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买鞍鞯,这里的鞍鞯,应该就是马鞍吧。南北朝的时候马鞍啥长相?软的硬的,低的高的,有没有马镫,有的话,是一个还是两个?
买马买鞍买辔买鞭,其他的装备似乎一句没提啊,木兰应该用什么兵器,刀、剑还是枪,要背弓挎箭吗?
这么多种装备,还全都是买的,说明木兰家里并不常备,如果不经训练全都会用,那木兰究竟是织女还是打女啊,跟诗里的初印象好像八竿子打不着。
这么一看,迪士尼动画片里,木兰出场时的人设是个调皮捣蛋的假小子,还真是一个有逻辑的改编。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看来当时的军士是穿铁甲的。
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勋官制度似乎是唐朝的,出现在南北朝的乐府民歌里,有穿越之嫌啊。
不过他再一想,乐府诗流传下来之后,历代文人墨客多有润改,也许现在的木兰辞,是唐朝人修改过的版本。
说到可汗,唐太宗李世民,不也是“天可汗”么,没毛病。
就是这个策勋十二转,想细了实在是不合理。
要知道,十二转已经是名为上柱国的最高一级封赏,此等勋赏,实在难以想象会授予一个连续十二年领兵在外的平民武将。
这跟当代军队里的7级技术士官可不一样,古代勋官直接与兵权挂钩,参照先秦两汉,上柱国唯有大胜还朝的领兵主帅才有可能领受,主帅以下的各级将校,是绝对无缘染指的。
所以这里只有一个合理解释,就是策勋十二转与前面两句诗里的天子、明堂一样,均为文学修辞。
也许木兰在军中曾有升迁,但一定不会是高级将领,多半是中下级军官。
这也能从末尾的火伴皆惊忙中看出来,同一拨人打了十二年仗,居然都没多少折损,可想而知战斗烈度并不很大。
而且一出征就是十二年,显然不是主动出击的战役行动,卫戍边疆的意味更浓重一些。
这样看来,花木兰其实属于边地戍卒,服役12年立下很多功劳,才会在回乡之前先去京城叙功。
最后,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这又是个什么样子的妆容呢,很难想象啊。
陈一鸣把木兰辞反复捋了几遍,发现让自己头痛的问题更多了。
他所追求的史诗感不仅没能具象化,反倒被自己一通分析,变得更薄弱了。
说起古装大片的史诗感,其实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套路或标准,不同的导演,自然有不同的呈现方式。
不过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大体路径总是一致的。
首先要选择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大背景,主人公则是卷入其中的一个小人物,可以是史书中有记载的,也可以是完全虚构的。
这个小人物会在时代大背景之下,因为种种机缘巧合,成就一番不属于小人物的大成就。
然后,出于西式的人本理想,小人物要么以身为引息争止戈,要么急流勇退回归平凡,与之相对的,则是大人物们周而复始的争权夺利,把讽刺感和宿命感的余味拉满。
需要指出的是,历史古装大片其实是一个西式概念,别看华国从上世纪末开始,各种电影电视剧把古代史拍了个遍,但其实并没有走出自己的路子。
雷德利-斯科特拍《天国王朝》,会把主人公设定为小铁匠。
同样,彼得-杰克逊拍《指环王》,第一主角是既不懂武技也不通魔法的霍比特人弗罗多,而不是天选国王阿拉贡。
两个大导演都知道,有大有小,有对比有衬托,史诗感才有真实感。
舞台上如果全是大人物,观众将很难代入和共情,结果就是所有人物情感都飘在天上。
唯有小人物办大事,换个说法就是丝逆袭,才能让观众感觉到爽。
华国古装大片显然还没能把握住这个创作规律,或者说华国古代史官所秉持的英雄史观,让史书中的笔触聚焦于帝王将相,天生就不利于古代小人物的还原。
华国大导演们塑造古代人物,往往会倾向于更多地强调英雄的人性一面,也就是把大人物从高处拽下来,展现他贴近观众心理的史书不曾记载的另一面。
前世的《英雄》和《荆轲刺秦王》,都是这种处理方式。
《英雄》里,只有名满天下的刺客与孤家寡人的秦王,其他百姓、官员和士兵,都是背景墙上颜色不一的装饰品,浓墨重彩中的暗色和留白。
与此同时,国师又不甘心塑造脸谱化的象征符号,于是变着法子给几个人物赋予普通人的一面。
最终结果就是无处不在的拧巴,英雄并未因为少许人性变得平易近人,反倒更像是与普通人格格不入的神经病。
《荆轲刺秦王》就更加极端,诗人直接把主角秦王当成一个普通人来诠释,让李雪健顶着一脸褶子扮演一个原生家庭问题多多的缺爱孩子。
严格意义上,这已经谈不上古装大片了,而是穿着古代戏服的话剧《雷雨》。
两个大导演忘了,没有英雄的大时代,还能算是大时代吗?
