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乱想着,天边处隐隐约约地传来马达的轰鸣声,不一会儿,空中现出飞机的影子,由蚊而蝇,渐如大鹏展翅,盘旋着降落在机场上,胖乎乎的郑介民钻出舷舱,走下扶梯,笑脸盈盈地跟前来欢迎的毛人凤和各处处长打趣说:“今天天气很恶劣,我还担心戴先生找我去吃晚饭呢!”毛人凤低头看了看腕上的表,飞机差不多误点两个小时,谢天谢地,总算平安归来,毛人凤嘴里说着让老郑适意的好词,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宽慰。
当天晚上,郑介民先去了黄山官邸谒见蒋介石,第二天上午便驱车到罗家湾本部,召集各单位负责人开会。按照公事履行的程式,毛人凤当众宣布了蒋介石的任命令,接着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新局长登台训话。原本都是老熟人,换汤没换药,老郑那两下子,除了添加些许庄重外,口音没变,老调重弹,什么委座栽培啦,各位信任啦,本座不才,勉力为之,望各位鼎力襄助云云。讲到具体工作,郑介民本来就说不清楚,最省力的说法就是:重大问题需要研究,一般问题仍照过去戴先生在世时一样办理。整个训话不足一刻钟,虽说缺乏新意,但简明扼要,不作无谓的拖延,大家听了还算满意,尤其是毛人凤和浙江派同仁,指望的就是郑介民的老作风,因此训话结束时的鼓掌,倒觉着拍出了些许新意,这当然是冲着毛人风荐郑拒唐之精妙而去的。
中午,工作会餐,心头乐滋滋的毛人凤表面看是为新局长接风,实际上也算饯行,他巴不得老郑快回北平。因此,午饭过后的工作汇报,毛人凤尽捡那繁琐操心的事务铺陈,诸如经费问题、人事问题,听得郑介民好不耐烦。
尤其是毛人凤说到经费入不敷出,寅吃卯粮时,郑介民起初还以为毛人凤夸大险情,忙问:“过去怎么办?”毛人凤摊出了老底,说是全靠老板在外面弄钱,数目比拨下的还大。听得老郑直吐舌头,暗忖自己没有戴笠的本事,索性挥挥手,表示不听了。毛人凤期待的就是这个,吓退了郑介民,等于立起了毛人凤!
谈话结束后,毛人凤的心情变得格外的轻松,可惜维持了不足几小时,就被唐纵搅坏,他带来了委员长的口谕,说是在郑介民赴北平负责军调期间,暂由自己代理其职。听罢口谕,一桶冰水贯顶而下,直冷到了毛人凤的脚心,思前想后,才知被人盘算毛人风清得一点不错,果真是郑介民从中做了手脚。他和唐纵一样,过去嫉恨戴笠的专横,不满浙江派的嚣张,这些积怨如今全留给了毛人凤。因此,他非但不领毛人凤的举荐之情,相反大有趁势削弱浙江派的念头。他知道眼下的处境,不可能使自己过多地留意军统事务,但也不愿意腾出空白,让毛人凤填补,于是在返渝的当天晚上谒见老头子时,作为接受任命的条件,提议由唐纵在自己离渝期间代行局长之职。理由是:军统局的摊子太大,人事关系极其复杂,必须有一个业务、资历都够格的人坐镇,才能摆得平。蒋介石本来就属意唐纵协助,现在郑介民也有这个意思,只当是从工作考虑,便点头应允了。
其实,冠冕堂皇之后,郑介民暗怀鬼胎。一来以资历、业务的名头堵住毛人凤的晋升之路(在蒋介石眼里,至今还把毛当作是守成式的内勤干部,虽然工作出色,却不全面,资历也不足以服众)。二来有意推出湖南派直接跟浙江派开火,弄个两败俱伤,好从中坐收渔利。
对这种结局,唐纵有说不出的苦衷,一方面无奈蒋介石的坚持,另一方面也不愿郑介民舒舒服服地做那居后的黄雀。因此,到罗家湾宣读好领袖口谕,就把郑介民的小伎俩暗示给了毛人凤。“真他妈的阴损!”毛人凤一边暗暗地斥骂,一边笑容可掬地对唐纵说:“唐先生能来军统领导,这是我们的福分呀!”
