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陈一鸣可以解释,不过他还是让祥瑞去叫巨石工坊的跟组工程师赵鲁。
他是昨天到的,今天跟车来到外景地之后,陈一鸣就找不着人了,估计是在四处堪景。
桑平和保罗看陈一鸣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也就不再追问。
一起厮混了一个月,两人对陈一鸣已经有了些了解,知道这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
对陈一鸣的诸多质疑,不过是专家出于技术自信的本能而已。
至于实拍时不可见的松鼠怎么拍,镜头如何运动,跟焦怎么搞,两人都是行家,完全不需要陈一鸣指手画脚。
这就像记者问绿幕拍摄时演员怎么代入一样,属于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的小问题。
不是太讲究的话,一个红外线发射器,加上一副红外线眼镜,加一起几十块钱的东西,就可以解决。
不到5分钟,赵鲁跟着祥瑞过来了。
他跑得一头是汗,长款羽绒服敞开了拉链,露出里面经典的程序员皮肤,格子衬衫搭配牛仔裤。
唯一不符合码农风格的,是他明明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发量居然依旧乌黑浓密。
听完陈一鸣提出的需求,赵鲁立马拍胸脯保证,不管是CG松鼠,还是“时间冻结”特效,巨石工坊都拿得下来。
赵鲁表示,只要不是有水的环境,或是景深过大的背景,“冻结时间”都能够完美模拟。
今天这场戏需要模拟的只是货车底盘和临造土路,纹理并不复杂,刚才桑平一助模拟的机位,取景框内连草都没几棵,完全没有问题。
至于CG动物的制作,去年技术又有进步,以往最难做的毛发也得到了基本解决,只不过这是个精细活儿,要堆时间堆人工,成本也就比较高。
桑平和保罗听完,对修改都不再有异议,新方案就此确定下来。
加入“时间冻结”之后,这段戏相当于又多了一个隐蔽剪辑点,所谓的长镜头开场,其实是分成三段来拍。
第一段从松鼠到货车,第二段从货车到司机,第三段从司机到主角。
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按照321先难后易的顺序拍。
因为前两段几乎全程空镜,对表演没有要求,对场景要求严苛;而第三段正好反过来,由于需要大量群演出镜,对表演要求严苛,场景则只要确保不穿帮即可。
万一第三段迟迟不过,拖到晚上一阵风一场雨,很可能第二天场景就全变样了,前两段拍好了也是白拍。
陈一鸣的指令很快通过李明亮传达到各部门,整个剧组飞速运转起来。
跟组的工兵小队按照桑平助理的指示,在临造土路上挖出一条1/3个车身长、1/4车身宽的地沟。
然后在地沟行进方向那一头儿,挖出一条折线,把地沟引向土路的一侧。
这是给保罗预留的走位通道。
由于加入了低机位,摄影车不能用了,只能上斯坦尼康。
从货车出发进入树林,一直到战壕边缘,才有下一个剪辑点。
这将是一段前后连贯的“极”长镜头,保罗要扛着摄影机移动将近一百米的距离。
15分钟之后,各部门准备就绪。
祥瑞举着话筒广而告之,开机不打板,摄影组、录音组和所有演员各就各位,先走一遍戏。
陈一鸣一声令下,桑平通过耳机接收到指令,开始操作控制键盘“拍松鼠”。
按照赵鲁的专业意见,松鼠的运动轨迹选择了一条相对便于后期合成的路线,沿着树杈、树干、林地直至土路中央。
红外线指示由桑平的一助负责,他难得可以指挥一次自己老板,看表情颇有些跃跃欲试。
在镜头移动至树林边缘时,桑平的助手发出指令,在远处山脚背后货车上待命的群演战士甲一踩油门,驾驶解放卡车拐过山脚冲了过来。
镜头移速和卡车车速都是提前测试演练过的,确保后者以45公里的时速刚好与松鼠交汇。
车速的设定参考了沙教授的意见,比半岛战争中我军后勤单位的车速要快一些,不过考虑到车身着火的设定,也不算快到夸张。
松鼠就位,摄影一助再次发令,司机一脚踩死刹车,老解放呻吟着在土路上滑行摩擦,拉出两条显眼的车辙。
然后,越过摄影地沟停过了头!
“咔!”陈一鸣直接叫停。
地沟的长度只给司机留出相当于一个轮胎直径的冗余,停得太早或太迟都会导致保罗无法移动。
演练已经没有意义,重来!
摄影车和卡车复位,剧务指挥工兵们把车辙撸平,第二次排练开始。
这一次司机没有再出问题,卡车完美地刹停在地沟上方。
他推开车门,跳下车,拧身就往车尾跑。
保罗早已开机,他精准地抓住司机双脚与后轮胎重合那一刻,双手稳稳地把住支撑杆开始横移。
先移镜,再摇镜,镜头像吸铁石一样吸住司机的双脚,把视角转到车尾的侧后方。
战士甲按照张维宁的交待,拐过来就往后车厢的挡板跳去,右脚踩住下沿儿双手扒住挡板,然后果断松手,整个人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
祥瑞直接蒙住了眼睛,这一下看上去摔得不轻!
