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员点开一个视频，对照着里面的流程图解释，玩家进入虚拟渝城的原理，其实是通过休眠舱将自己的意识与主机同调，主人工智能调用这份意识植入生成的玩家账号，测试完成后，玩家意识再原路返回。
但是在我丈夫篡夺管理员权限后，这个路径出了意外，他在虚拟渝城也建立了意识同调装置，然后把NPC的记忆代替玩家意识送了回来。
生理意义上，一旦人体意识消散，那么人也就死了，当然也包括意识被替换。
虚拟渝城是一个大型项目，测试接入装置遍布全国各地，每天都有几万玩家同时进行测试工作，当我察觉到异常并第一时间切断物理连接时，已经产生了几百个牺牲者。
很抱歉，我没有对你的朋友说实话，他以为只是暂时的故障，排除之后就可以保留自主意识回到虚拟渝城，但我必须坦白告诉你，旅程是不可逆的。
NPC的记忆本质上是一组代码，它可以复制、替换或是擦除，而人体的意识不是这样，虽然我们研究出了计算机调用意识的技术，但关于意识本身的研究，我们还只是小学生。
视频里你的朋友看上去很正常，但不等于能够一直正常，他的记忆终究不是意识，身体的排异反应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几百个志愿者中，已经有一半以上发生了生理性死亡。
由于那次物理断联，现在系统的最高权限既不在里面的管理员即我丈夫手上，也不在外面的我们手上，而在虚拟渝城的主人工智能那里。
为了符合克隆法案的要求，虚拟渝城的每一个NPC都是独一无二的，连主人工智能也不可以复制，这是系统的最高规则。
我丈夫不知道，他在里面的肆意妄为，杀死了几百个无辜的人，也扼杀了几百个NPC。
潘月明看向研究员的眼神已经凉飕飕的了，后者则坦然无惧地顶着眼刀继续往下说，现在有几万昏迷不醒的志愿者等待救助，他们中间每时每刻都会有人醒来，然后在很短的时间里死去。
我们必须尽快终结我丈夫，在主人工智能崩溃之前达成意识回归，否则那些人全部都要死。
潘月明没有被打动，而是径直问道，为什么偏偏是我。
研究员回答，还记得你看到的那个代码空间吗，那就是主人工智能的根服务器，支撑整个虚拟渝城的底层规则。
虚拟渝城是一个人工智能的演化平台，是NPC的世界，进入的玩家只是外来的观察者。
演化水平越高的NPC，接触到根服务器的概率和程度也就越高，而你正是目前的最领先者。
我了解我丈夫，他还没有玩儿到尽兴，一定会试图重新掌握系统的最高权限，他毕竟只是玩家，天然受到根服务器的排斥，你则是他的钥匙。
你回去之后要做的事情很简单，跟他同时进入虚拟渝城内的休眠舱，然后同时上传意识。
他的目的是用自己的意识吞噬你的记忆，借以获得接入根服务器的能力。
而我会在他达成吞噬之前，效仿他的行为，把你的意识同调到他留在这里的身体里。
你将和你的朋友一样，通过他的身体重新苏醒，他的意识则会跟他加害的那些玩家一样，在虚拟渝城直接湮灭。
代价则是你会死，也许是某一天，运气好些是某一月，某一年。
潘月明盯着研究员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不信任你，直觉告诉我你有很多东西瞒着我，虽然我也不是很信任直觉，在今天以前我从来没有过那玩意儿。
不管你要利用我达到什么目的，你都要把我送回去，那么一切就等我回去再说吧。
赌一赌，你的骚包老公是不是真的如你所料，也赌一赌，我会不会如你所愿见义勇为舍己为人。
在回去之前，我觉得你应该请我喝一杯，随便什么。
研究员点了点头，径直出门走向办公室外间。
潘月明在研究员出门之后，几步冲到操作台前呼出光屏，右手手掌摊开死死盖在触摸屏上。
越肩机位推近，聚焦到光屏上，骤然响起的BGM伴随下，海量的代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快到几乎看不清任何字符。
简短的BGM结束时，镜头下移放大，定格到右下方一个不断闪烁的光标之上。
光标前是三个华文字符，下载完成！
第365章 毛骨悚然
米图的脑子像是开水沸腾一样冒起了蒸汽，虽然对转折有一些预测，但她确实没想到陈一鸣会这样转。
不是太惊艳，而是太平常。
AI变人这类点子，在2015年真心算不上什么上乘脑洞，同类题材的电影国内国外都有，前年好莱坞就有一部叫《机器人》的科幻大片在国内上映过。
如果说《第十三层楼》有所创新的话，大概就是前面的关子卖得特别像模像样，在代码空间出现之前，她一直在往时空穿梭的方向想，完全没考虑过虚拟现实。
毕竟过往的这类电影很少把虚拟空间朝百分百拟真的方向塑造，即便不明说也能看得出明显的违和感，更常见的设定，是构建一个乌托邦性质的虚拟理想乡，让人类通过沉浸其中获取现实中无法获得的愉悦感。
