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786节

奕也是知道的,“皇上对五哥的情谊,是臣弟等都看在眼里的。如今五哥平安归来,皇上多日来悬着的一颗心,也可以暂时放下了。”

“心是放下,但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样算了。先把穆称额和布音抓起来,交部议罪。”

这两个人一个是御前侍卫领班,一个是神机营中领参将衔的官员;都是为皇帝所派到奕誴身边,用来保护他的安全的,却如此马虎大意,致使亲王遇刺,轰动朝野,不处置一番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不过奕并不担心,皇帝秉性绵软,于这两个人惩治难免,但性命是绝对无忧的。因此爽快的答应下来。

“还有,日本人那边,首先要把凶手交出来,连那个叫什么川村纯义的海军大辅,也要递解给我方,由我大清按照律例治罪。”

这是个很大的难题,奕心里想。川村纯义的海军大辅,在海军部中位高权重,而且在这件事中,他并没有什么直接责任,“老六,你不要怕日本人不答应,朕给老五报仇,为天朝扬威,告诉那些不拿我大清当回事的西洋国家,任何人敢于伤害我大清子民,都要有流血的觉悟”

“皇上,五哥虽然受伤,但听薛福成等人说,静养百日,即刻痊愈。若是单为此事而致中日两国邦交出现反侧,不但亲痛仇快,就是五哥,怕也不以为然的吧?”奕还想再劝几句,毕竟要以国事为重,为私情就向日本提出这样的交涉条件,也很难为各国所接受呢。“更有一节,川村纯义是日本官方大臣,虽然不知礼仪在先,激动武士挑衅在后……”

“你也会说他不知礼仪。日本人既然不会管教,朕就代他们管教管教等一会儿你下去之后,即刻传见日本代办,那个叫什么大村益次郎的,告诉他,先把所有行凶者,包括川村纯义、太黑田伴雄、斋藤求三郎、早乙女苗,还有那什么敬神党的所有人一概都递解到中国来,交由中方治罪,其他的条件,随后再说。”

奕暗暗叫苦,这样的条件让日本人怎么接受?

“老六,你告诉日本人,若是不答应的话,朕不介意再派海军舰艇返回日本,到时候引起两国争端、战争,造成人员伤亡,都要由日本人承担责任。”

“是。”奕咬牙点头,“臣弟下去之后,即刻和日本代办展开会商。”

“你又说错了。老六,朕不是要你和他们‘商量’,这件事朕绝对不会和日本人商量。他们不配和我天朝商量。朕给他们的,只是命令”

奕碰头领旨,退回值房,也顾不得和曾国藩几个人闲谈,传轿回总署衙门,立刻找来和奕誴同船返回的郑刚,先将此事的经过又详细的问了一遍,转脸问一旁落座的宝鋆,“佩衡,你怎么说?”

宝鋆为人沉稳,闭目思忖良久,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一派筹谋已熟的口吻,“此事先不必急。招日本代办到来之前,我们总要先把可能的答对都想到前面。日本人固然有失,但我等总也要想清楚,皇上不惜借此用兵的圣心是否坚决?否则的话,若是弄成个四不像,总署这边两头不到岸,就贻人笑柄了。”

“皇上固然有说不介意再派军舰到东瀛去,但我看,怎么也像是威胁之语。两国交兵,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更不必提为惇王一己之私,就要海军战士浴血纷杀,也与当年的上谕不符。”

宝鋆自然清楚,他的话是指当年中法战后,皇帝在乾清宫中训斥大阿哥载澧的说话,“这就难办了。”他说,“旁的人也还罢了,川村纯义是日本海军大辅,位高权重,即便是从国家威望而言,也断然不会就此抓捕,甚至递送我国。偏偏皇上始终不肯饶过,如之奈何?”

