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喜虽是惊喜,忧却也是深忧。1946年旧历春节前结束的政治协商会议,再次掀起取消特务机关的声浪,国民参议会也振臂呼应,一时舆论沸腾,高潮迭起,老蒋渐觉抵挡不住,春节刚过,便“钦点”8人,组成了一个专门会商结束“两统”(中统、军统)的班子。待毛人凤将这8个人的名单报上,戴笠气歪了鼻子,电文上明明白白地标着:戴笠、叶秀峰、郑介民、唐纵、宣铁吾、陈焯、黄珍吾、李士珍的字样,至少有一半是戴的死对头,三天前,戴笠还在电话里跟李士珍、宣铁吾斗嘴,差点没把话筒砸坏。如今却要坐在一起会商什么关门打烊的鸟事,能谈拢吗?戴笠越往下想,气头越大。8个人,看上去“两统”占其一半,平分秋色,但老郑远在北平,分身无术,等于是个虚名。四比三,对方占优势。如果叶秀峰再经不住拉扰,弄出个临阵倒戈,屎盆子还不是朝我头上扣!戴笠一恼,抬腿踹翻了身边的椅子,把手里的电文撕得粉碎。“他(蒋介石)明知与我不利,为什么还要这样呢?”骂着骂着,戴笠抱怨起了蒋介召。“难道嫌我碍手了?用到该扔的时候了?”于是,满肚子的酸水一齐翻将上来,委屈得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为了表示对“最高当局”的安排不满,戴笠置召回的手谕不顾,扭头去了东北,宣称要布置反共谍报工作,无法参加8人小组会议。这样一来,正好授李士珍、宣铁吾、黄珍吾以为所欲为的机会。起先是唐纵得到情报通知毛人凤,说李士珍已获得戴季陶的支持,向老蒋递了一份战后建警的计划,据传老蒋颇为欣赏,特别召见李士珍,详细询问了有关细节。接着,毛人凤又从眼线那里得知,宣铁吾、黄珍吾与“太子(蒋经国)系”、陈诚等过从频繁,估计是想借蒋经国、陈诚的支持,联合李士珍,把整个戴记特工系统,连灶带锅一起端掉。
“这还得了!”毛人凤突觉脊背上爬出一条“小蛇”,顺着肩颈蜿蜒而下,凉凉的,好生颤心,伸入内衣一摸,腰际间全是流下的冷汗。凭着二十年的特工经历,他确实看到了危如累卵的征兆。这时,又适六届二中全会召开之际,乱哄哄地言论肃杀,不惟特务机关,连向老蒋一块儿捎带进去,说什么是“独裁工具”云云。真要逼到了丢车保帅的境地,政治这东西,有什么手足难分的道理!还是快把戴笠叫回来为好。否则,夜长梦多,怎堪应付!
想到这里,毛人凤平下心来,拟具电文。忽听有人敲门,宣报委座下达手谕。
毛人凤接过一看,是老蒋催戴笠速回重庆的文字,当即于末尾加了一段,谓:
“重庆宣、李、黄在捣鬼,谨防端锅,请亲自呈复。”写完,马上叫姜毅英用密码发出。
戴笠接到毛人凤通过军统总台拍转的委座手谕时,正在北平召集文强、陈昶新等会商东北的工作。机要秘书毛钟新生怕戴笠看不仔细,特为在“五叔”(毛人凤)的附庄下用红笔画了杠杠,戴笠一看什么“捣鬼”、“谨防端锅”的警示,当场拉下脸来开骂,从宣铁吾、李士珍、黄珍吾一直骂到陈诚、戴季陶,时不时地还影射几句“最高当局”,骂着骂着,情绪过于激动,之后便有了失常的表现。先是在北平怀仁堂主持军统北平办事处“总理纪念周”活动,借公开训话的时机渲泄不满。他说:“对于军统局,现在看来是毁誉参半,去年领袖叫我当中央委员,我坚辞不就,就是因为争权夺利不配做革命者。”“有人叫要打倒我们,我不知道什么叫打倒,什么叫取消,我只怕我们的同志不进步!”