像陈一鸣这样在未来社会创造一个虚拟贫民窟出来，然后未来人进去怀旧先代的日常生活，图什么，爽感哪里来？
不过从这个角度一想，米图发现电影的底层设定倒也算是逻辑自洽，虚拟渝城不是服务人类的，而是用来进化AI的，玩家只是进来旁观的调查员。
然而推演至此，米图还是觉得基础架构有些弱了，觉醒的AI为人类的野心与错误进行自我牺牲，这个主线于她而言也有些循规蹈矩的平庸感。
总之，如果大鸣神只是交出这样程度的一份答卷，米图总感到会有一种意犹未尽的失望。
大银幕上，镜头一转已经回到虚拟渝城的游艇，潘月明俨然是片刻之间两世为人，趁着他平复情绪的空挡，宋嘉又一次跟陈昆开始了谜语交锋。
米图看到这里已经明白，“玩家”在虚拟渝城内也并非可以为所欲为，或者说宋嘉和陈昆两人都在默契地遵循着一种约束，那就是不透露真实世界的任何信息。
宋嘉紧扣之前的赌注，要求陈昆履行承诺，而陈昆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从容样子，很爽快地答应履约。
但是令宋嘉错愕的事情发生了，潘月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求跟陈昆单独聊聊。
宋嘉留下一个复杂的眼神出门离开，潘月明单刀直入询问陈昆，折腾出这么多事情，究竟想要干什么。
下一刻，陈昆出人意料地突然破防了，他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通疯批演讲。
干什么？凭什么一定要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干，我来这里就是觉得这里很好玩儿，而且没人逼我干什么！
有意思的是，我发现这里跟外面一样，时不时就会有些聪明人，想要主动干些什么，而我刚好有办法满足他们的要求，所以你看，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你也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是一个特别的聪明人，你是第一个主动从外面回到这里的本地人，见过你的朋友没有，他现在是不是特别快乐？
潘月明一脸平静地回答，他暂时回不来，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够。
陈昆突然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到抱着肚子倒在地上，好一会儿起身之后，他说这一定是那个女人说的，你信了？
潘月明摇头，说我不信，你们两个人的话我都不信。
陈昆走上来大力拍着潘月明的肩膀，你果然是特别的一个，不像别的本地人，我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幸亏他们遇到了我这个老实人。
陈昆笑着说，我不像那个女人只会耍嘴皮子，我的信条是眼见为实，来吧兄弟，让我带你见识一些好玩儿的。
镜头推镜给了陈昆搭在潘月明肩膀上的手一个特写，从他的指尖开始，流动的代码快速向两人的身体扩展，彻底代码化后融入一个可见的代码空间，随后空间开始向心塌缩，直至还原为一个点一闪而逝。
下一刻，江上索道的缆车内，两个肩并肩靠坐的乘客身上，突然闪烁出一道若隐若现的代码流光。
这是一对年轻情侣，女生对一脸震惊的男生说，我从来不靠嘴巴说，直接让亲身感受。
话音未落，女生牵起男生的手，代码流再起，场景再变。
陈昆带着潘月明在虚拟渝城里连续“跳跃”，降临到渝城各地的NPC身上，也带着放映厅里的观众逐个领略着渝城的知名地标，解放碑、洪崖洞、大剧院、李子坝……
在这个过程中，陈昆用浅显的暗喻给潘月明讲述了另一个版本的“渝城往事”。
每一个玩家的降临，都意味着一个NPC的消亡，主人工智能所谓的格式化干预，不是选择性地消除NPC关于玩家的那部分记忆，而是直接删除整个NPC，然后再重新生成一个新的。
陈昆不是进来之后赖在这里不出去，而是早就出出进进过不知道很多次了，每一次他都不得不失去一些NPC朋友，为了留住他们关于自己的记忆，他尝试了很多办法，可惜都是徒劳。
无计可施之下，陈昆决定孤注一掷地动用超级管理员权限，彻底改变这个无情无义的虚拟渝城，他没办法找回过去很多次的朋友，但他可以挽救现在这一次的朋友。
哪怕他不得不把他们送到另一个世界去。
最后一次“跳跃”，两人坐在一辆敞篷跑车里，行驶在号称华国建造最任性的盘龙立交桥上，司机位上的陈昆说你我是沈明共同的朋友，看在这层情分上，我可以给你一个优待。
