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誴无奈,只好给他解释了几句,“这不行我要进园子请起”
肃顺一把拉住兄长,苦笑着摇摇头,“天意难回,大哥就不必为我,再凭空把自己也赔上了。”
“那,就眼睁睁的看着……兄弟阖府遭灾吗?”端华真的动了火气,张张嘴巴,满肚子腹诽的话将欲出口,只是看看这院子中到处都是内务府、宗人府的弁员,一句话说错,传到皇上耳朵中去,就是不了之罪又咽了回去。
肃顺心中大见其情,此番抄家外贬,是皇上和他有意行之,内中种种隐情,就是连妻子儿女都绝对不能知晓的,也只好让兄长为自己空担忧几日,左右等到大事底定,自己回朝之后,再行报答了。
将肃顺家的资产一一做了登记,具列在册,装了不下一百二十余口大箱子,凡此种种,绝大多数都是肃顺贪墨得来,是要上缴国库的,还有一些是他宦囊所积,仿照当年处置载铨的前例,皇帝一定会恩旨——最起码,也是要肃顺的家人能够继续生活下去的。
奕誴几个办好了差事,回圆明园交旨,“肃顺的家里,一切可还安妥吧?”皇帝问,“这个奴才,说什么了吗?”
“他只是说,辜负皇上厚望,百死莫偿。皇上于他的处置,如衡之平,一体大公,他自悔往日之非,甘愿到山西省内,任职一方,代天守牧,以赎罪衍。”
“可怜人必有可恨处。”皇帝怒气不息的骂了几句,转而说道,“他这几年来宦囊所得,和他贪墨银钱之数,要内务府和户部认真计算一下,该是他应得的,发还给他的家人、孩子,以为度日之需。其他的,一律充公。”
“是。皇上惩戒肃顺之外,又有仁厚之念,顾全其家人妇孺,不受饥殍之苦,臣弟带肃顺阖府,叩谢皇恩。”
“老五,你是个有善心的,不过,像肃顺这样的狗才,用不到你来替他觉得悲戚就说朕吧,为贪墨一事,数年来多次训诫,他表面上答应得比谁都声音响亮,转过脸去,照拿不误”他叹息着说,“说起来,也是朕恶恶不能去,总是想着他于朕躬有些许微劳……”
奕誴和载垣两个都是拙口笨腮,听皇上言语中有自抑之词,只是觉得不大妥当,却想不出什么话来解劝,只好伏地碰头,“肃顺一介奴才,皇上又何必为了这样的人劳烦圣怀?国法煌煌,总有去处,料想他经此一事,日后也就学会悔改了。”
“肃顺和臣弟说,本想到御前陛辞,又恐皇上见到自己,心中更增恼怒,故而请臣弟代谢皇恩,三天之后,即刻出京西行。”
“不见也好,也省得彼此难过。你回头告诉他,若是在任上做得上下融洽,日后还有他见朕的机会;若仍是怙恶不悛,难改旧习的话,朕再行处置,就没有这般和煦了。”
“喳,皇上的话,奴才一定一字不差的晓谕肃顺。”
第75节重谴肃顺(2)
第75节重谴肃顺(2)
将家中事托付给端华照应,肃顺只带着府中那个叫高九的听差和几个下人,带着李慈铭、高心燮两个清客,孤身上路了。
本来黄、龙两个也要随同上任,不过一则他们两个年岁稍长,再一则,肃顺说,“家兄为人荒诞愚钝,我若是在京中,尚能指点一二,如今京晋相去遥远,书信往来更是多有不便,还要靠翰仙先生和皞臣先生时时教益呢。”
宾主相聚几近十年,一朝分离,彼此都有些难舍难分,对肃顺来说,更觉难过:明知道府中近人多日来为自己忧烦不觉,偏是自己心中的话,怎么也不能对他们说明,此番山西之行,更多的是皇上保全之计,只好强自装出一副笑容,以平常之心反过来安慰众人,“像我这样没有读过几天书的还知道君子临难不苟的道理,几位先生怎么反倒一派戚戚之容了?这份养气的功夫,下得可不到家啊。”
龙汝霖和黄锡暗道惭愧,收拾心情,换上欢容,“多蒙大人教诲,学生都记下了。既然如此,今日为大人践行,只望大人一路顺风,在任上多多为国出力,日后调返京中,我等再与大人欢聚。”
“好”肃顺酒酣耳热之际,大声说道,“我等相约三年,三年之后,本官定要荣升而归,届时,再与诸位先生痛饮。”
第二天一早,主仆随从几个就道登途,出了京城一路向西行来,到了四月二十日,用时十三天,到了山西太原府,先找管驿住下,洗漱以毕,换上公服,去拜会巡抚。
