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仗着资历闭口不答,因此很不自在地说道。
“我觉得还好吧,毕竟是新设备,还需要多加练习。”
桑平自己觉得已经是在维护陈一鸣的权威,他一把年纪都在表示尚需进步,这不就等于在变相说软话么。
陈一鸣的面皮纹丝不动,横扫千军之后,陡然变招接了一记逆袈裟斩。
“桑老师,你的助手对控制器的操作更加熟练,为什么你不让他上呢?你是剧组的摄影指导,实操本就不是你的本职工作,不是吗?”
桑平猝不及防,对陈一鸣的这记变招全无防备,结结实实地被一棒盖在脸上。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居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扭头看一眼自家小助手,发现他脸上惊一半喜一半,表情说不出地怪异。
还真让陈一鸣说中了哇,你这个“逆徒”!
一棒子把威望最高的桑平打入“晕眩”状态,陈一鸣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扔掉杀威棒再掏出一根棒球棍,抡向了正在回气的保罗。
“保罗,我说从地沟出来之后的素材都是废片,你同意吗?”
震惊的祥瑞倒是没忘记自己的翻译职责,原汁原味地把陈一鸣的话传达给保罗。
不等保罗回答,陈一鸣打出一记“沉默”,继续连招输出。
“保罗,我钦佩你咬牙硬撑着拍到底的韧性,但是这无法掩盖你在刚才那次试拍中的不专业。
那种质量的素材,怎么可以放过去呢,你身为摄影大师的自尊呢?”
陈一鸣此时当然会选择性地忘记,自己才是那个故意不喊咔,“放任”这场戏走到底的始作俑者。
谁还不会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指指点点了?
保罗又是个离了翻译不会说话的哑巴,不欺负他欺负谁?
眼看着陈一鸣两棒子抡完,剧组里一华一外两大权威均被他按地摩擦,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陈一鸣的目光转向录音组的负责人安晓峰,“安老师,我说走一遍戏,录音就可以站在一边全程看戏了,是吗?
你们不参与走位,不熟悉运镜,实拍的时候会不会撞到演员?会不会入镜穿帮?会不会收音质量不佳?”
不给安晓峰辩解的机会,陈一鸣光速转火,找上了妆造组的廖菲菲。
“廖老师,群演的妆造和服装都没有出错,一看就是沙教授把过关的。
可是你没看出来,战士们的服装、披挂、鞋高度雷同吗?连做旧的颜色都非常一致!
这叫什么?叫稍微花了点儿心思的神剧!”
陈一鸣这句话堪称绝杀,直接把廖菲菲捶闭了气、压低了头。
沙教授的较真劲儿有时候的确让人受不了,剧组里不少人私下里牢骚连连怨声载道,其中最跳的就是廖菲菲。
陈一鸣绝对不相信,这么显眼的问题,廖菲菲这样的剧组老人儿看不出来,她就是存心给老沙上眼药。
还有一层意思,则是变相地表达对陈一鸣“纵容”沙坪居的不满。
既然你那么愿意给姓沙的撑腰,那我就全听老沙的,一个不字都没有,总可以了吧?
陈一鸣最反感的,就是有意见不当面提,而是消极对抗躺平摆烂,甚至摆到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得过且过。
不过看在马二爷的面子上,陈一鸣还是给廖菲菲留了余地,就看她以后上不上道了。
“伏瑞香伏导,你不是我的传声筒和工具人,而是我任命的第一副导演,剧组所有的事你都有权力说话。
你那副谨小慎微、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就是表现给我看的吗?现在我看到了,我也给你支持了,你要再不支棱起来,那可不赖我了哦!”