“也只有用一些水磨工夫了。”

当下命人传大村益次郎到总署衙门——自从大事爆发以来,大村吃尽了苦头:总署一日数次的召见,口气严厉到了极致。他和国内的消息不通,现阶段只好忍辱屈声,一个劲的道歉,说着‘请原谅’的话。好不容易等到奕誴回国,从旁的渠道了解到,他的性命没有太大的问题,于是大村益次郎知道,该是到了中国人提条件的时候了。

赶忙换上一身衣服,坐车到总署衙门,对衙门中司员、章京、主事投来的恶意的目光视而不见,直入正堂,和奕宾主相见,“……总算惇亲王阁下的贵体无恙,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请允许鄙人至上最真诚的祝福。祝福亲王阁下的身体尽早恢复,以安慰大皇帝陛下的圣心。”在京中数年,大村也学得了一口很流利的汉语,不用翻译,径直说道。

“代办先生的这番善颂善祷的美意,本王一定会亲自转达到惇亲王榻前。”奕依足礼数,和他客气几句,摆手肃客,也不和他多做耽搁,直抉正题,“发生这样的不幸事件,不论于我方还是对贵国,都是一件让人痛心的事情。好在列祖列宗保佑,惇亲王平安抵京,身体也在逐渐康复中。但针对这一次在东京发生的行刺事件,不知道贵国政府可有什么打算?”

“这,鄙人还在等待国内的消息。不过请亲王阁下放心,我方一定会拿出最高的诚意,来缓解惇亲王阁下心中的不满的。”

“这样说来,贵国具体的条件,代办先生还不知道喽?”

“是。鄙人还不知道。”

“既然这样,请允许鄙人将我大清的条件逐一向阁下列明,日后请代办先生即刻传回国内,也好省却贵国自天皇以下,尽做一些无用之功。”

“是。”

“第一步,先把所有行凶者,包括川村纯义、太黑田伴雄、斋藤求三郎、早乙女苗,还有敬神党组织的所有成员一概都递解到中国来,交由中方治罪;第二,由贵国太政大臣三条实美阁下亲自赍领贵国天皇陛下手书的道歉信,到我大清来,向我大清道歉、赔罪。”

奕对大村越来越皱紧的眉头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完成这样的步骤之后,我方才会再次和贵国展开针对惇亲王遇刺之后,两国关系何去何从的下一步谈判。”

大村益次郎静静的听他说完,抬头看着奕和宝鋆两个,“若是我国不能同意这样的条件呢?”

“那,结果就不是你我二人所愿意看到的了。”奕向天空虚虚拱手,大声说道,“我大清皇帝陛下有口谕:若是日本人不答应,不介意再派海军舰艇返回日本,到时候引起两国争端、战争,造成人员伤亡,都要由日本人承担责任”

“亲王阁下,我方愿意答应贵国任何经济上的要求,只求不要将人员逮捕,然后递解到中华来。”

宝鋆轻“咦”了一声,“阁下刚才不是说,还不知道国内的指示吗?你现在怎么这么说话?”他问道,“这样的事情岂是阁下所能决断的?”

“亲王阁下,宝大人,这样的条件,甚至不用请示国内,鄙人也知道,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大村益次郎明知道这样的条件是中方有意刁难,也收起了谨小慎微的那一套,恢复了他外交官的本色。

“照阁下这样说来的话,那就不必谈了真可笑,倒像是我大清失理在先似的”奕也提高了声调,大声抢白,“希望大村阁下能够认真的劝说贵国天皇及以下官员,若是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于我大清无妨,于日本,怕就是兵燹满地,民不聊生了。”

大村给他的话气得一个劲的翻白眼儿,真想说几句硬气话,拂袖而去,但从内心而言,又不敢这样做——大清的军事实力不是日本可以对抗的,虽然他不认为中国人真会为这样一件事而不惜挑起两国战火,但咸丰皇帝的底气足得紧,要真的不顾一切的蛮干,事态就太严重了。

这样一想,又不得不把话头拉回来,“凭鄙人的职务,只有将贵国的要求传递回国内,至于会有怎么样的答复,就非鄙人所能料了。”

奕也知道,就是再逼迫大村益次郎,也是没有用的,“这是自然,”他说,“不过,请阁下再上复国内的文件中再加上一句话,这也是我大清皇帝陛下的口谕:‘以上条件根本没有任何折扣可打,希望贵国上下自重’。”

“好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如实转达。”

第133节风波未靖(2)

第133节风波未靖(2)