“如拜长官,当然是礼貌的事,但对长官更好的礼貌,是在求工作成绩的表现,不应该在形式上恭维……”听话听音,锣鼓听声,陪在一边的华北区总督察王莆臣暗暗替戴笠捏一把汗,什么“争权夺利”、“打倒取消”,骂骂“捣鬼”、“端锅”的家伙无妨,至于“拜长官”、“讲礼貌”显然是在影射蒋介石了。于是,斜着脸朝戴笠丢眼色,暗示他可以打住了。谁知戴笠越说越有劲,无奈之下,只好以递茶水的方式,凑上前去劝阻,戴笠索性茶杯也不碰,继续高喊:“我时刻所想的,是如何对得起先烈,如何保持光荣历史,决没有想到别人如何打倒我!没有军统局,我们仍要革命,决不放弃责任!”说到激动处,几竟泪下。
接着,他又以商量东北区工作的名义,和正在北平军调处的郑介民交换对时局的意见,说着说着开始走板,责怪郑介民瞎了眼。原来,那“捣鬼”的黄珍吾当初是郑介民以广东同乡的关系荐进军统,节节提拔,才有的今天。
谁知一攀上“太子”爷的高枝,翻脸不认情,操起家伙要端“娘家”的窝。
“这是同志吗?”戴笠两眼喷火,直瞪着哑口无言的郑介民。“你是不是军统局的副局长,你不管,我自然也可以不管,大家都拍拍屁股,各走各的路。
不过,我们总得对得起已经牺牲的那么多同志吧!他们为国成仁,可留下了遗嘱,黄口白发,寡妇孤儿,我们对这些人的生活,还有照顾责任。这些年来,我能省就省,已筹集有一笔抚恤金,现在就向你做交待,然后马上向领袖辞职……”“吭、吭……”郑介民听说戴笠要撂挑子,慌了手脚,吭哧了半天才说顺后:“雨农兄,唔这个人冒脑根,你别跟我说钱的事,也别说辞职。你叫唔怎么办,唔都听你的。”“那好,我们都下走,团结起来和他们斗!早晚我要回重庆去,总有办法让校长召你也回去一趟,到时候,你要拿出点狠劲来。”戴笠像作交换似地提出了条件。
“好,好,唔听你的。”郑介民连连点头。
3月14日晚,戴笠又单独约见文强,向他出示了老蒋的手谕和毛人凤的附注,并关照文强给“最高当局”拟个呈复,先以处理平津宁沪的“肃奸”工作为由,恳请“暂缓”几日回渝。随后对有人背后“捣鬼”的举动,表露了毫不相让的强硬态度。
单线联系
戴笠四处开骂,渲泄不满,不知内情的军统中人,均为此失态惊异不已。
然而,每隔4个小时与罗家湾毛人凤进行的单线联系,却没失常。这一天,毛人凤如期接到了戴笠的密电,并要求本部代呈委座,一看内容,不禁被洋溢在文字中的阵阵激愤之情惊呆了。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呢?”毛人凤连连摇头,触景生情地想起了七年前的一桩旧案,那就是至今无以忘怀的“张超事件”。
张超,当时是福建闽北站的站长,公开职务为省保安处谍报股股长,以果断干练闻名,很受戴笠的器重。这人恃才傲物,平时就不把省政府主席放在眼里。抗战爆发后,戴笠在苏浙皖组建别动军,张超闻风响应,以谍报股的名义于闽北闽南各地招募土匪,号称“民军”,常常不经保安处的批准,擅自行动,滥捕滥杀,引起了省主席陈仪的不满,只是碍于戴笠的悍狠,不敢发作。哪知道,这样一来反而怂恿了张超的自大,竟然同已经退役的闽籍海军将领金振中等勾结起来,发动“驱陈”政潮,妄图把陈仪撵出福建。陈仪受逼无奈,决心自卫,密令亲信——福建省警察局长李进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张超抓获,就地枪决。等到戴笠知悉详情,张的尸骨早已僵挺了多时。
走狗遭戮,戴笠气愤填膺,其间虽不失怜惜干才的成份,但更在意的还是“打狗看主人”的常理。于是,当场发誓要报仇雪耻。他指示毛人凤立即办一份给蒋介石的密呈,把平时搜集到的有关陈仪的“罪证”,全部罗列进去,告他个有口难辩。毛人凤未受情绪牵制,冷静地想了一下,觉得不妥。
