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导演要谢罪 第38节

  《1917》原片里,将军为了让主角更主动地完成任务,告诉他计划明晨发起进攻、冲向德国人死亡陷阱的部队里,有他的亲哥哥。

  显然,军官(导演),认为战友情不足以让主角(观众)认同这场冒险,因此在天平上又加上了一个名为亲情的砝码。

  然而当对象换成华国观众时,这个原本恰到好处的砝码,立即变得不合时宜。

  怎么能只是为了救自己哥哥拼命呢,其他战士就活该等死吗?

  尽管社会思潮已经不认同完人,但华国人依旧赞赏利他的义举,唾弃自私的怯懦。

  一边打心底里不相信舍己为人,一边又居高临下瞧不起自私自利。

  或者说,用自私比照自己,用无私要求他人。

  那么,电影里真的刻画一心为公的人物行不行呢?

  也不行!

  太假!不真实!

  割裂的社会,人性同样割裂!

  陈一鸣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搜刮着记忆里的战争电影,找寻着“相对妥帖”的动员理由。

  以至于错过了一辆又一辆打着无客绿灯的出租车。

  最多的理由还是依托于军队的纪律性,就像顾总长的那句名台词,军人首重服从。

  也有纯靠运气的,突前尖兵啊,战斗巡逻啊,危险的任务没人主动请缨?那就抓阄!

  以过审为前提,第二种直接放弃,第一种可以考虑。

  世界上所有的军队都对纪律性有着严苛的要求,即使是没当过兵的普通观众也能够理解,打仗就是上级命令下级“直面危险与死亡”。

  那么就索性淡化“动员”色彩,塑造一个冷口冷面的职业军官,像使命召唤游戏里的任务NPC一样,用绝对中立的语言精确地命令主角完成任务。

  一个每天面对成百上千的部下或死或伤的军人,没道理对一次撤退任务施以额外的关注。

  理顺了第一个问题,陈一鸣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把心神分一半到打车上。

  等他坐上车的时候,他又考虑是否可以增加一个政委的角色,稍许调和一下将军的“冷血”。

  走进家门的时候,他推翻了这个想法,国外的观众很难理解,过于节外生枝。

  洗漱完了躺在床上,他又想可以增加一名中级军官,传递这么重要的命令,双人小组显然比独自一人来的更加合理。

  那天晚上,陈一鸣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了半夜的饼,直到大脑终于转不动了,才疲惫不堪地睡去。

  ……

  此后几天直到周末,陈一鸣关闭手机,闷在租屋里全神贯注地推敲剧本大纲。

  参照《1917》的话,至少应该有以下主要角色。

  主角组,起码要两个人,否则很多镜头连对话都没有,电影会过于沉闷。

  第一主角是一名刚入伍的新兵,因为去过一线阵地,所以被分派了传令向导的任务。

  第二主角设定为团部通信参谋,撤退命令的真正执行人,主角的召集者兼半个师傅。

  任务发布者,陈一鸣设定为一名团长。

  因为半岛战争的阵地防御战阶段,我军普遍以师为方面单位,团为战术单位,团长是有权下达撤退命令的最低级别。

  引导者一,关联主角组的第一个危机,设定为后备阵地的一名连级指挥员。

  半岛战争中,我军团级防御阵地一般有三层,自外向内依次是前哨警戒阵地、一线阵地、后备阵地,从指挥所出发前往一线阵地,首先要经过的就是后备阵地。

  这个角色的主要任务,是向主角组说明火力封锁区的情况。

  引导者二,关联主角组的第二个危机,设定为一名巡逻队员。

  半岛战争中的战线并不是像一战堑壕那样紧密连接的,而是以山头为支点互为支撑,而山头之间的山坳和山梁,则由巡逻小队填充警戒。

  巡逻队员负责向主角组说明一线阵地周边的敌情,为接下来主角组选择绕路做铺垫。

  引导者三,关联主角组的第三个危机,设定为一支4人侦查小队。

  半岛的地形也不全是连绵不绝的山头,山峦之间偶尔会有小块的平地或丘陵,由于不利于防守,大部队不会出现在这里,反而是小规模的侦查单位会在这里爆发战斗。

  主角组为了节省时间快速通过,不得不主动卷入侦查小队的战斗,这也是电影里唯一一场战斗戏份。

  最后是任务目标,关联主角的最大危机,出场的是受命撤退的守军残部,设定为一个8人以下的班集群。

  这里就是一线主防御阵地,装备展示的大舞台,也是对比《1917》改动最大的部分,原型和场景还需要查阅战史资料才能确定。

  统算下来,正面出镜的演员大约十六七个,除了第一主角都需要接受军事训练。

第48章 放大言 臭德性

  周五晚上,大壮用备用钥匙打开他出租屋的门,给他扔下几个打包盒与一句话。

  “明天上午9点,595门口等。”

  马二爷说一切包在他身上,还真不是说说的。

  他并没有以魔影集团的名义联系八一厂,而是通过早年部队的战友,直接找上了总政的文化艺术中心,华国所有部队文艺单位的总公司。

  第二天,坐在马董的车子后排,马二爷告诉陈一鸣,只要今天要见的这位孙副主任点头同意,别说查阅战史资料了,装备调用、部队参演甚至直接投资都可一言而决。

  更重要的是,一旦剧本通过中心审核,电影局那边将只做技术审查,直接省掉后续一大堆的嗦。

  陈一鸣忍不住低声问道,“马叔,您转业前的军衔肯定不低吧?”

