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你听见了吗?连世铎都有几分宗室亲亲之念,你身为人弟,居然如此冷酷?”
奕无比委屈,悲声亢言,“皇上,臣弟与惇王都是先皇血脉,他被刺受伤,臣弟感同身受,又岂有不愤慨之理?只是,惇王一身是轻,中日两国邦交事大啊皇上”
阎敬铭也趁机进言,“皇上,王爷说的是,日本人既然愿意以经济赔偿之法……”
“让日本人收起他们的臭钱我大清有的是银子,不稀罕他们的——这些钱,让日本人留着,等将来为那些在海军炮火轰炸下炸死的国民买棺材吧朕要的是我大清的脸面,脸面你们懂吗?”
众人无言以对,皇帝为此事发这样大的脾气,可见是任谁人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只是不知道,有旨意尽管交军机处就是了,要内阁几个人进来干什么?世铎在众人中是最年轻的,头脑也比较好使,大约猜到皇上和军机处一定是闹意气了。这样的时候,多说一句话都不知道会给自己日后引来多大的麻烦,故而只是眨着眼睛听着,一句话也不说。他不说话,景寿天生沉默寡言,更是如闷葫芦一般。
瑞常为人热衷,也不是很在乎这等事情,看他们不开口,管自碰头说道,“皇上,奴才受国恩深重,愧无所答报,今日见皇上为东瀛小国所欺,心中羞愤欲狂请皇上降旨,奴才甘愿亲领一军,东渡日本,让他们也好见到,我大清官员的血性如何”
奕心里这个骂混账的瑞芝生(芝生是瑞常的字,号西樵),你知道皇上要干什么?就忙不迭的跳出来自呈忠悃?他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向上碰头,“皇上,西樵大人所言正是为人臣者谋国之忠。只不过臣弟以为,于日本动用武力,非一时片刻可达,兵员运输、粮秣预备、饷银拨付,在在都需要时间,不如由臣弟下去之后……”
“老六,你以为朕是三岁孩子吗?由得你这样耍弄于股掌之上?”
奕吓了一跳,这样的罪名落到实处,就是死罪“皇上,臣弟怎么敢?”
“你少来这一套你当朕不明白吗?你还不是想行以缓兵计,把这件事情拖下去,等到最后不了了之?告诉你,顺便也告诉尔等,对旁的事情,朕还不妨装作不知道,顺遂了你们的心思,唯有对日本动兵一事,半点折扣也不要想打瑞常?”
瑞常这才知道自己刚才的奏对有多么荒唐,要是皇上顺势准奏,自己……,他吓得面无人色,仓促间答应一声,“奴才在。”
“即刻退下拟旨,命兵部行文福建、直隶二省及海参崴军港所属,即刻派遣定远、辽远、威远、抚远四艘铁甲舰和雷加级的雷属、雷同;广字级的广亨号东渡日本,限在五月一日之前,把川村纯义交出来;否则的话,就径直向日本本土开炮”
“还有。”不等瑞常领旨,他又加上一句,“此去日本,若是海路上遇到任何日本海军军舰试图阻拦的话,就立刻开炮,不必有半点容留之处”
“哎,喳”瑞常稀里糊涂的爬起身,转身跑了出去。
皇帝兀自脚步不停,在殿前转了几圈,心中暗恨军机处的几个人,你们以为没有了军机处,政令就不出宫门了?想要挟朕,门儿都没有“曾国藩?”
“臣在。”
“你现在立刻到兵部去,总领此番对日作战的详细事物。有任何人、物需索,即刻奏报。”
曾国藩知道,此事已经不可改变,只得碰头领旨。
“还有赵光,你等一会儿到刑部去,把日本人答应递解来的如太黑田伴雄等人做好收押准备。等到来之后,即刻开始审理,朕会让总署衙门那边派翻译过来,从旁料理差事;至于那个川村纯义,暂时缺席审判,等海军从日本归来,一并处置”
“是”
“最后,老六,你回总署衙门,把此事知会日本驻华公使馆的代办大村益次郎,告诉他,从即日起,中日两国断绝一切关系,限他三天之内,带着所有驻京公使的工作人员,离开北京,滚出中国。”
“皇上,那我大清驻日本公使呢?”
“也即刻让他们回国来。”皇帝灵机一动,又追加说道,“还有,通知驻华西洋各国使领场馆,中日两国兵戎相见,就在不远,此事虽然与他国无关,但朕也不想听到任何国家不论是抱着善意抑或恶意的调停——我大清不需要”
“皇上,臣弟请皇上再三思忖。对日本动兵,固然是可以彰显我大清威势之举,但从今日至五月一日,不过十余日的时间,若是连一个商榷、预备的时间也不给对方的话,臣弟恐天下人于皇上有不教而之议啊?”
“你真的以为那些西洋国家会为了日本人而对朕,对我大清有什么不满吗?”皇帝经过这一会儿的折冲,神情放得比刚才缓和很多,“你还是不明白,是不是?这也不能怪你,你从入仕以来,担着总署衙门的差事,所闻所见,都是一些经过了多年宦海磨练的政客几经修饰后的文字、语言。但你可能很难想象,他们在面对当自己的利益受到伤害的时候,所采取的策略。”
“朕这样说,你可能不大明白,朕再解释得简单一点。便如同英法两国吧。前者是为鸦片,后者是为土地;都是和他们自己的国家切身相关的;而这一次对日本呢?其中固然也有很多在日本的商人可能会受到中日开战的影响,但从根本上而言,都是亚洲两国国家之间的事情,和这些西洋国家的没有关系的——利他主意,还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呢”
“诶?”
