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巨枭——毛人凤 第11节

8月10日,戴笠正陪着梅乐斯在浙江淳安一带视察,坐镇罗家湾大院的毛人凤责无旁贷地负起了全面的责任,忙里忙外,事必躬亲,每天几乎只睡两三个小时,通宵达旦地出演“连台本戏”。一方面他要有效快速地实现老蒋的工作要求;另一方面他又要把各项工作的考虑与实施情况及时通报戴笠,在“老板”的支持肯定下全力落实。

首先,兵贵神速,未等日本天皇发布全体“皇军”无条件投降的诏书,毛人凤便遵照戴笠的指示,向周佛海、任援道等汪伪政权的要人发出委任状,给以“上海市行动总队总队长”、“南京先遣军司令”的名义,让他们用现成的汉奸武装替老蒋看住南京、上海的地盘,以防新四军进入。与此同时,急命毛森迅速组成忠义救国军前进指挥所,集中各种杂牌的军统武装向上海挺进。当时,中共华中局已谋定而动,准备举行上海工人武装起义,配合新四军接管上海。后来,这个计划被迫放弃,其间因素很多,毛森的行动迅捷,肯定是一个重要的方面。

其次,根据戴笠的指示,毛人凤调精兵遣强将,加强第一线,包括采取建立“先遣组”,授予主动权等紧急措施,以确保军统在“接收”过程中的王导作用。这一点,在“捍卫”首都的对抗中尤为突出。早在日本人投降之前,中共地下党曾通过内线,对驻南京一带的伪军进行过策反,以争取他们发动起义,配合新四军接收南京。俟日寇投降后,周佛海接受重庆的指令,决意投靠国民党;但伪军政部长萧淑宣、伪南京市长周宪文等则主张投降新四军。双方僵持不下,形势陡落变局之中。军统南京站站长周镐未及请示,抢先行动,宣布成立“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京沪总队南京指挥部”,声称已接管南京。接下来,又立即对萧、周实施监禁,一场混战,萧被当场击毙,周成重伤,事实上堵死了伪军向新四军献城投降的道路。事后,戴笠不知是囿于亲用的惯例,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不但不奖赏,反而以擅自行动,不经许可地动用“国府军委会”的罪名,把周镐关了起来,直到戴笠死于飞机失事,才由毛人凤将其开释出来,重见天日。

再就是,确保“华东工作”优先的同时,毛人凤还积极有力地开展了对华北、华南地区的抢夺。就在日本人宣布投降的当天,伪华北绥靖总司令门致中,伪广州要港司令招桂章以及早与军统接上关系的庞炳勋、孙殿英、张岚峰、吴化文、孙良诚等大大小小的伪军将领,都收到了由罗家湾本部发出的派令和指示,中心内容只有一个,即抢先以“国军”的名义,接管“沦陷区”,武装抵抗八路军、新四军,等待正牌“国军”的到来,一夜之间“伪”字号翻成了“国”字号。但伪军将领们对个人前途毕竟捉摸不定,心内忐忑。

他们为了向老蒋索取进一步的“保证”,一方面按令行事,另一方面又纷纷派出代表前往重庆摸底,罗家湾大院顿时成了接待处,毛人凤不厌其烦,来一个,见一个,来两个,见一双,忙得没钟没点。如果碰上身价高一些的,还要亲自陪同面谒“最高当局”。如此一番春风休浴般地排忧解难下来,终于使那些伪字号“国军”,心甘情愿地扮演起了“马前卒”的角色。

对国民党于大接收中的作用,当时在所谓的“光复”区域,有一种普遍认同的说法,即天上飞来的(指重庆派出的“接收大员”)不如水上漂来的(指美国人用军舰运输登陆的“国军”);水上漂来的不如地下钻出来的(指所谓“地下工作者”);地下钻出来的又不如摇身一变的(指委以各种名义的翻牌汉奸),而后两种人的作用,恰好是军统独领风骚的实绩。为此,于8年抗战中几乎没有为民族立过一个大功的“毛座”,因为接收中的“大功劳”,又得了两枚勋章:一枚是青天白日胜利勋章;另一枚是忠勤勋章。

建立“肃奸会”