他不相信蒋介石会为一个小小的特务站长,去向一个封疆大吏问“擅杀之罪”,万一张口咬下去不出血,倒崩了门牙,岂不是明亏暗亏一体兜进?素性断其一指,先告陈仪的亲信——闽省警察局长李进德,委员长出于抚慰的需要,或许能给一个好的答复,照样把陈仪吓出身冷汗。
戴笠采纳了毛人凤的意见,把“状子”递上去,未几,蒋介石果然作出批复,命陈仪马上将李进德押来武汉听审,谁知陈仪早有准备,李一到武汉,就由陈仪的老朋友张群陪着面谒蒋介石,顺便揭露了张超在闽省干的一大堆不法勾当。证据确凿,老蒋无话可说,把戴笠叫去,一通臭骂。
戴笠报仇不成,自取其辱,心气顿时把握不住,走入了极端。他要毛人凤即刻拟一份辞职报告以呈老蒋。毛人凤大惊,苦苦恳劝,戴笠就是不听。
毛人凤拖了周念行、张冠夫、何芝园一起来劝,戴笠两耳塞豆,索性自己动笔写好了辞呈,当面交给蒋介石。蒋介石看完报告,勃然大怒,痛骂戴笠少廉寡耻,竟敢“要挟领袖”!吓得戴笠双腿一软,“卟嗵”跪倒在地板上,泪如雨下。蒋介石吃软不吃硬,见戴笠匍匐痛泣,气也就慢慢地消下,再想想戴平时忠勇的表现,丢了几句安慰话,感动得戴笠马上收回辞呈,连连发誓,再也不敢了。
由此一晃七年,戴笠屡经颠簸,果然未敢重蹈旧辙,即便在受到老蒋猜忌和失却宠信的痛苦时期,都百般按捺,避免偏激冒犯。然而,一个8人小组的名单,却把这自设七年的禁忌一下子冲垮,又任性使气地横冲直撞起来,足见“老板”之委屈伤心、恼怒激愤,确已到了极处。这一点恰恰是毛人凤最最担忧的。一方面,时局多变,前途叵测,需要的是理智而不是情绪化;另一方面,攻汗四起,强敌环伺,与“领袖”需要的是合作体谅,而不是顶撞、滥施压力,万一误会加深,再附以种种外力,失去了“领袖”的支持,墙倒众人推的日子便为期不远了。毛人凤深为戴笠的夫态感到优虑,愁云层层叠叠,压得他透不出气来。
常言道:一个忧虑两人分,轻了一半。毛人凤这时想到了潘其武,一个电话把他找来,关紧门窗,拿出“老板”的密电译稿。老潘定神细看,前面一段是告假的谦词,诸如处理完事务后便”遵谕返渝,面聆教诲”云云,可说着说着,话题陡转,语气激烈起来,什么“讵料煮豆燃箕,相煎何急?(学)
生效忠钧座,敢云无一念之私,不得已而晋忠言,冒死陈词……”“莫非‘老板’又一气喝了60杯?”潘其武半是“不解”,半是“探路”地反问道①。
①1944年圣诞节,戴笠在重庆宴请中美合作所全体美方军人,曾以一口气连饮60杯绍兴特加饭酒震慑全席。宋美龄知道后,向老蒋打小报告,老蒋恐其酒后失态,责骂过戴笠。
“所以找你来商议,这事怎么办?”毛人凤内心焦急,口吻仍是不紧不慢。“我们替‘老板’做事,就要替‘老板’分忧,明知据实陈报不妥,总不能将错就错吧。”“那是,那是。”潘其武早已养成附合毛人凤的习惯,忙不迭地答道。
“要不将这‘煮豆燃箕,相煎何急’八字删去?这可是最触目的。”“我也考虑过。”毛人凤说:“只是这一删,后面的词也得改,否则冒死陈词云云,从何讲起,实有突兀之感。再说‘老板’敢把丑话说在前面,自有他的想法,我们乱作主张,未必合他的心意。”“这倒难办了。”潘其武听着毛人凤的分析,不禁皱起了盾头。
“我看这样”,毛人凤深思了片刻后对潘说:“等一歇‘老板’来电联系,先向他提出修改文字的建议,说明我们的理由,然后再把修改的文槁发过去请他过目,如其同意,再向最高当局呈报。”“这样好,这样好。”潘其武连声肯定。
“那么,拟改稿子的事烦请你老兄操劳了。”说着毛人凤便把戴笠的电文原稿递给了潘其武。