借力打力
回到办公室里,毛人凤开始倒抽冷气。郑介民突然下套,走出预设的格局,这一点毛人凤估计不足。如今既成事实,反复掂量,越想越觉得形势不妙,至少有四个不利因素,使自己处在了斗争的下风。第一,戴笠的死促成了力量对比的逆向转换,浙江派由强趋弱,湖南、广东派则由弱趋强;第二,湖南、广东派共视江山帮为眼中钉,目前已成夹击之势,弄得自己腹背受敌;第三,攻守形势开始变易,已由早先的算计别人,转化为时时防着别人算计,更何况身在明处,暗箭难防,被动到了极点;第四,发丧事宜缠身,牵扯了自己很大一部分精力,不可能集中思想应付对手的攻击。好在毛人凤毕竟是毛人凤,强势无须毕露锋芒,弱势依然不折脊梁,经过一番琢磨,决意使出借力打力的太极云手,第一个让郑介民尝到了不舒服的滋味。
说来也是郑介民自投罗网。当天晚上,他首次以局长身份召开会议,商讨特工系统改组的事。唐纵征得郑介民同意,让军统设计委员会主任张毅夫列席,用心当然是分削毛人凤的权力。会议开了不到一个小时,讨论到组织人事问题,说是要建立一个军统局组织调整委员会,专门负责特工系统的改组工作,至于主任的人选,郑介民提议由李肖白来担任,一方面表示跟湖南派亲近,另外,有意树起对立面,让湖南派跟浙江派闹腾起来。如果争出高下,自己居中评定,不失威仪;万一争不出高下,广东派说不准便有了进帐。
郑介民的如意算盘拨定,毛人凤当即表示反对,看着唐纵、张毅夫警惕的眼神,郑介民心里开始发笑,只可惜没有笑出滋味,硬被打住了。他万万没能料到:毛人凤提出的人选竟也是湖南派的人士,现正在桂林当办事处主任的曾坚。曾的牌号虽不如李肖白响亮,但资历级别全都够格,一时里弄得唐纵、张毅夫看着郑、毛争执,难表可否。其实,这恰恰是毛人凤深思熟虑的一招,明知湖南派己占上风,何必死撞山门,索性先把自己融入对手的阵营,不当对立面,然后借助强敌的沉默,打击较弱的对手。这种情况下,湖南派保持中立,等于是帮助毛人凤教训郑介民,既显示了力量,又分化了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一番争执下来,郑介民终有所悟:这会议本该是唐、毛之间的较劲,争个什么屁主任,为何到头来,吃累了我?再说,毛人凤过去从不与我抬杠,今天竟反常地执拗,要不是唐纵把我给卖了?想到这里,再看看作壁上观的唐纵、张毅夫,一个气定神闲,一个喜形于色,不禁大呼上当。
两天后,沈醉从南京回到重庆,依惯例向郑介民汇报工作,当谈到戴笠死后在江宁县山上暴尸三日,任雨水冲淋时,郑介民趁机发作了,摆出一副不胜愤慨的样子说:“真丢人!实在丢人!我们的组织不但遍及全国,还分布全球,可是一个领导人死在南京附近三天才发现,怎么说得过去,让别人知道了,真是太荒唐!”沈醉瞧着老郑涨红的脸面,总觉得话里有话,事后转呈毛人凤,才知郑在两天前的会议上窝了气,借着死人责怪活人,一是批评毛人凤这个家没当好,二是责骂湖南派内讧有心,办事无能,因为南京方面的组织是由湖南派三李之一的李人士负责的。
听完沈醉的汇报,毛人凤眼珠子一转,心想,你老郑会在死人身上做文章,我难道不会吗?于是一个新的借力打力的计谋,经过反复运筹,烂熟于胸。
死人身上做文章
每年4月1日是军统局成立的纪念日,戴笠总要庆祝一番。今年的4月1日纪念大会,由于面临改组的局势,戴笠早下指示,说什么也要闹个轰轰烈烈,即便是散伙,另起炉灶,这最后的庆典偏要显显军统的“家庭”气氛和团队精神!起初,有人怀疑戴笠的热衷是怀旧情绪的发作,是反对改组的显示,但随着机毁人亡事件的发生,纪念大会似乎又成了不被提起的话题。
这两天,郑介民急着要返回北平,唐纵一心扑在获取全国警政大权的钻营上,将为戴笠发丧的事,几乎全推到了毛人凤的身上。