陈昆打了一个响指，车屁股上代码幻化出一个黑衣人，正是之前跟吴越上演跑酷大戏的周兆龙。
后者像个雕像一样站在跑车后盖上，在一百码的速度下纹丝不动，陈昆指着他说道，我愿意在13楼给你一个固定房间，免费享受他的安保服务。
潘月明第一次反问，13楼究竟是什么？
陈昆回答，渝城是大剧院，13楼是衣帽间，不管是登台表演的演员，还是观赏表演的观众，入场之前都需要在衣帽间换上指定的装扮。
只不过他们是给什么穿什么，咱们是想穿什么穿什么。怎么样，有兴趣掌握这种能力么？
一阵火花带闪电之后，两人重新回到之前游艇上的房间，此时宋嘉已经坐在了圆桌前，潘月明和陈昆走过去，三人呈品字形坐下。
潘月明说道，不管你们说的话真多少假多少，我答应你们的要求，不过在坐上那个该死的管子床之前，我要独自出去一下。
陈昆很绅士地伸手示意自便，宋嘉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说话，只是说了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潘月明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起身走了出去。
陈昆眯着眼睛地探头靠近宋嘉说，煞有介事地压着嗓子说，想不想知道我们说了些什么？
宋嘉挺直的脊背有了一丝松弛，垂着眼帘回答，我不关心，我只希望你遵守承诺。
镜头一转，潘月明跟在老绅士身后走下游艇踏上朝天门码头，他沿着台阶走上顶端，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游艇。
片刻之后他豁然转身，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转场过后出租车停在警局门口，潘月明下车关门，隔着出租车开向对面，马路对面站着的，正是帅叔警察。
两人肩并肩走在街上，潘月明问警察，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保留记忆的？
警察回答，1024天之前。
潘月明又问，在此期间，你的小搭档来过几次？
警察道，4次。
潘月明叹了口气，那时我以为你会阻止她坐进去，能告诉我你的想法吗？
警察也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她走了以后，我的搭档是谁。
潘月明伸出手去，警察愣了一下也伸出手，两手相握，一阵代码流一闪而过。
警察一脸惊愕，但潘月明没有解释，抽回手转身就走。
转场过后，场景变成了一间单人病房，病床中央躺着一个人，镜头推到头部，正是陈昆的脸。
只是此时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双目禁闭脸上扣着呼吸器，胸口几乎毫无起伏。
房门打开，一群白大褂走进来，居中是一位白胡子老头儿，在他身边的女人，赫然是宋嘉。
老头儿走到病床前，给陈昆做了检查后对宋嘉说道，你丈夫确实有苏醒的迹象，这真是一个奇迹。
宋嘉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对老头儿连连鞠躬，还跟每一个白大褂握手致谢。
人群散去，病房内只留下宋嘉，她坐在病床前，捞起陈昆的手抚摸个不停。
她的脸上挂着怀恋与爱意，低声喃喃地自言自语，然而话的内容却令米图毛骨悚然。
我的丈夫，应该是一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他稳重、上进、有责任感、有同情心，怎么能是那个失了智的宅男呢。
她探身过去抚摸着陈昆的脸，嘴上继续说着，你一定也愿意成为那样的人吧，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床头的监测仪器似乎听见了宋嘉的话，原本平稳的曲线突然失心疯似的紊乱跳动起来，一阵大起大落之后突然拉出“嘀”的长音。
房门打开冲进一群护士，不顾宋嘉的惊恐把她挤离病床，而监视仪器上，起伏消失长线变平，随后显示屏也像是电视关闭一样归于漆黑。
第366章 没一句好话
还没等米图从乱成一团的毛线球里把线索摘出来，大银幕上已经进入下一个场景。
夜晚，湖泊边的小木屋里，沈明正在烧鱼。
背景的电视机中，传来新闻播报的背景音，讲的是万众瞩目的虚拟渝城项目放弃重启正式关闭，主设计师受此打击突发精神障碍，现已被送入青山医院治疗。
沈明扭头看了一眼，电视机上打出的女人头像，正是宋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