陈一鸣这一通话,训得祥瑞又是羞愧又是感激,妹子刚要下决心表个态度发个狠话,结果一抬头发现陈一鸣已经不再看她,而是奔着站在最角落的张维宁去了。
“张老师,我对祥瑞说的话,希望你也听一听。
你是剧组的第二副导演,在我这里,第一第二只是叫着方便,并没有先后之分。
我邀请你加入剧组,不止是为了管理群演的。”
他把视线转回到中央,放大音量说道。“各位,都说剧组是流水的营盘流水的兵,大家各有各的来处,片子拍完就各回各的去处,萍水相逢,再见面不过点个头的交情。
但是,既然决定进入这个圈子,又甘心隐于幕后,我相信大家是有梦想的,对自己的专业领域有一些坚持,对自己的艺术理念有一些执着。
说到底,能够成就大家梦想的,还是电影,是作品。
我不敢说《1951》上映之后有多高的成就,但我们确实在尝试着实现一个梦想,我想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表明《1951》不是一部自甘平庸之作。
我们还有一个纪录片摄制组,你们,每一个幕后工作人员,都是这部纪录片的主角。
电影上映之后,纪录片同样会公开发行。”
陈一鸣的讲话戛然而止,干脆利索地宣布解散,干饭。
叫来祥瑞和剧务,加上跟组的工兵队长,一行人走向地沟,安排铺设轨道。
陈一鸣边走边对着祥瑞吩咐,“给大壮打电话,把在树林里抽过烟的全找出来,一个不留都给我换掉,走前记着把烟头捡干净。
让大壮跟魔影发行部也提一嘴,跟着一起胡闹的还有拍纪录片的,那几个我管不着也懒得管,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第101章 一刀切 拍不完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越是和气的人板起脸来越唬人,刚才的陈一鸣就是完美写照。
自以为对陈一鸣比较了解的祥瑞,像看陌生人一样怔怔地看着这个认识三年的“老朋友”。
她一上午都在跑来跑去,不是没看见有人溜到树林里过烟瘾,数量还不少,有的属于一贯不规矩跳得欢实,有的则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不做区别对待,一刀切都给开掉?
好像之前也没特别提醒过不许抽烟吧?这算不算不教而诛?
她看向蹲在地沟旁边跟剧务、工兵队长讨论的陈一鸣,依旧是平常熟悉的样子,轻风拂面浅笑安然,似乎刚才当众发飙逮谁喷谁的根本就不是他。
想了想,祥瑞压下了再次跟陈一鸣确认的念头,直接掏出电话打给马云腾。
因为是开机第一天,大壮也跟车一起过来了,至于另外两个制片人,已经留下助手提桶跑路。
这会儿大壮正在板房搭的临时驻地里打游戏,听完了祥瑞的前情提要,二话不说踩上一辆自行车就过来了。
陈一鸣昨天跟他打招呼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出,只是没想到这么早动手而已。
这边陈一鸣已经搞定了施工方案,其实很简单,一层速干水泥,找平,第二层速干水泥,铺轨。
作业长度不到2米,加上等待水泥凝固的时间,1个小时妥妥的。
大壮半道截住正往监棚走的陈一鸣,祥瑞不敢问的他敢问。
“柱爷,需要这么大动干戈吗?”
陈一鸣直接反问,“开春的大风天,在军事禁区里抽烟,你觉得我大动干戈?
我把他们直接送到局子里,都是应当应分,送走已经在网开一面了好不好?”
马云腾立马怼回来,“你丫不用给我直播法制进行时,直接给我说真实原因。”
陈一鸣理直气也壮,“开机第一天第一场戏就翘尾巴,我杀鸡儆猴,算不算真实原因?”
“那肯定算,敢瞧不起我们陈导的,一律杀无赦。不过你这鸡杀得是不是有点多?粗估一下已经上了双数了!
下午就让他们走?的戏还拍不拍了?”
