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477节

端华几个知道,肃顺专好男风,现在不提,数年前的时候,京中名伶朱桂芬等人都是他的恩宠之人,不过后来年岁渐长,做不来风流勾当,方始罢了,如今看他双目放光,可见于梅巧玲喜欢已极——说来也是好笑,这一般宾客之中,以肃顺今日的品秩最低,爵衔最小,却就是以他为尊——端华想了想,伸手招呼三庆班的班主,耳语了几句,后者含笑点头,转身下去了。

这一面,端华挪动身子,贴近弟弟的耳朵说道,“老六,哥哥着三庆班的老马让阿昭今天晚上留下来了。等一会儿下了戏,兄弟就可以到厢包那儿去见他了。”

肃顺微微扬起身子,笑了一下,“多谢兄长。小弟知道了。”

第120 节食古不化(1)

第120 节食古不化(1)

用晚膳的时候,皇帝翻了紫云的牌子(关于这一节,感谢读者贝贝壳朋友的提点,诚然,风月出身,不可能晋级为妃,一个贵人就已经算得上是天恩浩荡了,以后的文字中,皆是以贵人相称。前面的文字,不再多做更改,请读者朋友见谅)。草草用过, 看看天色依旧明亮,皇帝忽然想起自己的几个孩子来,不知道他们最近的学业怎么样了?心中想,口中问道,“六福?几个阿哥现在在哪里?”

“回主子爷的话,三阿哥以上,都在长春书屋,以下的,都在各自房中。”

“传他们来……哦,不,还是朕过去吧。也好看看他们的功课。”说着话,不等六福下去准备,向惊羽摆摆手,当先走了出去。

长春书屋在万方安和以南,名字叫武陵春色,因为距离河岸边不远处生长着很多名本的桃花,故而又叫桃花坞,乾隆为皇子的时候,曾经在这里读书,后来娶亲,移居到长春仙馆,雍正给儿子起了个号,叫长春居士,等到乾隆登基之后,把这里改名叫长春书屋——大阿哥载澧,二阿哥载滢,三阿哥载滪,并大格格秀慧,二格格颖慧,就居住在这里,每天早上起来,由谙达、太监、嬷嬷伺候着梳洗以毕,到皇帝居住的寝宫中去请圣安,然后到母后、各自母妃的房中去请慈安。

说来无奈,每天早上起来,是这一天之中父子、父女几个仅有的见面之时,还经常说不到几句话,就得跪安出来,旁的人也就罢了,两个逐渐长成的公主,贪恋和阿玛在一起的时光,经常要太监、嬷嬷强自拉着才肯离开,看在皇帝眼睛里,也分外觉得舍不得。

今天闲来无事,皇帝动了亲亲之念,居然亲自到长春书屋来了?听到皇阿玛身前的杨三儿事先通传,载澧几个不敢怠慢,换上香色素缎单衣,女孩儿则穿着品蓝绣花的小缎裙,脚下踩着放足的弓鞋,袅袅婷婷的跟在三个兄弟的后面,由嬷嬷领着,出到阆苑门前,眼见皇帝来得近了,五个孩子连同身后的大人,纷纷跪了下去,口中参差不齐的请着圣安,“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今儿阿玛来看看你们,就不必行那些朝堂仪态了。”皇帝脚下不停,一路入内,“朕当年也和你们一样,也是在这里读书学习的,你们几个人过来……”皇帝用手指着书屋中摆放了一面墙的百宝阁,“你们看这里?”

孩子们探头看过去,百宝阁的木制格栅,最矮的几层靠外的地方,都给人用不知道什么东西磨得圆滑至极,“皇阿玛,这是什么啊?”

“有一次啊,阿玛和你五叔、七叔他们打闹,你五叔为人毛躁,走路不小心,额头撞到格栅的角上,虽然没有破皮流血,却也肿了好几天,后来还是阿玛,命人找来锉刀,将这最下面的四层,全数打磨光滑的呢”

载澧嘿嘿笑着,用手挠挠头,“阿玛,您原来也是这般淘气的啊?”

