战鹰准确地在800米的高度拉起,箭矢一般扎入云层深处。
许久之后,依旧能够听到天边的轰鸣声。
不用陈一鸣吩咐,祥瑞马上安排补拍水里的戏份。
先把小刘同学从水里捞出来,最快速度擦干头脸吹干头发,然后再放回河里。
保罗的助手把保罗调整到飞机俯冲的方向,高机位,拍摄刘东君呆滞的正脸。
保一条过后,保罗上岸,八一厂的特技摄影师携带水下摄影机入水,补拍刘东君先被按到水里、再挣扎着冒出头来的主观镜头。
这场重磅的过河戏,至此算是完成了1/3。
第107章 不当人 没得抄
最困难的一段戏拍完,陈一鸣如释重负。
一部电影的镜头,如果让导演自己来划分,那就只有两种。
一种是听天由命的,一种是尽在掌握的。
前者的极致案例,就是前世《大决战》第一部的黄河解冻镜头。
外景纯天然的纪录式镜头,能不能抓到全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八一厂的一个摄影组驾车在黄河解冻期从上游拍到中游,第一年没成第二年继续,花了两年半的时间才把这个镜头完成。
后者相对而言就要容易得多,只要时间、预算、演员档期允许,一遍遍地拍呗,拍个几十上百遍总能挑出合适的。
导演干久了一般都有点反人类倾向,这么说不带贬义,是完全中性的描述。
意思就是拍摄期间拿人不当人,权当是工具,不仅拿演员和幕后不当人,拿自己也不当人。
当然,听天由命也好,尽在掌握也好,都属于极左极右的理论状态,实际拍摄时的镜头基本都处于偏左或偏右的中间态。
按照这种拆分方法再来看《1951》的分镜,开场戏和飞机戏都是大幅偏左的,飞机戏相对而言还要更偏左一些。
虽然特效的大量添加让单个镜头都不是很长,但是天上的飞机太不可控,水中戏同样存在很多困难。
能够一天之内4次通场就搞定1/3的戏份,绝对是非常理想的进度。
因此回到驻地之后,陈一鸣特意让小美通知全组,明早延后2个小时出发,让大家多睡个回笼觉。
3至4月的晋北,云量适中,只要不是多到直接下雨,一天里总能抓到一些多云的时段。
因此剧组的作息也就比较固定,一大早赶到外景地,做好一切准备然后抬头望天。
云来了就实拍,云走了就排练。
就算运气不好万里无云,早晨日出前和傍晚日落前的两个短暂时段,保底也能拍上两场。
随后的3天时间,云量都不算多,K-18总共飞了7次,剧组顺利拍完了剩余3场飞机出镜的戏份。
喷气机下场,榴弹炮登场。
依旧是郜叔帮忙联系的军方炮兵单位,杨晓光与沙教授两人跟进改装。
3月24日,陈一鸣带着一众剧组骨干,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坚果M2式105MM榴弹炮。
沿着470高地的东侧一直往北,登上一个小土丘,居高临下就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炮兵阵地,把土丘背后的凹地塞得满满当当。
18门火炮整齐地停驻在阵地上,卸去炮衣展开大架,炮管斜指天马山的方向。
每门炮都擦拭得一尘不染,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特别是两个大轮,底漆纯黑外圈纯白,跟油挑子身上的白五星一样,散发出莫名的米帝气息。
这么多门105榴弹炮,当然不可能是原装的,其实都是从北方兵工所拉过来的新炮。
我军自从患上火力不足恐惧症之后,火炮历来坚持又粗又长的装备路线,105口径早就不够看,目前只少量装备西部高原的山地部队。
单看火炮参数,现役的105MM山地轻型榴弹炮倒是可以勉强冒充一下老旧的坚果M2,大体上算是M2的轻微缩圈版本,放远了看大差不差。
问题在于这款牵引火炮用途有限,我军装备数量并不多,从西部军区费时费力地调过来实在是不值当。
于是郜叔就想到了这门炮的研发单位,北方兵工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