勋章的授予,通常要经过军统局请勋,军令部审核,铨叙厅议勋,再报请“最高当局”批准,由国民政府盖印颁发的繁琐程序,周转得快一点、也要个把月。毛人凤要务缠身,顾不得在消受愉悦心情中慢慢地等待,马上紧锣密鼓地操持起夹袋中的预谋来。

事情还得从5月份的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说起,当时会议确立了一揽子抢夺抗战胜利果实、反共建国的方针。联系军统的实际,戴笠制订了相应的独拔头筹的目标和方式。目标很明确:从敌伪的武装力量、军事物资,直到不动产业、金银珠宝,乃至汉奸太太,都要抢夺,毫厘不让。方式却颇费周折。按照戴笠原先的想法,随着抗战的结束,那些本由军统控制的公开机构,诸如缉私处、交检处等等,很可能要自行萎缩,取而代之的常规机构,即警察部门的职能一定会大大增强,大凡立案侦讯、扣捕人犯、查封财产等,无一不是警察部门的操持。因此,心须把这张牌攥在手里。戴笠也考虑过促成此事的把握:早在抗战前,国民党已经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那就是把警察系统作为特工控制的公开单位。如果顺沿旧规,再竭力争取一下,手到擒来是完全可能的。出于这样的考虑,戴笠责成毛人凤尽快会同人事部门,拟出一份未来各大中城市警察局长以及主要班底的人选名单,俟“最高当局”议论此事时,呈报核准,一举确立军统在这方面的优势。

毛人凤照单全收,一方面按照戴笠的指示加紧工作,同时也提出了一些“补充”意见:他根据久历专区、县府两级行政的经验,认为沦陷区光复以后,中央对接收工作一定有个通盘考虑。相比而言,张群、吴鼎昌、翁文灏等新政学系头头,精于行政的路数,如果趁着眼下邀宠之际,提出对口交代的方案,很容易得逞。接着毛人凤用自己的经历作了现身说法。他说,自己和善高当年随周启祥去黄陂公干时,事先按财税、土地、建设、教育、公安各口搭好一套接收班底,启祥按印的同时,我们就各自对口,让前任照档册办交代。尽管有花钱买高抬贵手的暗事,但跨跃界限,不对口径的情况却很少发生。比如,当时有一批建筑材料是前任县长以修建县政府房子的名义买下的,准备给自己盖公馆,没等图样打好下台了。照理,这批材料应由建设科接收,但查找存档,发现是挪用了教育经费,于是教育科和建设科两家争执起来,直闹得面红耳赤。一堆木料砖瓦尚且这么争法,遑论沦陷区那么多人力财物?

毛人凤一席话说得戴笠警觉起来。“果真按对口交代的行政惯例实施接收,警察局顶个屁用?充其量不过是拿下伪警局的人马枪枝、房子汽车,再就是拘留所里的小偷乞丐,妓女毒贩,还得给他们弄饭吃。”戴笠混过下三流,知道局子里的事,想到这一茬,恍然大悟,才明白毛人凤的“补充”意见,其实是个不敢苟同的暗示,于是重打算盘,认真地倾听了毛人凤的新构思。

毛人凤新构思的要点是:抓注“肃清汉奸”的题目做文章,向“最高当局”建议:凡是曾经沦陷于敌伪的地区,一旦光复后,迅即成立肃奸委员会,凡检举拘禁汉奸,侦讯获取罪证,认定查封“逆产”,一概在肃奸委员会统一指导下进行。这个委员会不受接收班底的统属,直接听命于该地的最高行政长官。毛人凤的新构思可谓老谋深算,因为军统长期工作于对敌伪斗争的前列,很可能以熟悉情况、经验丰富、耳目灵通的优势,担当各地“肃奸委员会”的主任,真可谓:摈退旁人,独自出见,请也是我,不请也是我。

主意拿定,毛人凤多了一项差使,除却会同龚仙舫斟酌各警察局长的人选名单外,还开始拟定组建“肃奸委员会”的计划和组织章程。具体由周念行牵头,纠合几个学法律的专才,先草拟出一份文件,交毛人凤过目。毛人凤忽觉仅有“肃奸”两字颇有歧义。前不久,中共在七大上驳斥国民党以“奸党”、“奸军”相称的污蔑之词,这就很可能被舆论误解为反共的特务机关。