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戴笠活着的时候,悍狠专横,猖狂过了头,军统上下恨他的人不少。但时过境迁,人成了僵尸,竟被头头脑脑们扔在一旁,倍受冷清,反而激起了阵阵不平。恰巧军统又面临改组的难关,外界的压力与日俱增,方方面面的指责接踵而来,沮丧灰暗的情绪充塞了罗家湾大院,每每有大小特工经过戴笠的灵堂,看着横眉立目的老板遗像,无不为其“英雄”气概折服,他们好像忘记自己挨了多少辱骂和拳脚,因为他们现在需要强者,需要像老板那样能保护军统的人。这种情绪很快被毛人凤察觉,“民意可用”就是他做文章的根据。于是当机立断,决定把戴笠的发丧与4月1日的纪念大会摆在一起举行。
“四一”纪念大会本意就是突出“家庭”气氛和团队精神,再加上悲壮的发殡仪式,很快引发了众人的热情,日期未到,心趣已浓,片刻间被淡忘的话题又成了热点。
1946年4月1日,在一片凄凄惶惶、悲悲戚戚的气氛中,军统局成立14周年的纪念活动拉开了帷幕。按老规矩,除了在罗家湾本部及安置在重庆各机构的大小特工全部参加外,还有各地干外勤的特务头脑,把偌大一个礼堂,挤得严严实实。朱绍良作为蒋介石的代表,率领着军委会各部、厅、室的负责人也参加了这个活动。
上午,毛人凤做军统工作报告,内容涉及内勤外勤的方方面面,基本倾向不离为军统评功摆好,尤其突出了戴局长生前维护整体利益的献身精神,当他讲到心愿未遂身先死,留下缺憾谁弥补时,真情涌动,不禁语塞,大厅里随之也泣声一片。毛人凤顿时觉得血流加快,有意无意地把话题扯到眼下的困难上,诉了许多独力不支,捉襟见时的苦楚,最后当众表态,坚决秉承戴先生的遗志,与大家同舟共济,为此不惜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毛人凤的报告博取了一派掌声,也达到了预期的目的,起码让大多数人觉得:患难之际,郑局长、唐代局长各谋前程,已无心照顾我们了,只有毛座同大家在一起。当然,铺垫的成效,除了会前会上的煽情,还与毛人风平时体贴下情,广结善缘的作风分不开。总之,开头很煽情,再为戴先生发丧,好戏就有得看了。
下午3时,蒋介石在唐纵的陪同下来到追悼会现场,说来也怪,戴笠一死,蒋介石对他的猜忌防范顷刻冰释,记起的反倒是种种好处。届时开口悼念,便对“雨农同志之工作成绩”,倍加称道,又称其有“不计利害,不辞劳怨的精神”,“为黄埔同学们稀有”,一再鼓励“各同志继续努力”,要继承雨农未竟之事业,要发扬雨农的这种精神,说着说着,竟抹起了眼泪。
于是,台下那班早已酝酿着悲情的浙江派同僚们,趁势痛哭起来,一传十,十传百,顿成群嚎场面,尽管唐纵多次出面制止,仍不见效果,最后还是老蒋宽容,让大家尽了兴。
晚上,照例举行会餐。开饭前,唐代局长训话,题目是如何配合中央,完成好调整裁并工作。唐纵训话的内容本是小班子开会决定的,只怨此君长期高高在上,不解下情。毛人凤见他欣然应允训话的神情,知道他是睡了钉板。果然不出所料,唐纵的话还没说到五分钟,台下已乱成一片,有议论的,有联噪的,有骂娘的。
唐纵察觉场面失控,一再要求大家肃静,听自己解释,都毫无效果。最后还是毛人凤的几声猛喝,才平息了会场上的嗡嗡声,那副令行禁止的威信,给唐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接着唐纵开始解释,他说:“军统局之归并裁撤,既不是因为戴局长之死,也不是因为共产党的反对,而是由于时势之需要而产生。因此,在裁并调整的时候,义利公私之分甚为重要,如果把握不住,将来是会犯严重的过失与危险的,希望大家勿存私见,勿图私利……”