距离更近的保罗不为所动,他抓住时机推镜,稳住支撑杆的同时弓着身子拐进横向地沟,踩着土制台阶往地面移动。
此时的保罗需要一边调焦一边移动,还要在变换身体姿态的同时稳住摄影机的相对位置。
通过监视器,陈一鸣可以清晰地观察到镜头的不规则摇晃,看来心分三用还是有些过于勉强了。
不过他没有叫咔,希望先走一遍全流程,把更多的潜在问题暴露出来。
另外一边,摄影一助发指令给司机时,张维宁也同时接收到了信号。
看到卡车转过山脚,他就指挥工兵群演们从树林里向土路发起冲锋。
群演的登场时机不用像司机踩刹车那样精准,但也只允许略微迟上几秒,再迟的话抢险的味道就不对了。
保罗终于离开地沟踩到了平地上,他把住支撑杆绕了个弧线,向卡车正后方移动,同时把镜头切换到司机的越肩主观视角。
身后是他的助手,携带F35B的其他组件。
摄影二助和三助紧随其后跳出地沟,两人像拎担架一样提着一块长盖板,扭头就盖在地沟上。
盖板刚好卡在地沟两侧的凹槽上,扣上去严丝合缝,朝上的一面漆成土路的颜色,只要不是近景特写,就不会有穿帮的风险。
两个助手快速远离卡车,群演们刚好赶到一拥而上。
第100章 不是好人 突然发飙
陈一鸣双眼紧盯着监视器,镜头里工兵们按照事先的排练列出阵势,一箱一箱地抢运物资。
张维宁调教群演确实有一手,战士们并不是横城那帮老油条,可以说毫无表演经验。
能当着硕大的镜头拿出练习时的状态,特别是说台词的几个战士都很放松,这尤为难得。
陈一鸣不由得想起老张的酒后真言,他说自己在讲戏的时候,让群演代入的是参加抗洪救灾时的场景,那几个有台词的工兵,则是他特意挑出来的士官。
身后突然传来桑平的声音,“演得不错,就是有些太规矩了。”
陈一鸣头也没回地回答道,“桑老师好眼力,这是练得太多程式化了。
没关系,这个好矫正,实拍时换几个生手上去就行。”
桑平无语,果然能做导演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人。
如此恶行,跟春晚导演组在大年三十毙节目有什么区别?
陈一鸣自然不知道桑平的腹诽,他诚心诚意地请教,“桑老师,我想在地沟到货车这一段铺轨道,你觉得怎么样?”
桑平一愣,他过来的比较晚,并未看到保罗出坑时的窘迫状况,而在平地上保罗拍得很稳当,所以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不过口头上他还是选择支持导演,“也不是不行,这样保罗可以轻松一点。
但是那样运镜会更加受限,你之前不是还嫌弃开场戏运镜呆板吗?”
桑老爷子本性难移,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刺了陈一鸣一下。
可惜陈一鸣是个厚脸皮,这种程度的讽刺打到他脸上根本不破防。
“能用工具解决的,就没必要费人力,而且工具比人更可靠,不是吗?”
陈一鸣拿过对讲机喊来祥瑞,让她通知剧务做好准备,等这一遍戏走完,跟组工兵就进场开工。
监视器里,刘东君已经登场,正在引导着镜头向路边的树林移动。
接下来就是走程序了,这段戏小刘同学和老段师傅排练过很多次,现在只不过换了个场景,身旁多了一台摄影机。
老段的表演依然毫无破绽,小刘的状态对比练习时则打了些折扣。
陈一鸣心里直叹气,还是太嫩啊,这表现都比不上那几个士官群演!
几分钟后,这段戏磕磕绊绊地走完。
老段扭头就发动“言语鞭笞”技能,尽情地“毒打”他的徒弟。
陈一鸣隔着镜头都能看出来,直接对戏的老段怎会感觉不到,要不是迟迟等不到导演的那一声“咔”,段师傅早就发作了。
保罗则如释重负地放下支撑杆,扭头找助手接机器,他总不能把摄影机直接搁地上。
结果他回头一看,自家徒弟的表现比老段的徒弟还要不堪,此时已经在地上瘫出一个大字。
还好摄影组的几个助手依旧在线,抢上前来搬的搬扛的扛,把设备重新运回地沟。
15分钟过后,外景复原完毕。
陈一鸣没有传令开机,而是把各部门负责人叫到监棚外的空地集合。
“大家都辛苦了,从早上6点起床一直忙到现在,我看看,11点35分,咱们总算是完整地走了一遍戏。
如果在常规剧组,拍到这个时间就该关机吃饭了,讲究点的会直接收工,下午聚餐。
开机第一天嘛,干咱们这行的,都想讨个好头彩。
不过我想趁此机会强调一点,《1951》不是常规剧组,我也不是常规导演。
今天的第一场戏,我并不满意。
除了咱们的工兵兄弟们。
因为只有他们,保质保量甚至超乎预期地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请大家都回忆一下,在自己分管的部分,真的做到竭尽所能了吗?”
现场鸦雀无声,谁都没想到一直很和气的小陈导演,会开机第一天突然发飙。
刚才那场戏,走得确实有些难看,可这是外景拍摄第一场,还是移动长镜头,难道还能指望一次就过不成?
陈一鸣由左至右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表情各异,困惑、惊讶、不服气、不以为然、面无表情,唯独没有窘迫或是羞愧。
很好,没有临阵缩头打太极的。
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是好事,说明都是矜持自傲的技术专家,不是没脸没皮的剧组混子。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按原计划大力输出了。
陈一鸣掏出一根杀威棒,直接朝着“德高望重”的桑平抡了过去。
“桑老师,你觉得自己对控制器的操作,水准如何?”
桑平一脸愕然,啥意思,先拿我这个老人家开刀是吧?小子不讲武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