皇帝给孩子的话逗得扑哧一笑,大大方方的点点头,“是啊,阿玛当年可不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说起来,让你们的皇爷爷,操碎了心啊”

载滢想了想,猛的一仰首,大声说道,“儿子记下了,儿子一定会秉承皇阿玛今日教诲,恭敬做人,认真做事,上慰皇阿玛圣心。”

皇帝笑了一下,“来,把你们的功课拿来,给朕看看,可有所长进了吗?”

几个孩子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所写的文章取来,“是谁出的题目啊?”

“是翁师傅。”

皇帝拿过一本,题目是: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也?子曰,行己有耻。看到这样的题目,皇帝楞了一下,怎么给孩子出这样的题目,不会太深了一点吗?把课本掉转过来看看,是载滢的文字:“……询所谓于士,圣人先励之以耻焉,夫谓之曰,士,必有无愧于己者也,子贡问以何如?子能不先励之以有耻乎?”

皇帝真有点惊讶了,八股文章他自然也是会做的,但因为特殊的经历,从来不是特别放在心上,当年上学的时候,只有师傅、皇上一再逼迫,方才肯动笔写上几个字,有一点放松,就立刻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却想不到,一个不足十龄的孩子,竟然能够写出这样的文字来?

文字起承转合,尽脱童騃之色,若是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是多年苦读出来的老童生的文字呢皇帝大感有趣,继续看了下去,“且衡士不徒循其名,而赏士必先探其本。夫亦重乎其耻而已?唯贤者循名以核士之实,……”

他看了片刻,把课本放在一边,“二阿哥?这些文字,都是你自己写的吗?”

“是,儿子荒唐之作,有辱皇阿玛龙目,请皇阿玛原宥则个。”

做父亲的赞许的点点头,伸手把其他几个孩子的课本拿了过来,却不忙着看,而是问道,“朕给你们出一个谜语吧:月弯如勾。猜唐诗中的一句。嗯,限时一炷香的时间,猜对的,阿玛有奖励。”说完,也不理孩子们,低头看起了文字来。

载澧生性荒诞,猜谜这样的事情,连想也不必想,他自知猜不来。兄弟几个中,只以老2的脑筋最好使,当即让贤,“老2,你来猜吧,左右我们也猜不到,阿玛的奖励,还是给你吧?”

载滢倒也不推辞,小手托着腮帮,认真的想着,唐诗也是他们在上书房读书时所要学的,在心中苦苦思考,只觉得哪一个与皇阿玛口中所言的题面不相吻合,眼看着皇阿玛手中的课本一本本放下,一炷香的时候转眼就到,心中着急,额头上冒出了汗水,;终于等到皇帝看过了所有的课本,抬起眼睛向这边看来,载滢跪了下来,“儿子愚钝,未能解皇阿玛所出之谜,请……”

“朕来告诉你们吧,谜底是:此曲只应天上有。”

“啊?”载滢的脑筋转得飞快,立刻通晓其故,“是这个曲啊?儿子明白了,月儿弯弯,正扣得一个曲字解”

皇帝叹了口气,向几个孩子招招手,像拢小老鼠一般,把孩子们叫到自己身前,望着一双双黝黑乌亮的眸子,低声问道,“在上书房读书,可辛苦吗?大阿哥,你可觉得辛苦?”

载澧天生好动不好静,在上书房每天读书写字,早就憋得狠了,只是皇阿玛的问话,却不敢直抒胸臆,扁扁嘴巴,低下头去,“回皇阿玛的话,儿子不苦的。”

“载澧,你是大阿哥,朕知道,你喜欢多多活动,不爱在书房久呆。”他说,“只是啊,你现在年纪还小,等过上几年,你要是仍自对读书不感兴趣的话,阿玛再为你觅一个善地,可以施展你所长的,好吗?”

“好”载澧脱口而出,随即跪了下来,“儿子谢皇阿玛。”

皇帝又看向载滢,“二阿哥,你是阿玛日渐成年的几个孩子中,学业最佳的,只是不知道,你可还有精力,多学一点、多承担一点吗?”

