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导演要谢罪 第196节

  导演选角的原则,本就是演员的特质贴合角色的需求,在此基础之上,演员才有发挥演技的余地。

  如果演员与角色一开始就南辕北辙,比如让一个老混混气质的演员在历史正剧里演皇帝,最终效果免不了是一场灾难。

  陈一鸣邀请宋嘉来客串,也是看中了她本人气质中的那股子狠劲儿,华国长相艳丽的大青衣里,唯有她和张子仪有这种特质。

  国际张瘦成了麻杆,跟唐代宫廷格格不入,加上她的咖位太高,人情债欠下来实在是不好还,因此宋嘉就成了陈一鸣的最佳选择。

  上午的对戏中,宋嘉的强势一定程度上就得益于其本人的特质,她自带的攻击性要求搭戏的演员吃住并有所反馈,否则整场戏的调子就会失衡。

  郁南一开始出于惯性,还在用过往塑造木兰的演法来跟宋嘉对戏,被压得并不冤枉。

  毕竟之前跟郁南搭戏的都是些糙汉子,她的执拗底色既符合军中环境,在众多男角色中间也有足够的分辨度,这种处理很合适。

  但是面对宋嘉这个艳丽的男装皇后,继续用之前的戏路应对,气势就不够了。

  应激之下,郁南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本色演出,用自己最擅长的演法放大自身气质。

  最终的结果算是歪打正着,钢铁直男克制一切花里胡哨,直率的木兰在百变的女皇面前稳稳立住。

  两个演技卓绝的演员,最终凭借本色演出达成平衡,充分说明了一个道理。

  演技是外在,气质是内在,胜负在选角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陈一鸣不由得给自己点了一个赞,什么叫慧眼识珠啊。

  送走了过把瘾就杀青的宋嘉,剧组也结束了在大明宫的拍摄,开赴长安坊市。

  这是一条1.5公里长的石板路街巷,两侧鳞次栉比地排布着高矮不等的各色古建筑,临街的是店铺,后排则是院落。

  按照唐代长安城的特点,坊市外围是一圈两米高的外墙,围出一片正方形的古建筑群。

  此时只有居中贯穿坊市的主街巷建造完工,两侧的店铺也都是样子货,内饰齐备的只有剧组实地取景的酒楼“乐游原”。

  这是《木兰》最后一场大群戏,下午的逛街戏需要动用三百余名群演,夜里的酒楼戏则是150多人,两段戏都不轻松。

  不过拍摄难度跟之前的战场群戏还是不能比的,排了一两天再拍上一整天,陈一鸣获取了足够的素材,白天和夜晚的走路戏顺利完工。

  隔天下午,剧组再次来到“乐游原”,拍摄酒楼的内景戏。

  今天这场戏的主角是灯爷王礼荥,第一配角是扛着斯坦尼康的崔放,第二配角是掌控二、三号机位的齐郁,现场导演则是艺术指导林萧。

  陈一鸣只负责坐在监视器前面当甲方,决定是否喊过。

  酒楼内是一片宽敞的长方形空间,层高超过5米,华丽繁复的灯饰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令整个楼层并不显得空旷。

  一侧是墙板,一道小门连接着走廊和楼梯。

  另一侧是通透的飘窗,间隔一米总共七扇。

  窗外是灯火绚烂的坊市夜景,百分百纯天然无后期的靓丽景致,对得起襄城掷出的大把预算。

  既然费时费力地建起一座唐城,自然要用到淋漓尽致。

  光是楼内楼外的灯火,点上一夜就不是一笔小钱,不比在敦煌拍上一天外景便宜多少。

  王老爷子其实已经在“乐游原”泡了一个多月了,剧组还在敦煌时,他就已经先行赶到了襄城。

  “乐游原”的外立面油漆还没干透,他就领着徒弟们进驻了酒楼,楼里的所有灯饰,都是由他选定位置并指导安装的。

  搞定自然光之后,王礼荥需要根据林萧和摄影组的要求,确定布光的基调。

  酒楼戏的核心,就是电影里的第二段胡旋舞。

  前一段是夜晚篝火边万芊的独舞,主打的是热情、奔放、质朴、真诚,好比草原上自由绽放的野花。

  今天这段胡旋舞,关键词却是浮华,极致华丽的外表,极度空虚的内在,恰如被精心饲育的波斯菊。

  浮华的舞蹈,自是要配以浮华的光影,王老爷子的布光,可谓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陈一鸣下午到场时,现场布光已经进入尾声。