唐纵的话还没有完全讲尽,下面又乱成了一锅粥。显然大家对他的立场和教训人的口吻不满意,再比比毛人凤的共苦精神与诚恳态度,更觉得唐纵不像“自家人”,感情上一下子拉开了距离。“四一”纪念大会后,唐纵怯于人情舆论上的抵触,尽量避免踏入雷池,举凡有关改组裁并的事务,大多委托给了毛人凤。显然吃力事难以讨好,但非毛莫属的工作格局,暂时稳固了毛人凤的内当家地位。对此,湖南派人士心里不舒服,却也无奈,都怕惹动了众怒,咽不下苦果。
暗鬼惊心
1946年5月1日,国民政府颂令,宣布5月5日为政府“还都”日。实际上,军统自一个多月前就开始了大搬迁,落脚的地点是洪公祠军统旧址上盖的一幢新大楼,由上海陆根记营造厂承建。
陆根记在上海建筑业中享有盛名。抗战期间,陆老板通过云南卢汉的关系,巴结上戴笠。为投其好,物色了不少漂亮女子充当公关小姐,陪吃陪睡,从而一手揽下了军统局所辖的全部工程。抗战胜利后,尽管各方要求撤销军统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戴笠却无意退缩,趁着在沪宁地区指挥特工系统大接收的机会,着手落实重建新巢的计划。陆根记例当首选,条件也优惠得惊人,一个毛钱不要,只当是友情赠送。事后,戴笠报以涌泉,把接收上海最大的日本木材业寿公司的权利送给陆老板,那可是同业中人人垂涎的一块肥肉啊!
军统局迁回南京,洪公祠大楼尚未竣工,只得暂借傅厚岗警察局的房子办公。当时有人苦于局促,建议毛人凤重回鸡鹅巷。毛人凤不胜哀伤地大摇其头,感慨地说:“旧地依然,故人已去,徒增伤心。”说得大家唏嘘不已。
其实,毛人风心中一直怀个鬼胎,只有潘其武知道,那就是允准戴笠用“高崇岳”的化名,犯了缺水之相,以致命丧荒山,每每想到这个过失,心生怯意,所以也就不敢再回到戴笠住过的鸡鹅巷去,甚至连戴笠用过的东西、住过的房子,他也不要,包括4辆高级小轿车,郑介民、唐纵各占一辆,胡靖安大吵大闹要去一辆,剩下的一辆,大家认定该由毛人凤享用,结果还是给了张毅夫。不晓内情的人,背后夸赞毛人凤谦让,不图享受。潘其武听了找毛人风打趣。毛人凤煞有介事地说:“这种车子,跟三国演义里刘备骑的‘的卢’马一样,是会害主的。
”不久,洪公祠大楼建成,毛人凤作为大搬家的总指挥,先行实地勘查,其中有一间戴笠自己设计的局长办公室,华丽高级,大家都以为毛人凤会选中,谁知他和老潘上上下下兜了几圈,竟物色了一套极不起眼的房间,落在外人眼里,谁看得出是图风水适宜,还当是毛先生艰苦朴素,谦谦礼让的又一事例哩!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碰上了厄运。有一天,毛人凤突然接到俞济时的电话,说委员长要了解中共在上海、南京等大城市活动情况的材料,请毛人凤立即整理好,亲自带给蒋介石这时,毛人凤正在家里请一个手艺高明的按摩师傅替他松动筋骨,接到命令不敢怠慢,随即挂通了傅厚岗的电话,指示机要秘书毛钟新着手办理,然后让交通股派人将材料送来。偏巧,毛人凤的公馆临近梅园新村的中共驻南京办事处,交通股的派员又不太熟悉那一带,稀里糊涂竟拿着材料跑了进去。中共办事处的收发员也真“够格”,瞧着封皮上“送呈毛先生亲启”的字样,问都不问,照单收下,并在送文簿上盖了戳。
