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999节

正在这样想着,只听载湀说道,“祺祥二字,出自《宋史?乐志》:‘不涸不童,诞降祺祥。’水枯曰涸;河川塞住了,也叫涸;童者山秃之貌,草木不生的山,叫做童山。‘不涸’,就是说河流畅通,得舟楫之利,尽灌溉之用;‘不童’,就是说山上树木繁盛,鸟兽孕育。如是则地尽其利,物阜民丰,自然就国泰民安了,所以说‘诞降祺祥’。”

这番话咬文嚼字,听起来有些晦涩,但在场的无不是饱学之士,心中暗暗思忖,这祺祥二字,果然起得好!

载湀解说了一番,双手在座椅的扶手上一搭,站了起来,“还有一事,自古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母后侍奉先皇卌年有余(音戏,四十的意思),更诞育渺躬,翁同龢?”

“臣在。”

“你即刻撰拟玉册,尊母后为圣母皇太后。”

“是。”

嗣皇帝拉着奕的一支手,将他扶了起来,“六叔,”一语出口,泪水流了满脸,“皇上节哀。”奕忍着悲痛,公事公办的奏答。

“您,您和七叔就我和呆在一起,我这……会儿心情迷乱……传旨,六部九卿主官和在京二品以上大臣,到圆明园迎接皇阿玛灵柩。这边的事由礼王、郑王指挥安置。”

“臣等恭遵圣谕!”世铎和承善一齐叩下头去,思量着还要说些感恩戴德的话时,载湀说道:“道乏罢,各按自己的差事分头去做,我就住在基福堂,疑事难决的可随时递牌子进来。”

待众人退出殿门,载湀脚步不停,由奕、奕譞两个人陪着踱出殿外,守在殿门口的侍卫、太监见新皇帝出来,麻利的跪下了一大片。载湀没有理会,摆摆手便下了月台。载滪、载沚正在宫前东廊下指挥太监穿换孝服分发孝帽,见他出来,两兄弟一人捧孝帽,一人捧鳃麻孝服疾趋而来,长跪在地,满脸戚容,哆嗦着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载湀看着这雪白的衣帽,又转脸看看已经糊了白纸的慎德堂和远处的正大光明殿正门和到处布满了白花花的幔帐纸幡,在半阴半晴的天穹底下寒风吹过,金箔银箔瑟瑟抖动着作响,似为离人作泣。

“皇阿玛……您……就这么……”他呆呆地由两个兄弟服侍着换了一身缟素。刹那间,象被人用锥子猛扎了一下,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上苍啊……这是真的……”他没有眼泪,但视线已变得模糊。似乎不相信眼前的现实,他试探着向灵棚走了两步,双腿一软几乎栽倒在地下!

载滪、载沚二人急忙趋前一步,一边一个死死架住了他。“皇上……您得撑住……这个时候出不得事……外头多少臣子、多少双眼睛瞧着您呢!”

“我知道,我知道。”载湀干嚎了一声,两行热泪扑籁籁顺颊而下,却咬着牙镇定住了自己,抬头向远处看去,一身官服外套着白色孝衣的翁同龢、孙家鼐等几个人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于是他知道,这是内阁奉旨撰拟的先帝的庙号、谥号差事已经办完,回来复旨了。

“外面天气冷,”不等几个人开口,他先说道,“我们到里面去。”

领着众人回转基福堂,嗣皇帝摆摆手,免了他们的跪拜礼,眼睛直望着翁同龢,“皇上,臣才略述一下,有缺失之处,再请皇上和诸位王爷、大臣指正补遗。皇上以为如何?”见他点头,方一字一板说道:“先大行皇帝天表奇伟、大智夙成、质直好义、疏通中理、宏才肆应、允恭克让、宽裕有容、天章睿发、烛照如神——据此,臣以为,谥文可定为‘达天昌运德神功肇至诚先觉智勇仁慈宽仁信毅弘功表正睿圣大孝至诚’。不知皇上和诸位以为如何?”

“六叔,七叔?”嗣皇帝问道,“你们以为呢?”

“臣以为……”奕沉吟了一下,“先皇文治武功,四海仰服,在位垂四十年中,为我大清开疆拓土,这等前人所不及之功业,臣想,应该加上‘德神功肇’四字,方可追述先帝生平。”

“甚好,就按照六叔说的。加上德神功肇四字。”

“是。”

“庙号,若以我所见,先皇有生之年,开疆不下百数十万里,这种武功,远超列祖,故而应称‘祖’而非宗。”

“是。”翁同龢无奈点头,一朝出了三个‘祖’,在中华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但这句话是嗣皇帝所出,万万不能不尊,他想一想说道,“经纬天地曰文,成其道;道德博闻曰文,无不知;学勤好问曰文,不耻下问;慈惠爱民曰文,惠以成政;愍民惠礼曰文,惠而有礼;赐民爵位曰文,与同升;是故臣以为,先皇可称文祖。”

嗣皇帝摇摇头,表示对这个撰拟的庙号的不满,“我想,纯德合天曰诚;从容中道曰诚;推心御物曰诚;秉德纯一曰诚;明信率下曰诚;肫笃无欺曰诚;实心施惠曰诚。皇阿玛一生,可称得起一个诚字。”

出自御口,便是旨意,众人唯唯应承着,只听他又说道,“照临四方曰明;思虑果远曰明;任贤致远曰明;独见先识曰明;圣能作则曰明;奉若天道曰明;遏恶扬善曰明;内治和理曰明;守静知常曰明;至诚先觉曰明;远虑防微曰明;懿行宣著曰明;智能晰理曰明;昭晰群性曰明。所以我想,皇阿玛的谥号就定为‘达天昌运德神功肇至诚先觉智勇仁慈宽仁信毅弘功表正睿圣大孝至诚明皇帝’。”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今日不是议政的时候,要赶紧筹办大行皇帝的丧事。翁同龢,我说,你来拟旨。”

“是。”

载湀的身体坐得笔直,说道:“人子尽孝,无论天子庶民,以尽心尽礼为诚。所以旧制天子居丧,心丧三年,礼丧以日代月,只服二十七日丧礼,于理不合。我朝以孝治天下,先要自己作表率,怎么能令天下人服孝三年,而自己只服二十七天的孝?这个制度改了。大行皇帝大殓,就在乾清宫南庑搭起青庐,以为我和列位臣工竭尽忠孝之。”

说到这里一顿,见众人都瞠目望着自己,又道:“但身为天子,政务繁忙,如因居丧,荒怠政务,适背了皇阿玛托付深意,反而为不肖之子。因而三年内在乾清宫如常办事,繁细仪节着由烈郡王载澧,慧郡王载滢主持,这样既不误军国大事,我又可以尽孝子之职。”

“国家骤逢大变,又新丧哀恸,恐怕有精神不到之处。”载湀接过墨汁淋漓的草稿,点点头又对众人道:“即令恭亲王奕、醇郡王奕譞,礼亲王世铎、郑亲王承善为总理王大臣,随行参赞,着即赏双亲王俸。载滪、载沚主管兵部,着立山、刚毅兼任户部、刑部尚书,办理军务并处置京师防务一应事宜。”说罢目视翁同龢,略一沉吟才道:“翁同龢、李鸿章、阎敬铭原差不变,加恩赏世袭一等轻车都尉,上书房、军机处两处日常事务要兼顾起来。就这样吧——明白么?”

“臣等领旨,谢恩。”

载湀再度起身,由载滪、载沚兄弟两个虚扶着,出了殿门,“我们到母后的寝宫中去。”

“万岁爷起驾了!”一声声悠长的呼喝,远远的传了出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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