  三侧墙壁和一侧窗顶,大大小小的遮光板层层迭迭,仿佛给酒楼罩上了一层层蛛网。

  镜头侧后与远景纵深处,预先准备有兼具透光板作用的屏风,大远景镜头拉完之后,再摆上去进行二次补光。

  临近楼梯的墙板,同样是可拆卸设计,中近景拍完之后,即可腾出空间用于特写镜头的三次补光。

  因为现场光线的限制,这场戏的镜头被拆得稀碎,前后完全不挨着。

  演员们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表演,直到每套布光方案下,都抓取到足够的素材。

  群演们和郁南几个人还算好,因为他们都是气氛组,只需要根据时间轴给出正确的反应。

  真正下力气的,是负责跳舞的狄丽扎。

  狄丽扎,1992年出生,魔都戏剧学院在读大三,小美挑出来的好苗子。

  陈一鸣的魔圈背景根深蒂固,魔戏的学生们近水楼台先得月,铂爵每次选角都会得到优待。

  这回陈一鸣需要一个新鲜面孔的年轻女舞者,小美接了任务之后,第一时间联系的,还是魔都戏剧学院。

  魔戏四个学年表演班,擅长跳舞的学生都被推了过来,狄丽扎凭借疆省少数民族的出身,7年民族舞的专业背景,以及本人出挑的异域面孔,毫无争议地入围进组。

  陈一鸣见了之后也觉得非常合适,狄丽扎有着华国女演员里少见的大码子身材,撑得起分量不轻的舞服。

  之前那段草原独舞,受限于万芊的“骨感”身材,就只能走飘逸轻灵的路线。

  狄丽扎的浓颜长相和丰满外形,刚好与万芊区别开来,而且很贴合唐代长安城的背景设定。

  实拍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胡旋舞的舞步并不复杂,狄丽扎驾驭起来十分轻松。

  真正麻烦的其实是光影的调试过程,由于现场光线的复杂性,同一个场景,不同机位和景深的素材,会呈现出非常大的差异性。

  剧组要做的,就是边拍边调试,直到贴近陈一鸣和林萧需要的感觉,然后再倒推回去,通过调整布光让整段戏呈现统一的风格。

  这显然是非常困难的,因为远景、中近景、特写三种镜头,搭配的光量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幸好陈一鸣要的也不是前后一模一样,这是一段从客观呈现到主观表达逐层递进的戏,开始是喧闹的大全景,随着狄丽扎舞蹈的进行,摄影焦距会越来越明显地跟随郁南和狄丽扎,形成局部高光背景模糊的意向性效果。

  观众注意力的逐渐聚焦,自然也就给现场布光提供了更多冗余,让不同光量下的光线平衡达成可能。

  风格与平衡实现之后,最后一个难关,则是那几个关联到窗外自然光的镜头。

  这场算是半外景戏,比起全外景和全内景来,要更加麻烦一些。

  麻烦就麻烦在自然光是不受控的,更别说陈一鸣还不讲武德地上了难度,窗外除了坊市灯火之外,半空中还会时不时地腾起绚烂的烟花。

  烟花炸开来那一下会带来光量的剧烈变化,即便被半透明的窗纸过滤,依旧会对最终效果造成影响。

  王老爷子的徒弟们,还有摄影组的十几个助理,被折腾得欲仙欲死。

  狄丽扎小姑娘更是汗透中衣筋疲力尽,她从天黑下来就开始跳,一直跳到后半夜两点多,抛开休息和夜宵时间,足足跳了五个钟头。

  剧组收工的时候狄丽扎已经无法行走,是被小美和助理架上车的。

  陈一鸣铁石心肠地暗中观察,还行,没哭鼻子。

第262章 离愁别绪

  酒楼的舞戏显然不是一个大夜就可以收工的,头一天大概拍了五分之一。

  不过大部分时间是花在幕后调试上,随着各项参数逐一敲定,后续几天的拍摄速度有所提升。

  这场戏不太考究表演,但是对楼内酒客们的情绪要求很高,需要他们全程保持恣意、狂放和饱满。

  装兴奋其实是很累人的,比真兴奋还要累,所以每一条的间隔时间会比较长,以帮助群演们恢复状态。

  幸好电影拍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八月份之前无论如何都可以杀青,进度在把控之内,大家也就相对从容。