毛人凤在家里洗完澡,捏好脚,算算交通员该到了,起身穿戴出门的衣物,收拾停当,仍不见门口有动静,便拿起电话,往傅厚岗方面催问,毛钟新拔脚跑到交通股,正撞上刚刚回来的交通员,说是已经送到,还把送文簿拿给毛钟新看。毛钟新定睛一瞧,天哪,赫然印入眼帘的竟是中共驻南京办事处的红戳,顷刻间急出了一身冷汗,二话没说,拉着交通员来找沈醉。沈醉吩咐毛钟新不急着报告,争取先把东西找回来。于是让交通员再往中共办事处跑一趟,理由是材料没装全,要取回去。自己则带上6个便衣特务,紧随其后,万一讨不到,就破门硬抢。
不足10分钟,车子开到离中共办事处不远的地方停下,交通员按照沈醉的布置,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说出胡捏的理由。对方仍然不问,原封不动地将材料奉上。等交通员回到车里,毛钟新、沈醉悬着的心才算落地。5分钟后,毛人凤知道了事故的原委,半是庆幸,半是后怕地说:“这东西真落到了共产党手里,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哩!”第二天,潘其武来毛人凤处商量工作,毛入凤说到昨日的蹊跷,潘以为是戴笠的亡灵在作祟。毛人凤一琢磨,以为不错,忙问潘其武怎么办?潘说,先把家搬了,祛祛晦气,再把发靷出丧办得隆重些,只要对得起他,他也不该怨恨了。毛人凤点头称是,一边忙着去看房子,一边跑到蒋介石那里,央求为戴笠举行公祭,蒋介石同意了。
五六月里,各地的军政长官闻令而动,纷纷为戴笠举办隆重的公祭活动。
其间,政府又宣布了追赠戴笠为陆军中将的决定,平添风光。接着,军统再为戴笠举行大出殡,蒋介石带孝前往,气氛更上了一层。说来也巧,那天,从早上起开始下雨,10时左右正当大出殡的队伍准备往灵谷寺进发时,雨停了。毛人凤暗暗叫奇,以为是“老板”的在天之灵庇佑,于是亲扶灵柩上车,表现得格外卖力。停灵之际,那一通翻江倒海的哀恸,直让灵前的戴笠兄弟儿郎都要逊色三分。
8月里,蒋介石两次来到灵谷寺凭吊戴笠,一次是和宋美龄一起,一次是独自前往,由毛人凤、沈醉陪着,从灵谷寺后山山顶到烈士公墓转了一圈,然后择道下山,指着前面有一个小塘的地方对毛人凤说:“我看这块地方很好,前后左右都不错,将来安葬时要取子午向。”蒋介石如此体贴入微的关怀,毛人凤觉得不仅是戴笠的荣幸,也是军统的荣幸。事后,邀来风水先生查看,风水先生也极赞此地好风水,子午亦是好取向,毛人凤不禁对老蒋的堪舆之道陡生敬服,心里老觉着歉疚的那块心病也去了一大半。日后,他对戴家遗孤的照拂确是没说的。为了不让戴母伤感,一直骗她说,儿子去英(阴)
国,每逢老太太过生日,毛人凤和一班江山的小同乡,必为老人家操办寿庆,哄她高兴。1949年4月,戴母兰氏以74岁高龄辞世,毛人凤特派胞弟毛万里代表自己奔丧执绋,奉敬孝道。另外,戴笠的兄弟戴春榜、儿子戴藏宜都不成器,作恶乡里,民愤极大,一直受到毛人凤的庇护。戴笠死后不久,杜月笙眷念旧情,送了20万法币,扶植戴未竟的事业。尽管当时,军统已困难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毛人凤还是一分一厘没花,全部转交给了戴藏宜。
成立保密局
戴笠出丧事办完,军统局裁并改组的方案随之出台,内容上除了剔去掌握海军的部分,其他的与戴笠生前谋划的化整为零方案差不多。原先由军统掌握的两大公开机构——警察和军事谍报,一个划归国民政府内政部的警察总署,一个划归国民政府国防部的第二厅。秘密特工这一摊子,过去挂靠军委会,现在军委会撤消了,改挂国防部,但取个什么名称呢?
唐纵觊觎警察总署署长,且已获老蒋同意,不伯吃成个胖子,建议叫国防警察局。老蒋觉得不妥,不符合秘密特工的性质。毛人凤留恋军统的旧称,建议换个帽子,索性叫国防部调统局。老蒋想了想,也觉得不妥,有句话,他不想说出口,那是因为调统局的名声不佳,何必不贴金反去抹屎呢?