“皇阿玛有所教益,儿子自当甘心领受。”

皇帝拉着载滢的手,让他站到自己身前来,“这和朕没有关系,”他说,“朕想给你再找一个师傅,在每天学习之余,更多多的学一点西洋知识。不过,此事非是朕的旨意,只是要看你本心是否愿意,是否能够承受得住。朕知道,你现在的学业很累……”

载滢双目一亮,“儿子不累的,皇阿玛,儿子愿意学习西洋知识”

军机处几个人进到殿中,跪倒行礼,不等有所陈奏,皇帝先拿起一份昨天晚上写好的上谕,向下一递,文祥起身接过,展开来看了看,立刻楞住了,“即日起,着总理各国事物衙门四品赞襄政事容闳,入值上书房,专司二阿哥载滢典学事宜,钦此。”

这是任何都不知道,也是想不到的,更加是没有前例的,入值上书房,启沃圣学的,都是要两榜进士,翰林院出身,响当当的金马玉堂,容闳……,除了文祥之外,其他人于他都没有丝毫印象,只是依稀记得,他是天朝第一个负笈异域,求学归来的学子,后来因为成立总署衙门,方始有了进身之阶。这样的人,自己都完全不通,怎么能够将圣人之学,教授给孩子们呢?而且,皇帝的这道上谕,没有丝毫的前兆和脉络,是因为对上书房几位师傅的教授不满意吗?还是有什么旁的原因?

皇帝看出来了,“其实,此事并非是朕开创先河,我朝圣祖仁皇帝,践祚之初,也曾经多方学习西洋文法,举凡数数,几何、物理、天文,甚或技击之术,也都有所涉猎,朕不过是有意效法前贤罢了。”

以本朝圣君为立言之基,众人不好多说,朝章故事,在场的几个人早就熟稔于心。皇帝并不是在撒谎,康熙皇帝的好学是很有名的,不但是经史子集,诸子百家之学,就是那西洋知识,也多有涉猎,举凡天文、物理、几何,术数都称得上是相当深厚——人称‘圣学’,唯一的遗憾是,这种知识,康熙只是将其作为帝王个人喜好,并未能够一以贯之的传承而下,否则,若是能够作为家法、祖制递嬗下来,则大清的江山社稷,可能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皇帝摇摇头,抛开了这些胡乱的想法,和军机处的几个人议起政来。

邸抄发出,众人目瞪口呆,第一个猛烈反弹的,就是上书房的一众理学大家,尤其以倭仁、徐桐为首。

在他们看来,皇上践祚之初成立的总署衙门就大有可商榷处,只不过碍于天子,倭仁又给皇帝、奕几个心照不宣的以‘请君入瓮’之法,弄得灰头土脸,再不敢亢直进言,方才罢了,但数载而下,却从来不肯和总署衙门有半点勾连处——本来也没有。

只是想不到,皇上突发奇想,居然要一个连廪生都算不上的容闳进到这样的清贵之地,居然还要他典学二阿哥的学问?他什么都不会,典什么学?而且,上书房几个人公认,二阿哥是几个孩子中最聪慧,最乖巧,而且是最有上进心的一个,这样的孩子,竟然要学什么西洋知识?那些蛮夷之国中出来的学子,又能够有什么典章文字可以教化童心的吗?

倭仁第一个出言反对,“只要容……”

“容闳,字纯朴。”旁边有人接上了话头。

“只要容纯朴来了,老夫第一个上折子请辞差事”倭仁一双眼睛在上书房直庐中扫了一圈,随即问道,“哪一个肯与老夫做同声之应?”

“老师,学生不才,愿意与老师同进退。”

倭仁看过去,是自己的学生,汉军正白旗下的徐桐,“好,豫如,好”

有了这样的声音,身为上书房总师傅的翁心存便很有点不安了,他左右看看,“艮老、豫如,何必如此呢?君子与人为善,绝交尚不可出恶语,又为何为平生未曾一见之人,如此大动肝火?”

“铭公,非是老夫不讲道理,冰炭尚且不能同炉,又何况胸中所见,乃是华夷之分?”倭仁丝毫不卖翁心存的面子,“来人,到慎德堂,老夫要递牌子请起。”说罢起身,由徐桐搀扶着,慢吞吞的出长春书屋而去。

皇帝正在和崇实说话,为日后履任两江,勇于任事多有训教,便在这时候,内侍来奏,“万岁爷,上书房倭仁倭大人递牌子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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