  酒楼内外的最后两场戏,慢点也无所谓,所有人都有足够的耐心。

  陈一鸣甚至有精力,跟着大壮去面见襄城的大掌柜,商讨关机仪式的事宜。

  没错,由于当地张罗的开机仪式没能得到陈一鸣的积极反馈,襄城方面并不甘心,把“搞事”的时机定位到了关机。

  这回陈一鸣推无可推,只能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届时场面会搞得很大,《木兰》的几个资方都会派代表出席,马二爷和杨老板还会赶过来捧场。

  剧组这边,杀青宴只能推迟到关机仪式之后,幕后骨干和主演们都要亮相,包括古越河、杭晓明这些已经杀青离组的演员。

  没办法,配合唐城影视基地的节点性宣传,这是之前写进合作协议里的。

  临近杀青,剧组里的氛围不免变得有些躁动而惆怅,时不时地出现一些小状况。

  比如主角郁南,就犯了好几次低级错误,连累狄丽扎额外多跳了几次胡旋舞。

  这可是很少见的情形,可以说是群演级别的NG,令郁南颇有些无地自容。

  短暂的休息时间,陈一鸣自导演椅起身,来到低头喝水的郁南身边。

  分配给郁南的助理制片人,机灵地拉上郁南的助理主动走开。

  演员休息的角落,位于“乐游原”的一楼最里侧,一侧是装饰性的楼梯,一侧是三张并排的屏风,围出一个较为封闭的小天地。

  由于狄丽扎每次停拍都要补妆,因此专门在二楼给她分配了一个化妆间,免了她跑上跑下的辛苦,毕竟她身上的舞服分量不轻。

  于是这一刻,陈一鸣难得地有了跟郁南独处的机会。

  说起来,自电影筹拍时算起,将近一年的时间,陈一鸣跟郁南交流的次数几乎一只手就数的出来,谈话最多的时候,居然还是当初试镜那一次。

  陈一鸣是一个不喜欢“指导”演员的导演,郁南则是一个不擅长与导演沟通的演员,机缘巧合之下,电影都快拍完了,两人都不曾就表演进行过多少交流。

  如果迫不得已必须对演员做出指示,陈一鸣也更愿意“提示”郁南的戏搭子。

  因为郁南会根据搭档自觉地调整自己的表演方式,如果陈一鸣想要达成某种明确的效果,指点郁南的搭档会更有效率。

  陈一鸣拎过一张椅子坐下,双手在脑后抱头往椅背上一靠,很随意地说道,“郁老师,是不是挺舍不得杀青的?”

  停留在自己世界里的郁南,猛然意识到周边环境的变化,萌萌地抬头环顾四周之后,瞥了陈一鸣一眼,又垂下头去低声回答。

  “陈导对不起,这两天我的状态不太好,给剧组添麻烦了。”

  陈一鸣呵地轻笑一声,不在意地说道,“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你之前的表现远远超出我的预期,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挥霍。”

  郁南沉默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双手抱头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放松下来,多少恢复了一点惯常的潇洒与从容。

  “我会一直记得《木兰》这一年的,真好啊。”

  陈一鸣岔开话题继续逗她,“看来你是个劳碌命啊,打戏和马戏几乎不犯错,如今演个旁观的气氛组反倒状况不断,早知道我就应该改改剧本,让你跟狄丽扎一起跳舞去。”

  郁南没有理会陈一鸣的“戏弄”,突然拧过头看着陈一鸣,诚恳地说,“陈导,我一直没有跟说一声谢谢,与其杀青之后再说,我更愿意说在戏拍完之前。”

  陈一鸣笑道,“干嘛这么严肃,我也该谢谢你,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的演员,完全不用我操心,省了我多少事啊。”

  郁南摇了摇头垂下眼帘,“陈导的大制作,没有哪个演员会三心二意的。

  真不想杀青啊,就这样心无旁骛地一直演下去。”

  陈一鸣大呼了一口气,没有接话。

  片刻之后郁南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宋老师进组之后跟我说,很可惜木兰的试镜你没有找她,离组之前她又跟我说,很幸运能来演上一场武则天,过瘾极了。”

  陈一鸣更不知道如何回应了,因为他能理解郁南和宋嘉的感慨。

  一个演员,可能终其一生都难以遇到一个心仪的角色,只有进了圈子才能明白,太多令人无可奈何的因素,排在演技的前面。

  郁南和宋嘉都是奔四的“老青衣”,戏路跟当下流行的题材背道而驰,面对的是越来越狭窄的就业范围。

  再是戏疯子又如何?业务能力再强又怎么样?圈子里根本没有空间给她们这类演员施展。

  这两年再接不到主流的女主剧本,她俩将不得不去演妈妈类的角色,给小花和鲜肉们做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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