毛人凤忽然开窍通灵,想起了不久前老蒋来傅厚岗对军统局高级干部讲的一席话,要点有三:一是特务工作要做无名英雄,不求名利,不求闻达,不好虚荣,而且要绝对秘密;二是特务工作要因地制宜,因事制宜;三是情报工作要注意组织和宣传。组织问题,在共产党看来就是神秘问题,对于神秘必须特别研究与运用。三条要点,两条强调了“秘密”,“神秘”,要么就叫……想到这里,“保密局”三字脱口而出,果然一射中的,蒋介石十分满意。
接下来,就是三家分“晋”后的人事安排问题。郑介民原为军令部第二厅的厅长,现在转任国防部二厅厅长,名正言顺。警察总署署长,眼热的人不少。戴笠在世时,李士珍挟着戴季陶等人的支持,虎视眈眈。为此,蒋介石曾流露过予以考虑的意思。不过,那也只为牵制戴笠而言。现在老戴死了,李士珍的制时作用已不重要。相反,了却死者的心愿倒成了强音(戴笠生前一心支持唐纵出任警察总署署长)。再说,唐纵为人精细谨慎,是个干警政的好手,稍一争取,便得到了老蒋的默许。苦就苦那李士珍,差不多是梦里坐花轿,喜到醒来一场空。
相比之下,最令老蒋伤脑筋的,还是保密局的人选,论级别,不彰不显;论作用,非同小可。不老道的人,不能用;不可靠的人,不敢用;恋仕途的人,不专注;缺资历的人,难服众,陡然觉得戴笠之材,可遇不可求矣!然而,事到关头,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想来想去,最后决定:仍由郑介民以厅长的身份兼任保密局局长,同时提升毛人凤为保密局副局长。
后退一步天地宽
军统大解体,弄成三家分晋的局面,正应了一句老话:“进一步山穷水尽,退一步海阔天空。”譬如以时局而言,军统改组后,来自和平民主建国思潮的政治压力明显减轻,多少还为老蒋的“政治协商”、“民主宪政”装点了门面。再就是党内斗争,由于军统局的撤消裁并,力量大为削弱,基本满足了对立派的要求,难以再提出进一步落井下石的理由。
另外,从老蒋个人角度考虑,军统局改组以后,尾大不掉的后患就消除了。眼下,老蒋正为消灭中共,暗做内战准备,特工正是他需要的政治工具,别人嗤以敝帚,他却加以重视。由此推论,戴笠的死倒成了好事,否则,凭他的偏激情绪与认死理的倔强态度,不知要顶到什么时候!这种方生方死,否极泰来的感觉,毛人凤还有着更切肤的个人体会。
最直接的就是经费问题。军统局摊子庞大,不算忠义救国军、别动军之类的武装特工部队,单是内外勤人员不下5万,其中有一半在军统局吃饷。过去,戴笠为造就家庭式的内聚力,推行了铁饭碗、终身保障的制度,非但于“待业”期间照发薪水,就连家属的生活、小孩子的教育也统统包揽下来。为此,军统局经费上的缺口也越来越大。
抗战胜利后,毛人凤做过一个统计,军统局平均每月的花费已高达1500万元,月月入不敷出。郑介民刚来重庆接任军统同局长时,毛人凤曾经就此请他想辙,吓得“冒脑根”连连摆手,不敢再听下去。后来,唐纵履行协助之责,毛人凤又向他讨主意,唐纵非但拿不出主意,而且还批评了“胡乱花钱”的作风。
他说:“1932年复兴社特务处刚成立,我当第一任书记,那会儿编制只有145个人,工作却搞得有声有色。现在呢?人马成了几万的巨数,可是从抗战开始以来,递呈委座的情报每年递减。
以1942年那一年为例,我坐在侍从室里算过,24575个人从军统局领薪水,平均每10个人仅有二至三件报告,人均情报报告率仅占0.68%,假使以已经开销的经费和临时费算,一个月是1487.6万余元,那就是说,每一件情报的代价,就是花去政府1.3万元。你说说,都是干什么吃的?”随后提出一句口号:“不乱花一分钱。”这等于是把毛人凤逼到了绝境。其时,恰逢改组风紧,人心动荡,万一闹得小特务们悬起嘴喝西北风,一个个挺而走险起来,毛人凤这个“内当家”可就无法向上峰交待了。于是整日里搜索枯肠,榨出脑汁想办法。张冠夫不知怎的,想到了杜月笙,建议毛人凤求求他。
毛铺纸执笔,拟了一封谦词连连的信,让秘书郭旭带往上海去找杜月笙。杜果然爽快,一出手就是2亿法币的支票,惊得郭旭脑门子冒汗,颤着声音问利息怎么算?杜月笙佯装不高兴地说:“毛先生看得起我,我怎么会要利钱呢?以后还得出本,就交给南京通商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