  马二爷呵呵一笑,“屁的军衔,我就是大头兵一个。我那个战友才是真厉害,5年前就在总后挂上花了,他今天也过来,你喊他郜叔叔就行。”

  车子停在一座魔都花园洋房前,马二爷领着陈一鸣往里走。

  “这一回巧得很,我战友刚好来南边公干,孙副主任则是刚好到魔都出差,否则咱们就得周一飞趟帝都了,还要多耽误两天。”

  进了一家茶室,一路被引入靠里的一个包间,打开门就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中年人。

  马二爷一边抱拳一边笑言,“失礼失礼,我这个求人的反倒是晚到的。”

  靠窗坐着的,是一个身板厚实、平头阔脸的高个子壮汉,牛仔衬衫扎在牛仔裤里,衬衫袖子撸到胳膊肘上面,露出线条漂亮的小臂肌肉。

  他站起身迎上前来,直接给了马二爷一个狠狠的拥抱,然后又重重地捶了马二爷胸口两拳,砰砰有声分量不轻。

  “要是一直没有正事找我,你这家伙是不是永远跟我玩儿失联?”

  他显然也没指望马二爷回答,自顾自地伸出右手,把马二爷拽到茶桌后面站起身来的中年人面前。

  后者就是电视里常见的中年官员气质了,白衬衣、夹克衫,略微有些地中海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孙副主任,来认识一下,我下到新兵连当排长时,他是我手下的新兵班长。马仲明,现在是魔影集团董事长。”

  孙主任脸上带着笑,“马董你好,我是总政文艺中心的副主任孙先进。”

  马二爷一边与孙先进握手,一边重复致歉。

  后者轻飘飘地一言带过,“马董别客气,我住的近嘛,抬脚就到,不当什么。”

  三个大佬聚在一起寒暄了好一会儿,马二爷总算想起了站在门口的陈一鸣,抬手招呼他。

  “一鸣,来拜见郜叔和孙叔。”

  跟着又给两人引介,“陈一鸣,我家小子的合伙人,刚折腾了一部电影,就那个公主逛魔都的。这次要麻烦孙副主任的,也是帮他张罗的项目。”

  陈一鸣抬头挺胸如同接受检阅一般走到两个长官身前,强行抑制住喊报告的本能冲动,先鞠了一躬,再十分郑重地自我介绍。

  “郜叔叔好,孙叔叔好,我叫陈一鸣,是个新人导演。”

  两人收了脸上的笑,军人气质瞬间上身,包间内似乎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郜叔摆摆手,“坐下吧。”

  陈一鸣端端正正地坐到茶桌靠外的一侧。

  郜叔与孙先进在陈一鸣对面并排落座,马二爷则不声不响地打横坐下。

  虽然马二爷要他重点关注孙副主任,但开口问话的却是他的郜战友。

  “听你马叔说,你要拍半岛战争?”

  陈一鸣点头,“是的。”

  “是真心想拍,还是只为明年大庆凑个热闹?”

  陈一鸣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想着想着想入了神。

  很奇怪,这桩事明明源自某人的命题作文,他经过一系列排除法找到了一个唯一近似解,以争取实现二大爷“国内国外两开花”的幻想。

  他竟然一直没有想过,半岛战争这个题材,究竟是不是他发自内心真正想要拍的。

  他问自己,这几天忙活项目策划案时,真的有过创作的冲动与表达的欲望吗?

  当然是有的!

  他又一次想起自己在翻阅《半岛战争战史全记录》时,萦绕于内心的那个问题。

  当战友在身边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当战斗无休无止死亡无处不在,还在坚持战斗的那些战士,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真心想拍!”

  “想拍什么?”郜叔的追问接踵而至,简短而急促。

  “一个新兵的痛苦成长,一个战士的淬火历练。”

  “这与半岛战争又有什么关系,新兵连里这样的例子大把。”

  “只有半岛战争的新兵,才会像吃饭睡觉那样,见证与经历死亡。”

  “你拍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我还没搞清楚,可能以后也搞不清楚,所以电影本身不打算表达什么,只想提出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心甘情愿地呆在一个迟早会死的地狱里,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郜叔与孙先进扭过头对视了一眼,后者开口接道。

  “军人的职责,当然是保家卫国,难道你还有其他的答案不成?”

  陈一鸣双手一摊,“我没当过兵,所以我体会不到军人内心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我也没打过仗,想象不到履职尽责的同时,直面死亡应该怀着何种心情。

  我又是个导演,需要引导观众沉浸到我的电影中去,沉浸到电影中的伤痛与牺牲中去。

  我不能把问题丢给观众,所以我只是把那个问题留给自己。

  至于观众嘛,我只想尽可能地复原并呈现那个地狱,以及置身地狱的绝望。

  当观众沉浸到电影中并不知不觉地代入主角的时候,他们迟早会自己问出那个问题的。”

  郜叔冷不丁地哈哈大笑,他指着陈一鸣对孙先进说。

  “这小子笑话咱们呢,讽刺咱俩也没打过仗。陈小子,老实说,是不是这么想的?”

  马二爷坐在侧边,笑眯眯地一言不发。

  陈一鸣丝毫不慌,他拱了拱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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