而英雄之所以称其为英雄,不就是他们不随波逐流,能人所不能么?
何必专注于臆测乃至虚构英雄普通人的一面,为什么不干脆刻画一个英雄身边的普通人呢?
一张白纸才好作画,不是么?
陈一鸣对花木兰的最初设想,就是塑造一个大时代背景下的平民女将军。
然而仔细分析过木兰辞之后,他却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木兰只是一个戍卒,离家戍边十二年,到退伍也只是一个中下级军官,大战可能都没打几场,主业其实是巡哨站岗。
边疆卫士的人设其实也不是不能拍,不过放到古代拍的话,大概率会被观众怒喊退钱。
陈一鸣不得不绞尽脑汁,重新魔改人设,给木兰这个小人物添加一些不凡之处。
就像《指环王》里,弗罗多看似废柴,其实人家有一个好友遍三界的大冒险家爷爷,而这个爷爷,很早就看出了弗罗多的坚韧意志。
还有《天国王朝》中,导演开篇就给小铁匠安排了一个大骑士野爹,然后果断让爹领了便当,给小铁匠留下爵位和部属作为搅动风云的本钱。
这个设计不是两个导演内心有什么贵族思想或是血统论,而是单纯让故事逻辑合理,小人物想要在大时代里留下名字,本就需要奇遇和机缘。
调动观众情绪的关键,从来都不是悬崖下的武功秘籍,而是小人物主角成长变强的结果,电影由于时长限制,加速这个过程也算情有可原。
于是陈一鸣一通天马行空的分析,又给自己额外制造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第182章 爱情线 女主演
从第二个困扰自己的难题中回过神来,陈一鸣抬头往四周一看,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快走到家了。
再一看手表,好家伙都4点多了,他居然一口气走了3个多小时。
心神脱离大脑,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身体的疲惫。
他索性在附近找了个小饭店,对付着吃完晚饭,这才回到家连上网络继续肝。
剧本的第三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就是要不要有爱情线。
木兰辞本身并不存在恋爱情节,木兰暴露女性身份是在全诗结尾处,在此之前,军中火伴没人看出木兰是女人。
所以如果有爱情,估计也是同性基情。
女扮男装搞男同,这个想法实在过于超前了,现阶段放在好莱坞都嫌太早。
至于大多数花木兰的影视改编都会让木兰早早暴露,借此添加爱情线,陈一鸣觉得不能赖到观众头上,而是编剧的格局遵从行业经验和潜意识,从来没想过把花木兰当成一个军人,亦或是大女主来塑造。
前者的话,剧情主线自然是金戈铁马、建功立业,主题则是家国天下,探讨征战的理由,生死的意义,命运的无常。
后者的话,剧情主线就是妇女能顶半边天、谁说女子不如男,恋爱不是完全不能有,但也只是小小的点缀,作为成长过程中的催化剂和小波折。
女主电影来说,第一条路线从来没有过,第二条路线主要是传记类剧情片,比如《伊丽莎白》或是《武则天》,至于平民女孩出身的大女主,一般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
如果弱化乃至取消爱情线,那就只能转而大幅扩展事业线,把木兰十二年来的被动戍边生涯,升格为主动拼搏进取的封侯拜将传奇。
由剧情主线,陈一鸣进而想到人物动机。
一个平民女孩,置身于陌生的军营,她要经过怎样的心路历程,才会把视野从眼前一隅扩展至家国天下呢?
如果主角的性别为男,那么这一动机几乎是无需解释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先秦就传唱天下的名言,每一个华国人,都能理解男主角建功立业的初心。
可是在男尊女卑的华国古代,一个女扮男装的平民女将,凭什么热衷于东征西讨不停打仗?