一个小时后,潘其武将文稿改定送来,毛人凤觉着比原先好了许多,斟酌着又润色了几处,放在一边。接着,戴笠的电报拍到,说他这会儿正在天津,稍作停留后就要起飞,有什么事下一站联系。毛人凤无奈,平下心来坐等。又过了四个小时,即15日晚上,戴笠的下一份电报拍到,告诉毛人凤,自己马上要赶赴青岛,欢送即将回国的柯克上将。毛人凤见“老板”有了实在的去处,便把老潘写的修改稿拿过来,附上几句要说的话,直接送到机要室,并关照说:青岛方面一来电联系,即刻拍发过去。当晚,毛人凤就在办公室里打铺歇了。
16日早晨,姜毅英叫醒了毛人凤,递上一纸电文。毛人凤拉开窗帘,让亮光透过玻璃注入室内,然后揉了揉惺松的睡眼,才看清电文槁上的内容,是戴笠从青岛发来的,表示完全同意对原稿的修改,并照此具名呈报。接着又说,柯克上将已去上海,决定立即尾随飞沪,完事后再返回重庆。电文的末尾,又问了问战后建警计划进行的情况。
读罢电文,毛人凤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当即嘱人将修改稿誊清,放入包内,坐上小车去黄山委员长官邸面呈老蒋,同时还汇报了戴笠将队青岛经上海到重庆的返程路线。老蒋此时正全力应付六届二中全会的事宜,听过汇报,“唵”了几声,没再说什么。
毛人凤从委员长官邸退出,径直回到罗家湾,把面谒委座的情况简单地描述几句,交姜毅英译成密码,拍往青岛。接着,吩咐袁寄滨调出建警计划的卷宗,独自埋头斟酌起来。
下午,戴笠按时来电,称已悉黄山面呈委座的经过,并嘱毛人凤抓紧胜利后第一个“四一”纪念大会的准备工作。毛人凤不敢懈怠,把沈醉找来,告诉他第二天要会同各处室的负责人研究纪念大会的事宜,请沈醉通知一下,让大家早做准备。
失踪之谜
3月17日早晨,毛人凤与戴笠联系过后,驱车往军委大礼堂。这一天是六届二中全会的闭幕式,所有的党政要人都与会出席,戴笠不在,保卫工作的重任全落到了毛人凤身上。
大会议程排得很满,先是宣布昨天下午常务委员会选举和国大代表的推选结果;接着是通过财政经济案、国民政府组织案。说不清什么缘故,总觉右眼皮跳个不停,毛人凤不太愿意相信“左眼跳福,右眼跳祸”的诠释,可是忐忐忑忑、无着无落的感觉总使他往坏处上想。民国24年,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上发生过刺杀汪精卫的血案,难道今天也会有类似的不测?毛人凤第一次单独负责大会保卫工作,对这类事故是最为担心的。再往会场里看看,主席台上正在宣读国大代表的名单,满场子又是怕手又是跺脚,嘘声不断,老蒋坐在台上亘皱眉头。
秩序不好,加重了毛人凤的心理负担,甚至开始怀疑起精心布置的防范措施的严密性来。于是一个个细部在脑子里过场,想着想着,岔到了另一个问题上——自刺汪血案发生以后,每有全会召开,戴笠必亲自到场负责“领袖”的安全,从无间断,为什么这次会一反常态呢?难道仅仅是一个8人小组的名单么?毛人凤不相信戴笠如此偏狭,是否还有什么不愿说出来的隐庸,使他意识到自己跟老头子(指蒋介石)的关系出现了危机……
这时,国大代表的名单已宣读完毕,8人小组中;叶秀峰、唐纵、黄珍吾三人,已明确为国民党出席国民大会的指定代表;郑介民、李士珍、宣铁吾三人分别在广东和浙江选区当选;戴笠则榜上无名。听完结果,毛人凤顿感寒意袭心:假如老头子真想让戴笠干海军总司令,说什么也会指派他到军队里弄个代表资格……看来,掌握海军的事要泡汤。想到这一节,毛人凤内心的不安进一步加剧。