眼下,团结对外,反对内证的呼声颇高,不要因此给“领袖”增添麻烦。另外,“肃奸”之“肃”,过于强调行动,看不出与侦察审讯、查封敌产之间的关系,于是提笔一改,成了“肃清汉奸案件处理委员会”,随后再作些补充修改,连同那份警察局长人选的名单,一并交给了戴笠。

这时,已近7月,戴笠估计到“胜利下山”还有段光景,便陪同梅乐斯先去东南地区“视察”了。谁知,稍一耽搁,马上出了纰漏。日本政府于8月10日宣布无条件投降,新政学系那班先生跟着就拿出了《行政院各部会署局派遣收复区接收人员办法》的章程,路数与事先的估计一样,即对口交代。

在陆军总司令部之下设立党政接收计划委员会,分设党团、经济、内政、财政、金融、外交6组,然后按口接收。主任由何应钦兼任,谷正纲、肖毅肃为副主任,秘书长是李惟果,一看就是“黄埔”、“CC”分红,各占半边。

再往下,委员、组长一级,宋氏家族、新政学系又一家得了一半,根本没有军统的份。

毛人凤探知底细,暗暗叫苦,戴笠不在重庆,连个临时的佛脚也抱不到。

接下来,老蒋突然宣布宣铁吾为上海市警察局长,此人是戴笠的老对头,一旦入座,那个把持全国警政网络的计划岂非要大打折扣?毛人凤开始出冷汗,渗得脊沟里,额头上、手掌心潮乎乎的,挺难受。恰在这时,打入宪兵司令部的眼线,又有消息通来,说是宪兵司令张镇已向蒋介石保荐他的参谋长韩文焕当首都(南京)警察厅长。听完禀告,毛人凤再也耐不住性子,马上向戴笠拍出告急密电,同时忙着去会郑介民、唐纵,请他们拿拿主意。商议了半天,觉着还是请雨农兄速回重庆,直接跟“老头子”讲为好。

毛人凤看看窗外,天色如墨,将近半夜,叹了口气与郑、唐告辞。回到家里,向影心还没睡,正心急火燎地往四处打电话,一见毛人凤,扔下话筒就说:“你总算回来了!”毛人凤觉得语气有异,心想:又出了什么事?向影心一开口,果真让毛人凤心惊肉跳。

消息是向影心从俞济时太太那里挖来的,说的是军统局的老对手中统局,正在“肃奸”的题目上做文章,已由叶秀峰起草了一个计划,建议立即成立由中统牵头的“地下工作人员检讨会”,职能有三:一是检举捕捉汉奸,为公审创造条件;二是吸收各种熟悉共党活动的分子,增强反共力量;三是没收敌伪产业,为“党营事业”奠定基础。毛人凤是会家子,一瞅内瓤,便知狗屁“检讨会”与自己那个“肃奸委员会”如出一辙。但问题的严重性在于叶秀峰制于机先,军统的有利条件就比不上中统,少说也有三条:第一,中统上有陈果夫、陈立夫的支持;第二,从30年代初开始,中国的司法系统一直是中统的地盘,就像警政系统是军统的地盘一样,更何况“肃奸”少不了检举、立案、侦察、起诉、审判的环节;第三,抗战胜利,建立联合政府的呼声甚高,如果老蒋被迫在政治上作出让步,那么“党”的经费就难以从国库中全额支出,中统通过接收敌伪产业,为党营事业奠定基础的做法,很可能打动“最高当局”。想到这里,毛人凤倦意顿消,抓过电话,拨通机关本部,关照立即把潘其武、张毅夫、何芝园、周念行、姜绍谟等找来,有急事商议。

会开到天亮,大家一致认为,当务之急是火速把详细情况电告“老板”,让他回重庆直接跟老头子理论。然而,如何促成此行呢?解铃还须系铃人。

戴笠的东南之行,本是奉了老蒋的指令,如果他老人家不开口,”老板”怎敢自说自话地跑回重庆?即便来了,会有好结果吗?为此,毛人凤犯了愁,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再找郑介民、唐纵。上次虽说商议过一回,但出于利害私情诸方面的原因,郑、唐显然未尽全力。眼下,只要摊开底牌,讲明利害,毛人凤相信他俩是会同舟共济的。