功名利禄,享受不得,青史留名,此路不通,难道用旁白跟观众解释,木兰是个内心狂野的战争狂人吗?
陈一鸣越想越头大,因为他又给自己“开发”出了第三个难题。
战争本身是一件反人性的事情,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将军的战场传奇,必然伴随着大量的血腥与杀戮。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木兰辞里十二年的军旅生涯,只用了三句诗三十个字,可以说是简单至极。
因为这段经历,真就不能细想。
不管是唧唧复唧唧的织女,还是惟闻女叹息的孝女,亦或是对镜贴花黄的淑女,都与杀伐果断的女将军形象格格不入。
木兰服兵役杀敌立功的行为,在非我族类的古人价值体系里完全正当,然而即便如此,木兰辞也选择了一笔带过,显然当年的民歌作者,也觉得这些不值得宣扬。
如今陈一鸣的当代改编,不仅要把木兰的战场行为影像化,还要作为一条主线放大刻画。
那么他就不得不就这种反人性的行为,给观众一个正当的解释。
而直接套用古代男将军的行为逻辑,显然是不行的。
好莱坞商业电影对此有一个惯用套路,就是设计一个坏到流脓恶事做绝的大反派,作为木兰所在阵营的对立面。
木兰打的是坏人,那么木兰自然是好人,打人这个行为也就具备了正义性。
迪士尼动画改编,以及马二爷那里的初版剧本,都是这样的处理方式。
类推一下,就是匈奴或是柔然入寇是坏,汉朝或是北魏反击是好,陈一鸣把自己代入进去想一想,都觉得不是很靠谱。
因为当下的主流观众,早已脱离这种简单的二元对立思维。
用外界环境的推动来作为主角行为的动机,开篇的时候可以,如果一直如此贯穿始终,就会显得主角缺乏主动性,大大削减主角的个人魅力,至少是不完全符合观众对主角的期待。
简而言之,就是不高级。
陈一鸣把自己的顾虑在笔记本上一一记下,看着列在最上面的三个难题,他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真是自寻烦恼,这不过是一部商业电影,何必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为难自己,也为难观众。
不过他还是决定依从本心,给自己制作的电影赋予一些票房以外的东西。
他决定接下《花木兰》这个项目,不就是为了不让木兰沦为一个消费主义的符号么。
高卢有圣女贞德,不列颠有伊丽莎白女王,坚果有斯嘉丽-奥哈拉,每个国家都该有一个典型的女性形象,彰显其民族精神,昭示其文明基因。
反正陈一鸣从来不认为,华国在全球范围内最知名的女性形象,应该是一个恋爱脑。
暂时想不通的问题,他继续跳过。
接下来又是一个大难题,木兰这个角色,该找一个什么样的演员。
关于木兰的长相,木兰辞里完全没提,只有末尾几句,可以作为选角的一个侧面依据。
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从这两段诗里,陈一鸣能得出几个粗浅的结论。
首先,木兰穿上男装之后,与其他士兵没多大区别,所以才能一藏就是十二年。
其次,木兰换上女装之后,火伴马上就认定她是女生,而不是女装大佬,所以单论相貌,肯定也不算丑。
最后,安能辩我是雄雌,意思很明显,木兰既不是男生女相,比如华国古代的那些阴柔款的美男子,也不是女生男相,虎背熊腰貌似无盐,而是中性相貌可盐可甜,男女装束都不违和。
把这几个线索代入到古代军营情境,还要再加上几个限制条件。
其一,身高不能太矮,身材不能太瘦,一个小矬子混在一堆汉子中间过于显眼,不露馅几乎是不可能的。
其二,身手不能太差,气质要比较英武,不然在边军中毫无震慑力,很难想象能步步升迁成为将领。
其三,五官要有一定的辨识度,因为顶盔掼甲的情况下,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张脸,没有发型的衬托,想要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三庭五眼就必须足够能打。
在此基础上,年龄可塑性要比较强,能HOLD住从少女到成女的全跨度,演技也要在水准以上,起码要做到能用表情和眼神来传递情绪,否则内心戏全靠旁白,整个片子就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