“没什么。”他笑着摇摇头,让几个人先站起来,“转回头再说这一次和日本的武力交涉,朕可以和你保证。这些西洋国家队我大清的举动,甚至是连吭都不敢吭一声的。你相信不相信?”
奕如何敢说不相信?那不成了和皇帝抬杠了吗?苦笑点头,“皇上圣明如天,开臣茅塞,臣弟不胜钦服。”
甘滢在总署衙门见到邸抄,大吃一惊一时间觉得手脚都没有个安放处了。他不是敢于质疑父皇的决策,只不过就这样对日本动兵,硬要将川村纯义抓来处死,难道不会太过失之暴烈吗?到时候,西洋各国会如何看待大清朝?
这些话不能对股中的帮办大臣说,不能和六叔说,只好和老师说了。趁着中午用饭的时候,载滢找了个理由,到了容闳的房中,不巧宝廷也在,正在和容闳说话,“老师。”他当年在同文馆学习的时候,容闳做过同文馆中的提调,所以有这样的称呼,“依您在西洋留学多年所见,此事最终当如何?”
“皇上既然有旨意,你我只要做好分内的差事就是了。旁的何必你我劳神?”
“老师这话倒是不错,但我总以为,仅仅凭海军舰船,能达到让日本人拱手交人的地步吗?”宝廷心中真是很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若是长久僵持下去,各国出面调停,届时骑虎难下,事情可就难办了。”
“我倒不以为日本有和我中华僵持下去的资本,只不过……”容闳有心想说,外交途径并未就此断绝,皇帝就迫不及待的动用武力,日后容易给人留下大清不顾国际公法,唯武力是尚的感觉;要是那样的话,这二十余年辛辛苦苦经营,好不容易扭转过来的中国是野蛮过度的印象,就要全部付诸流水了。
宝廷和他相视沉默了半晌,霍然而起,“不行此事得争”
“竹坡,你想怎么争?”
“当年为桂省金田县一事,皇上曾经当众以世宗皇帝朝的朱文端公独识大体,补君父之过,此诚乃真道学之言赞誉祈文肃公。见贤思齐,我辈本色,如今眼见朝局如此,正是要我等亢言直声我要上折子,请皇上收回成命”
“竹坡,邸抄发出,此事已经明传天下,便不提皇上根本不会理你,就是圣心于你的话有所戚戚,又岂能朝令夕改?若是 那样的话,我大清岂不沦为天下笑柄?”
“那照老师所说, 就不闻不问了?”宝廷神情激昂,大声说道,“等兵舰到了日本,火炮齐发,万民涂炭——难道日本人就不是人了?”
“你和我吼什么?此事和我有什么相关?”容闳是好气好笑的神情。
便在此时,甘滢一步跨了进来,“见过两位大人。”
“是你啊,你来做什么?有事?”
“卑职有事。想和容大人私下里说。”
宝廷瞪了他一眼,对他这样不通人情很是不高兴,嘴里嘀咕了几句,向容闳拱拱手,径自扬长而去。
中方不惜一战也一定要把川村纯义弄到手中的邸抄发出,举国一片哗然。拍手称快者有之,心头疑虑者有之;但不论个人所持者是如何心声,有两件事是所谋一致的。第一是军机处全都是庸碌无能的蠢材;第二是朝中有佥壬之辈。
军机处若非无能,面临皇上为奕誴被刺这样一个震动肺肠的消息之后,却迟迟拿不出对事故的解决办法?弄到最后,只能由皇上越过军机处,直接降旨给内阁,要派兵舰东去?若不是朝中有小人,皇上从来是公私分明的性情,又怎么会下达这样一个在所有人看都过于小题大做的决断?这样的话是在心里说说,表面上还是得奉旨办差。
载滢心中对父亲这样一意孤行很不以为然,又不敢以新进之身贸然进辞,因此每天早上固定到园子中给阿玛请安,都故意不提此事,私下里和容闳说话。“若是日本畏惧我大清炮舰神威,不等五月一日,就同意将川村纯义拱手奉上,到时候炮舰派出去了,不提海上通信不便造成的岐误,只是这样劳师远征,却无果而返,岂不是要给别国笑话?”
“唔,这确实是个麻烦。日本人自知海军实力远不及我大清,就这样与我方开展,力有不逮。我看,他们仍然是坚持到最后,不得已顺应所求的局面还要更大一些。”
“所以我想,请老师上一份奏折,实在不行的话,给王爷或者宝大人陈词一番,也好将这一重隐忧拿到皇阿玛身前去。”
“既然你见识及此,你自己为什么不说?”容闳好笑的看着他,“你每天进园子请早安,弄得入值都迟到;既然和皇上朝夕相对,什么话不能出口的?”
甘滢苦笑无语。他不是不敢说,也不是不能说,这样的话说出来,不怕皇帝不同意,就怕他准如所请,到时候,自己的位置就很尴尬了——皇上身边到处都是内侍,一旦听从自己的建议的话传扬到外面,就更容易使得那些眼见自己多年来受父皇恩宠不衰的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第134节对策研究
第134节对策研究
中方不惜一战也一定要把川村纯义弄到手中的邸抄发出,举国一片哗然。拍手称快者有之,心头疑虑者有之;但不论个人所持者是如何心声,有两件事是所谋一致的。第一是军机处全都是庸碌无能的蠢材;第二是朝中有佥壬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