毛人凤言简意赅地讲完了“肃奸会”与军统的利害关系,郑介民随即张开了厚重的眼皮,显得眸子发亮。谁都知道“接收”是块多么肥的肉!“冒脑根,冒脑根(广东话“没脑筋”),这么大的事,不早点说。”郑介民一个劲地责怪毛人凤,接着一拍自己的“脑根”,有了主意。“今天上午俞先生(俞济时)找我去询问接待美国军官的事,透了口风,很可能中共会派出高级代表团到重庆来谈判,他说雨农兄不在家,要我安排好调统局的力量,协助宪兵司令部做好警卫治安工作。否则出了岔子不得了。我们不妨抓住这个题目,让委座把雨农召回来,负责安全保卫卫作。”郑介民的话一说完,毛人凤连连叫好。唐纵也当场表示,尽量利用接近“领袖”的便利,促成此事。

毕竟是“智多星”有招,不知下了什么药,未等中共代表团抵渝,毛人凤便接到了火速召回戴笠的“委座”手令。几天后,毛人凤便去了珊瑚坝机场迎接戴笠。戴笠一下飞机,顾不上寒暄,一头钻进汽车里。毛人凤没有故作惊人之语,但把问题的严重性都说清楚了。戴笠一向擅斗,见形势严峻,反而来了精神,回到家里,第一桩事就是面谒”领袖”,把准备好的两套计划一并呈上。蒋介石倒也爽快,当场表示:同意建立“肃奸会”,并要戴笠找何应钦,商议具体落实的办法,再呈报上来。但对军统局保荐警察局长的要求打了回票,不赞成撤换宣铁吾、韩文焕。

戴笠有了“进帐”,未曾空手而归,总算是不幸之幸,于是把全副精力扑到了建立“肃奸会”上。9月下旬,经过“最高当局”批准的《肃清汉奸案件处理委员会组织章程》及实施细则等,正式颁行。根据这个文件,各战区长官司令部和中心城市,凡属光复区的,一律成立以军统成员为主体的肃奸委员会,集中行使“肃奸”大权,最高一级的“肃奸会”设在军统局本部,由叶翔之出任主任委员,同时,在行政院敌产管理局内,专设逆产组,由军统局内的“经济专家”邓葆光任组长,明确肯定“逆产”的处理大权归军统掌握。接下来,便是手捧上方宝剑,南下京沪,北上平津,生杀予夺,威风八面。军统俨然成了口含天宪的第一号钦差大臣。

抗战胜利后的接收,其实是国民党统治集团一次全面性的大搜刮,明为国事,暗为己利,中饱私囊,滥发横财,“五子登科”①的丑剧一幕接着一幕,实实在在地把一场“接收”运动弄成了“劫收”运动。在这个过程中,军统占先手之利,以“肃清汉奸”和“查抄逆产”的名义,究竟获利多少呢?闷葫芦里埋药,谁也说不清楚,随意搬几个例子,足以咋舌!

先说明帐,单是上海一地,邓葆光以“敌产清理委员会”秘书长的名义,就替“团体”接收了企业40余家,房产逾万幢;这还不包括捷足先登的前进指挥所主任毛森和军统上海站站长刘方雄。至于暗帐,藏在袖里,揣入怀中的不说,露在面上的,连吃心十足的戴笠看了也心惊肉跳。有一次,戴笠在上海杜美路召集500多名军统特工开会,人人都乘着自备小汽车而来,停满了附近的三四条马路。偏巧那天会议开到一半,戴有急事先行一步,出门见了这般光景,惊诧不已,连忙返回会场,当堂宣布一条纪律:以后凡有集会,除少数负责人外,余者所乘汽车一律不准停在附近,以免别的单位眼红,找碴儿攻击军统。