大会延续到下午2时方告结束,不论过程如何,收场的高调通常会把气氛拨弄热烈,镁光灯一支接着一支闪烁,合影完毕的中央委员、候补委员门拍手鼓掌,老蒋面带微笑,挥手与大家告别,毛人凤眼睁睁地看着老头子步入专车,绷紧的神经慢慢地松弛下来,心绪却没有丁点儿好转。回到罗家湾,笼罩于心际的阴影不散,便把姜毅英叫来,询问“老板”的行踪。姜毅英说,直至现在还没收到“老板”的联系呼号。毛人凤抬腕看了看手表,已近下午4点。“早过了规定时间,怎么……”毛人凤心里“格登”一下,连忙吩咐姜毅英快跟青岛方面联络,问问是怎么回事。
半小时后,青岛方面的梁主任(军统局青岛办事处主任梁若节)来电,称“老板”上午临时决定接见王洪九、杨可僧,于12时飞走,他是在沧口机场看着飞机升天后才离开的。
“按说该到上海了”,毛人凤自言自语地说:“要么为情所绊,忘了联络?”一丝不易被人察党的微笑,爬上毛人凤的嘴角。他知道女人在戴笠生命中的份量,尤其是把大牌明星胡蝶搞到手以后,性爱中情感因素似乎多了起来。有一次,心曲倾吐,戴笠竟想到了胜利后娶胡蝶为妻的题目,为此还转托唐生明出面,敦促胡的现任丈夫知趣“让贤”。眼下,胡蝶正在上海,久别重逢,干柴烈火,按照“老板”放任情性,乐事快办的性格,耽误次把联络时间是完全可能的。“这老兄,就是见不得女人”。毛人凤轻轻地揶揄了一句,嘴角上的笑意渐渐扩展,感染得两只眸子也露出了几丝春意,因为预设的情景,不能不使他想到同在上海的夫人向影心,这叫:人心比人心,旷夫如孤男,换了我又会怎样?……
毛人凤正胡思乱想着,沈醉推门进来,说是要汇报下午开会研究“四一”纪念的准备情况。听完汇报,接着开会,毛人凤一直忙到晚上8点才返回办公室,听说戴笠还没有消息,真的发了急,亲自跑到机要室,向沿途各地的军统外勤单位发电,先是叫通了军统上海办事处的参谋长李崇诗,就“老板”行踪的问题,要求即刻答复。李回电说,昨天就接到“老板”的电令,指名要我和邓葆光、王心一今天中午到龙华机场接风。12时我们去了机场,天正下着大雨,约于下午1时左右,机场导航台才与“老板”乘坐的DC47型222号专机联系上,由于天气原因,无法指挥降落,飞机上回答说,准备改飞南京或济南。
“这么说没有到上海。”毛人凤接着又要通了南京办事处主任李人士,李来电称,没有见到老板。毛人凤叫他立即去附近所有的机场查询。一个小时后情况来了,说是下午1时20分光景,明故宫机场导航台曾收到过222号专机的呼叫,当时南京也在下雷阵雨,云高300米,能见度极低,不具备降落条件。但222号飞机坚持要着落,尝试了两次,没有成功,随后便失去了联系。
“快接济南站!”毛人凤由不得属下喘息,不停地催促着,于是从济南到青岛,再到天津、北平,“老板”可能去的地方都问到了,答复仍是不知下落。毛人凤终于觉得大事不妙,方寸渐乱。“该不会出什么意外?”毛人凤跌落在座椅里,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突然,戴笠早先跟他与周念行说过的一句话闪入脑际——“我将来若不是死在共产党手里,也会死在委员长手里”。难道委座会加害于他?毛人凤心里又“格登”一下,人从椅子上弹起。果真要这样,暗箭难防,“老板”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毛人凤想到了这一层,再顺藤摸瓜地往下琢磨,发现的征兆愈多,愈觉得此事大有蹊跷,禁不住冷汗淋漓而下。