载滢化名甘滢,在总署衙门美国股中任一名章京,在领五品衔的美国股帮办大臣宝廷看来,这个面容俊秀,堪称总署衙门第一的年轻人什么都好,就只有一条:他每天入值,都比常人要晚一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旁问了几句,听他说,自己家住在宣武门外,距离位于大清门外的总署衙门稍远一些,故而经常迟到。这是不称其为理由的理由,宝廷有心斥责几句,又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除此之外,甘滢做事就没有什么可以为人指摘的了。他的英语说得非常好,甚至比在同文馆经过多年苦学的宝廷还好;而且,说起美国的风土人情,比美国股当值大臣的容闳也不在以下;除了西学之外,儒家典籍他也运用自如,因此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就成为了股中响当当的红章京。

便在此时,惇王在日本遇刺,日本方面鉴于中国提出的要求,自知避无可避,只好托请各国公使出面,代为调停,请求中国方面放宽条件——日本愿意接受任何经济上的损失,也同意将太黑田伴雄、斋藤求三郎、早乙女苗等敬神党的组织成员悉数交予中国处置,只要求免去逮捕和法办川村纯义这一款内容。同时日本方面承诺,将川村纯义撤去一切官职,永远不再起用作为这一次事件的补偿。

但皇帝坚决不同意,即便是军机处众人以为,法办太黑田等人、撤去川村纯义的职务以及足以补偿奕誴被刺的冤屈和伤痛,不必再强人所难的时候,皇帝大发雷霆,在慎德殿中大肆咆哮,“你们想得太简单了,这一次老五遇刺,要是没有川村纯义煽风点火,凭太黑田一介最低贱的奴才,又岂敢当众挑衅?日本人不就是想保他吗?朕偏偏不准你们不顾及和奕誴的同僚谊,朕却要念及和他的兄弟情”

他用力摆手,大声喝道,“拟旨,廷寄福建巡抚李鸿章、直隶总督肃顺、驻海参崴海军提督程学启,让他们即刻派遣定远、辽远、威远、抚远四艘铁甲舰和雷加级的雷属、雷同;广字级的广亨号东渡日本,日本人不是不肯把川村纯义交出来吗?朕就是硬抢,也要抢回来”

“皇上,刀兵不祥,不可擅动啊?”曾国藩大叫一声,跪行数步,到了他腿前,“且不提如今之势,是可以以和平之法解决,又何必一定要以武力震慑?”

“不行”皇帝使劲摇头,盛怒之下的他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谏止,“日本人都是属蜡烛的,不点不亮。不给他们施加点压力,根本不起作用。奕,你还等什么?”

“皇上,事关两国邦交,臣请皇上三思啊”

皇帝楞了一下,“好,好”他用力咬着牙,“看起来,你们是铁了心要和朕顶着干了?嗯?以为没有了军机处,朕就没有办法了?杨三?六福?”

二人伺候差事多年,知道今天的气氛不比平常,预备下四个龙须草的垫子,铺设停当,然后悄悄退下,秘密叮嘱殿外侍立的太监说:“今儿怕有大风波各自小心。”但并不敢远离,一听传唤,二人进到殿中,在门旁跪倒,“奴才在。”

“去看看,今天是谁当值?”

这是问御前和内阁是何人当值,杨三不必去看,张口就答,“回皇上话,今儿个是六额驸和礼王、瑞大人、李大人当值。”

“传他们来。”让杨三到园子前的内阁、御前值房去传旨,他像一只给人困在笼子中的猛兽一般来回踱着步子,对跪在地上的奕几个看也不看一眼。

阎敬铭、曾国藩、赵光跪在那里,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但也明白,今天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的话,只怕咸丰二年军机处全班出枢的绝大政潮,又要重新上演了。

不大的功夫过后,景寿、世铎、瑞常、李鸿藻前后进到慎德殿中。他们是御前、内阁当值大臣,和军机处在一起,论亲、论贤、论重、论贵,都是极少有的。行礼之后,皇帝让他们就这样跪在地上,声音从头顶传来,“惇亲王在日本被暴徒行刺的消息,你们也都知道经过了吧?”

“是。奴才等都知道了。”世铎代表众人回答,“东瀛蕞尔小国,不修法礼,在我中华上国亲王之尊代天出访之际,竟然为暴民所伤,这种做法,实在令奴才等心疼惇王伤情之外,平增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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