戴笠的话明为节制,实为怂恿,随着“劫收”风愈演愈烈,军统的恣意终于弄到了戴笠也觉害怕的地步。据沈醉回忆:有一次戴从南京匆匆赶回重庆,把毛人凤和他叫去,连连问:“现在各地接收财产的情形,你们知不知道?”沈回答说,只在电报上了解一些接收的情况和数字,现在还无法统计出来。戴听了,指着沈醉的脸叫起来:“你这个管家人,真越来越糊涂!我告诉你,电报上报来的数字,大有问题,你们得赶快出去清理,迟了更要出毛病。”接着,马上要毛人凤成立一个财产清理委员会,专门从事清理“劫收”的业务。于是,毛人凤又多了一项权力,吓吓那些油水外溢的团体中人绰绰有余。结果呢?未止“劫收”,又生“劫财”,懂得花钱消灾的人,一个个都把向影心“供养”起来。当然,同时受惠的,还少不了郑太太、唐太太。相比之下,郑太太“贪”;唐太太“浅”,平时难得掠阵,偶上战场,稍有“斩获”,便乐得合不拢嘴。后来,戴笠让唐太太去自己的“地下行宫”参观了一遭,她这才懂得啥叫小巫见大巫。

①“五子登科”是国民党接收大员从中牟取私利,概括为房子、车子、票子、婊子、条子(金条)。

“双十协定”

1945年10月10日,《国共代表会议纪要》(即“双十协定”)正式签署,这对热爱和平、反对内战的进步人士来说,不啻是一大福音。第二天,重庆各主要报纸都在显眼的位置,全文登载了协定的内容,人们奔走相告,争相传阅,大街小巷到处洋溢着喜悦样和的气氛。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罗家湾大院,却是一片沉寂,上至戴笠、毛人凤,下至各处室的一般干部,心头都蒙着一层淡淡的愁云。

愁绪源干协定文本中关于强调民主,取消特务机关的条款。戴笠事先毫无所闻,直到早晨,有下属来询问,才明白军统成了谈判交易中的筹码。“文白(国民党首席代表张治中表字)搞什么鬼?一夜之间把老子卖了!”戴笠大为光火,骂骂咧咧地乱扔东西,拍着当天的报纸对毛人凤说:“你看看,你看看!亏他想得出来!”“这怎能怪罪文白呢?”毛人凤不无优虑地说:“会谈纪要总是委座点过头的呀。”戴笠终于安静下来,闷了片刻,不无执拗地说:“我不相信委座真不要我们了,我不相信!”戴笠说的,其实也正是毛人凤此刻想的。18年来,军统作为“领袖”的“耳目”、爪牙,屡经波折坎坷,所受的攻击岂止来自中共?西山会议派、改组派、新桂系、西北军、阎锡山等反蒋力量,哪个不想置军统于死地!即使委座的手下,诸如新政学系、“CC”系,包括黄埔系内部,撤销军统的呼声也时时高唱入云。可结果呢?军统非但不灭,渡过一劫,更有大的发展。

十年前,迫于舆论,老蒋撤消特务处,成立军统局,阵容壮大了十几倍。三年前,“夫人阵线”发难,戴笠内外交困,幸亏及时改变策略,化险为夷,又呈飞跃之势。眼下,与老同行老对头“中统”相比,单是经费一项就超其十倍不止。如此颠而不倒、逢凶化吉,靠什么?还不是“领袖”的需要和重用。毛人凤相信“有用则不废”的道理,很想就此宽慰戴笠,未等把话说出口,戴笠已有了相同的见识。

毛人凤事主以忠,养成惯例,遇事常常喜欢提出些许相反的推判,用来深化主题。此刻也不含糊,把一个又一个的猜测摆设出来,诸如功高震主、预防尾大不掉、美国人的民主条件等等,直听得戴笠脸色生变,红一阵白一阵的,但仍然咬住死理不放。“他(指蒋介石)点过头的东西,未必会做。

介民和邓文仪他们不是已在赶印《剿匪手册》了吗?哼,只要委座剿共的决心不变,特工就一天不会取消!”绕了半天,终于找到关键,当务之急是要猜透“领袖”的心思。为此,毛人凤建议戴笠尽快谒见委座,见面后不妨先把日伪与“八、四”(即八路军、新四军)历次作战的档案,以及对付中共地下机关的各种资料己被我们悉数接收过来的事讲一讲,探探委座的口风,如果他表示重视,并且不要求我们向其他部门作移交的话,那就有戏唱。