山城雾浓,黑夜相对漫长,等到太阳驱散迷雾天色放亮,已是早上8点,毛人凤仍旧没有得到任何有关戴笠的消息,为了稳住军心,他关照知情人“绝对保密,不准走露风声”,随后驱车飞驶黄山委员长官邸,当面向蒋介石汇报了详细情况。从表情上看,蒋介石显得吃惊,伸手抓过电话,拨通航空委员会,嘱令查询,结果和李崇诗、李人士报告的差不多,222号飞机失去联系的地点在南京。
当着毛人凤的面,蒋介石命令航委会迅即派几架飞机沿途搜寻,接着对毛人风说,戴笠很可能被迫降落到了共产党占领的区域里,他要毛人凤赶紧回去,准备派一个富有经验的高级干部,带上电台、报务员和一个外科医生,随航委会的飞机出发,一旦发现戴笠的踪迹,如飞机不能降落,就跳伞下去,“总之,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戴局长!”蒋介石的态度让毛人凤深为感动,一下子消去了笼罩在心头的疑虑——也是最让他后怕的疑虑。回到罗家湾,他马上召集紧急会议,20多个留在重庆的军统高级干部坐满了一屋子。毛人凤先把发生的情况以及初步的判断讲述一遍,随后传下蒋介石的命令,问准愿意搭航委会的飞机出发?半晌,没人吭声。毛人凤把目光停在何芝园的脸上。何有意别过头去,佯装没有看见。
毛人凤心寒意冷,使气地说:“没人想去,那就由我去吧!”毛人凤话音刚落,潘其武立即出言阻拦,“主任一走,家里事怎么办?”随后又问大家妥与不妥,众人都说不行。于是,毛人凤激动起来,一再恳切地说明:这是领袖的再三交代,如果没有一个负责人肯去,不但无法向上峰复命,也显得军统太没人物了!眼下,正值“三会”(指旧政协会、国民参政会与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一起向军统发难之际,各位就是不念及“老板”往日之恩德,也该顾及一下团体利益呀!说着说着,涕泪俱下。
与会干部中年纪最轻的总务处长沈醉终于被打动了,当即立起,表示愿意承担这一任务,感动得毛人凤一把攥住了沈醉的手,说了一番敬佩壮士、疾风知劲草之类的感激言语。后来据沈醉回忆:当时说完话,“他(毛人凤)
马上带着我去见蒋介石复命。蒋介石立即接见了我们,他用极为关怀的口吻对我们说,无论如何要不惜一切把戴笠找到;根据他的判断,各处都没有发现这架飞机,肯定是被迫降落到共产党所占领的地区。他叫我当天下午便出发。后来又问我跳过降落伞没有,我告诉他没有时,他才决定叫我下午带着医生和报务员先去练习一下跳伞,明天一早便动身。
我们正站起来向他敬礼,准备退出他办公室时,他又叫我们等一下。我看他从一个抽斗内拿出一张纸写了儿句话之后,要一个秘书拿去盖了官印交给了我。我一看是印好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手令,由他亲笔写这几行字:‘无论何人,不许伤害戴笠,各军政机关、地方政府,如发现戴笠,应负责妥为护送出境,此令!’他告诉我,如发现失踪的飞机,不是在机场上,便立刻带着报务员、医生跳下去。见到当地下管什么单位负责人,先出示他的手令。找到戴笠后,立刻用无线电台与重庆联络,一切都不成问题。
毛人凤还说明了重庆电讯总台已指定两部机器,日夜收听派出去的电台呼叫,随时可以联系。”当天下午,沈醉带着医生和报务员去中国滑翔总会练习跳伞。同时局本部又掀起了一阵波澜。原来,随戴笠同行的秘书毛钟新、副官贾金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