陈一鸣靠近了大壮压低声音说道,“拍个屁啊!照现在这进度,这礼拜怕不是全程排练。
我给开场戏预留的拍摄时间是一周,老天爷如果给面子,也许可以压进4天,如果不给面子,两个礼拜也不出奇。
所以你赶紧张罗换人,新来的要赶路、要适应、要磨合,动手就得趁早。”
陈一鸣放完话之后把马公子撂在原地,自己则带着祥瑞径直往监棚走。
等祥瑞进棚之后,陈一鸣回身合拢厚厚的门帘。
威武霸气的陈导下一刻秒怂,只见这厮双手合什,对着棚里埋头干饭的桑平和保罗作揖不止。
嘴里还念念有词,“刚才实在是多有冒犯,还望二位多多包涵。”
祥瑞如同见了鬼一样呆滞在原地,不过她今天震惊的次数实在太多,多少有了些脱敏效应,给保罗的翻译并没有半分耽搁。
桑老爷子似笑非笑地歪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呦!这不是陈大导演嘛,赶紧把腰直起来,我这个糟老头子可承受不起你的大礼。”
陈一鸣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哪里哪里,桑老师绝对受得起。中饭还满意吧,野外条件简陋,您多担待。”
桑平啼笑皆非,“行了行了,别搁这儿惺惺作态了,人小鬼大!
知道你扎场子不容易,我就给你撑一把筏子。
不过你须得明白,立威不宜过度,积威源出己身,接下来的几个月,你当好自为之啊!”
陈一鸣肃容领教,“多谢桑老师指点,我明白。”
那边保罗听完祥瑞的翻译一脸不明所以,“干嘛要向我道歉,陈说的没错,那个镜头确实有问题,我浪费了全组人的时间,我会吸取教训。
陈,轨道什么时候能铺好,这回我要多做几次试验,给我一些时间。”
有时候不得不说,跟老外打交道更省脑细胞,只要把钱给够,其他的一切好说。
……
如果说当众发飙是让剧组众人认识到陈导的狗脾气,那么下午的批量开人则让大家见识到了陈导的狠辣。
15个人一波出清,一辆中巴车都给拉走了。
幕后各个组的都有,摄影组最少,道具和剧务最多,甚至还包括一个女性化妆师。
中间肯定有冤枉的,比如跟着聊天却不过面子的,或是接过来压根儿没点上的。
可惜剧组不是法院,这里是全力的一言堂,做决定不需要证据确凿。
陈一鸣给各组整顿预留了空当,加上给保罗准备的试验时间,下午的“排练”拖到2点半才开始。
这回整个剧组的氛围一下子凛冽了不少,陈一鸣一声令下,相关人员立刻进入状态,无关人员要么干脆猫起来,留在现场的也无比老实巴交。
桑平索性呆在监棚里没出去,他的助手控制着“大炮筒”完成了第一段拍摄。
通过监视器,桑平不得不承认,自家徒弟操作键盘控制器确实比他圆滑。
老爷子瞅了一眼目不转睛的陈一鸣,想不到这小子还真不是瞎说的,自己这个筏子做得不冤!
卡车再次完美刹停,保罗站在摄影车上,撑着摄影机被助手推出来。
现在他不必兼顾自身的移动,只需要随着轨道车的抬升适时矮身稳住取景框,同时操作摄影机就好。
对于一个斯坦尼康大师来说,心分两用自然毫无困难。
群演入镜,廖菲菲在正常发挥专业水准之后,镜头里的演员妆造立刻发生了一个质变。
多余的披挂全部去掉,毕竟战士们是来抢运物资的,不是行军。
服装和鞋也添加了更多个性化处理,驳杂不一尽显真实,其中一个爬上后车厢的战士,屁股后面的大补丁极其显眼,堪称点睛之笔。
刘东君入镜,保罗稳稳走下轨道车,长镜头顺畅地进入后半部分。
被师傅狠狠敲打过的小刘同学,不能说毫无进步,只能说微乎其微。
陈一鸣有心理准备,演员的问题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次又一次地重拍。
某些偏执型导演,一个镜头拍个十几遍几十遍完全是家常便饭,被如此折磨的演员还全是各路影帝戏骨。
你能说是他们演技太水才导致NG不断吗?那肯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