翌日,戴笠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往黄山委员长官邸,按照事先的设想作了汇报,老蒋听罢,当即予以赞扬,并且关照戴笠将其中有关军事部门的资料转交由军令部改组的国防部,其他的继续负责保管,以作进一步的斟酌研究。“看来,还有戏可唱”。戴笠一边作记录,一边暗自高兴。可等到起身准备告辞的时候,老蒋突然想起了什么,召回戴笠说:“唵,还有,根据中常委的决定,军委会即将撤消,调统局当然也要一起撤消,你回去考虑考虑……”老蒋一席话,如雷击顶,听得戴笠半边身子酥麻,张大了嘴巴,发不出一个音来。

“化整为零嘛。”蒋介石见戴笠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唵,你们总该体谅我的苦衷,这个决定,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包括叶秀峰的调统局,也要撤消,你还是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怎么个结束法?”戴笠揣着一肚子不安和狐疑,从委员长官邪退出,回到公馆时发现毛人凤已候在小客厅里,于是一五一十地把经过说完,毛人凤的脸上显出笑容。

“委座仍要我们保管研究中共的资料,说明原先的基本职能和团体形式不会取消。”毛人凤斩钉截铁地说:“眼下的关键是委座如何摆得平方方面面。

看来,我们一定要抢先拿出一套让领袖满意的化整为零的方案来。”“对!”戴笠一拍大腿叫好。毛人凤的话显然鼓起了他的信心。他对多难兴邦的旧训颇有体会,相信渡此一劫,军统又要迎来大发展的前景,想到这儿,当即起了酒兴,说什么也要毛人凤陪着喝两盅。

负命出渝

不久,由于“肃奸”工作的进展,戴笠要离开重庆外出一段时间。这一天,珊瑚坝机场到了不少军统人物为戴笠送行。戴笠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好,与大家一一握别。轮到毛人凤时,两人把着臂膊互道一声珍重,戴笠便登上了飞机。毛人凤仰望云端,直到音影尽失,那一声意味深长的“珍重”,却像千斤重担压在了肩上。

戴笠的“珍重”,其实是对一个雄心勃勃的发展计划的预祝,简而言之,可以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化整为零”。打算将原先由军统分管的军事情报业务,以及各部队中的特工勤务与各驻外使馆中的谍报勤务,悉数拨归国防部第二厅,最好是戴笠自兼厅长,如果不成,则全力支持郑介民。同时再将本由军统内控的警察系统从内政部里脱出来,搞成类似西方国家的警察总署,争取戴笠任警察总监,否则就竭力推荐唐纵。至于那些归军统控制的各色武装,诸如别动军、忠义救国军、交通巡察总队、税警团,以及刚从周佛海那里收编过来的直属伪军部队等等,合编成交通警察总局,挂靠在交通部,让胡宗南推荐过来的吉章简当总局长。余下的本部摊子,则挂在司法行政部的牌子下,取名叫调查局,局长还是戴笠。

第二个部分是尽力把海军抓到手里。此事可谓蓄谋已久。早在1942年,戴笠因蒋介石的猜忌和扼制,曾育过跻身军界的念头。后来,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成立,美国准将梅乐斯煽动戴笠,要他设法把海军搞到手,并且答应说服本国有关方面给予支持。一席话撩拨得戴笠心痒不已,急召毛人凤、潘其武相商,盘算下来,觉得颇有希望,理由不下三条:首先,目前的海军司令陈绍宽,不是老蒋的嫡系,扳倒他,正合最高当局的心意;其次,抗战一开始,海军遭受重创,已经名不符实,早成了出水进山的旱鸭子,重建势在必然;再次,恢复海军,美国是外援的大头,而美国人出手帮忙向来要讲条件,如果梅乐斯的保证真能兑现,把支持戴笠入主海军作为支援部分舰船的前提条件之一,老蒋很难不答应。自此,掌握海军的图谋,便被列入了未来的发展计划之中。

为达目的,戴笠对美国人的巴结和奉承,简直到了肉麻无耻的地步。当时,梅乐斯从美国海军的全球利益着眼,迫切希望掌握中国沿海的水文和气象资料,所以对建立气象和水文观测网络十分起劲,戴笠从中配合,几乎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有一位留学欧洲、懂一点军事常识的部下提醒戴笠说:

“一个国家的气象、水文资料是涉及国防的秘密,让美国人代劳,是否妥当?”戴笠听后,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对美国还有什么秘密不秘密,人家热心来帮我们,这有什么关系?”至于生活方面,更是百依百顺,盖洋房供美国人住、找女人陪美国佬玩。其间,饱受山姆大叔轻蔑之辱的潘其武,多次向毛人凤倾吐不悦,毛总是以团体的长远利益为由,劝潘忍耐。

果然,随着盟国战略巨攻的开始,梅乐斯逐步践履诺言。一方面帮着戴笠策划,将一部分武装特工改编成海军陆战队,再选调一些中高级干部赴美接受训练;另一方面积极穿针引线,让戴笠结识了前来中国视察的美海军第七舰队司令柯克上将。后来,日本政府宣布投降,梅乐斯奉召回国,戴笠难舍“情谊”,特意要毛人凤向蒋介石争取来一枚大绶云麾勋章,给悔乐斯挂上。梅感激不已,当场保证,回国后一定加紧活动,促成好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戴笠安插在美国的“耳目”有消息报来,说是美国海军方面已正式向老蒋表示,愿意把一批超龄的军舰,无偿地赠送给国民党,以帮助重建中国海军,条件是希望继续与戴将军合作。老蒋虽然没有表态,但要求戴笠考虑一下海军重建计划的吩咐,恰恰印证了来自美国方面的助力。戴笠欣喜若狂,窃以为得计,甚至连“组阁”的名单都拟好了腹稿。

此次戴笠离开重庆,明为指导“肃奸”,部署“剿共”,暗中正是要去会一会目前逗留在青岛的柯克上将,以求圆成掌握海军的美梦。至于“化整为零”的任务,就全权交给了在“家”里的同志。为了同舟共济,不生内耗,戴笠降尊纡贵,亲自找郑介民、唐纵促膝密谈,表示了携手共渡难关的诚挚愿望。郑介民、唐纵由于“劫收”过程中,得到了“老板”的精心“照顾”,彼此关系已大大改善。况且本是同根所生,谁瞧谁的热闹,都不好受,于是都当场表示,愿以团体利益为重。

然而,毕竟事关前途,尤其在变局难测的情况下,为免横生枝节,戴笠对自己的行踪采取了十分严格的保密措施:预先不宣布计划,大约每隔4小时,用密码跟毛人凤单线联系一次,互通情况。为了谨防对手窃听,局本部的代码也作了不循惯例的改动。过去,按照戴笠命中缺水的生克原则,多以含着水的字眼作为戴的化名,诸如涂清波、沈沛霖、洪淼等等,附合水火相济的意思。这一次,秘书袁寄滨故意拟了个离水入山的名字,叫高崇岳,毛人凤觉得有益于保密,没提意见便认可了。

戴笠抗旨

光阴似箭,一眨眼戴笠离开重庆快三四个月了,从传来的消息揣度,八个字足以归纳,即大处顺当,小处舒畅。就拿抓捕大汉奸来说,无论“前汉”政权,还是“后汉”①政权的巨奸,只要上了名单,没有不落网的。前不久,蒋介石亲自飞北平“视察”,对“肃奸”工作的成绩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同时,趁着行政院长宋子文来北平成立院长办事处的机会,戴笨把搞交通警察总局的腹案摊出,国舅爷满口赞成,并且连经费问题也一揽子敲定了。随后,圣诞节在上海欢宴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也相当成功。席间谈到军统出面重建海军的事,山姆大叔连称OK,虽说脂粉美酒助兴,场景比较情绪化,但落在戴笠的感觉里,便是巴不得的如意接着,蒋介石来上海,应戴的请求,接见了唐生明,估计这又是接近目标的一个动向(因为,戴在密呈“委座”的有关海军组建计划中,建议唐生明为海军参谋长)。

①“前汉”政权指华北临时政府、维新政府;“后汉”政权指汪伪国民政府。

相比之下,重庆方面的情况倒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由美国代表马歇尔、政府代表张治中和中共代表周恩来组成军事调停处后,蒋介石钦点郑介民出任军调处执行部北平办事处的政府代表。当时,有人认为,让一个臭名昭著的特务头子出任如此高级别的职务,有损“党的形象”,但老蒋不为舆论所动,令戴笠大为振奋,深感这是“领袖”对军统的信任,接二连三地拍电报回“家”,对毛人凤强调:尽全力协助郑介民完成任务,要人给人,要钱给钱,电台、武器、交通工具,都要优先保证,不准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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