山西巡抚叫吴衍,字我鸥,安徽休宁人,道光十二年进士,曾经担过一任四川盐茶道,咸丰三年的时候,调任山西布政使,后来接任前任陈士枚的遗缺,升任一省之长。
肃顺此来虽然钦命所点,也是需要在省内藩司‘挂牌’放缺的,命高九准备了官轿,抬到巡抚衙门外的照墙下,前面已经停满了数顶蓝、绿呢子的官轿,以肃顺往日的官威,便是直接抬着官轿入中门,由吴衍亲自挑帘迎接也不在话下,不过这一次,他有意低调掩饰行藏,和高九换了个眼色,一前一后进到大门里面。
抚台衙门的门上,架子一贯的大,看一看他的顶戴,料知是个候补知府,所以等高九拿出拜匣、手本递过去,连正眼都不着他,喊一声,“登门簿”
听见门上招呼,又一个少年过来,架子端得十足十,向高九喝了一声,“手本拿过来。”
高九是见过世面的,更曾在来的路上得大人知会过,此去太原,只求一切平安,顺顺利利办妥了公事,转到泽州府,旁的事情,能躲就躲,能让就让,千万不可惹事,给人留下口实。当下不敢动怒,取出一个门包,递给门上。
后者接在手里掂了掂,脸色好转了些,问一句,“贵上尊姓?”
“敝上姓肃。”
门上听错了,以为是姓‘苏’,看在门包的份上,向高九点点头,“你等一等,替你走一趟。”
“多谢二爷。”这等听差跟班,通称‘二爷’,所以高九这样称呼他,赔笑道谢道,“多多辛苦了。”
“我辛苦什么?不过走上一趟,至于大人见不见你,那要看大老爷公事是否繁忙而定。”
高九顺情吹捧,“没说的,二爷说话,自然是管用的。”他说话言辞便给,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门上人倒不好多说什么了,“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只管招呼我,不必客气。”
“是,是将来麻烦二爷的地方怕还有,请多多关照。”
门上人扑哧一笑,向外招呼,“看看苏老爷的轿子在那里?先抬进来。”
把肃顺和高九两个暂时安置在签押房中,那个门下人一溜烟的向里面走去。
过了很短的时间,那个门包在前,身后跟着几个人,快步向外走来,有认识的,惊异的窃窃私语,“哎呦,怎么总宪大人亲自迎出来了?”
高九赶忙转进房中,低低的声音对肃顺说,“老爷,吴大人亲自来了。”
“哦?”肃顺长身从窗口望出去,可不是吗,为首的两个锦鸡补服,头戴顶镂花金座,中饰小红玉石一颗,上衔红花珊瑚的官帽,正一面快步前行,一面眼睛四处乱转,在找寻什么人似的。
肃顺站了起来,“高九,和我一起出去,见过上官。”
两个人走出签押房,稳稳当当的站到台阶下,等两个人走近了,轻打马蹄袖,请下安去,“卑职,署理泽州府知府肃顺,拜见抚台大人。”周遭围拢过来的众人同时恍然:原来这个白白净净的胖子,就是肃顺啊?
“雨亭兄,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巡抚吴衍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敢受肃顺这一礼,将他扶了起来,“早接到吏部的滚单,老夫与阖省上下,盼老兄到任,如大旱之盼云霓啊”他说,“不但是泽州百姓的福气,这山西一省的公务,也请老兄不吝指教一二啊”
“雨亭待罪之身,蒙皇上天恩,捡放晋省,只求不负皇上期望之重,守牧一方,至于省内公事,我鸥兄大才,又焉有肃某置喙的余地?吴大人过谦了。”
吴衍不置可否的一笑,“今日雨亭兄初至,先不必谈什么公事,来,我来为你们引荐;这位是省内藩司晏端书,字彤浦,先皇十八年进士,上一年以陕西督粮道,调任本省,彤浦兄,这位就是肃雨亭肃大人,今后要多加亲近啊。”
晏端书自然又是客气了一番。在签押房门口说了几句话,吴衍问道,“雨亭兄,不知道公馆在哪里?”
肃顺说了地址,晏端书立刻传令,命人到管驿中把肃顺的行李、包裹、随员全数请到抚台衙门来,出行到府履任之前,就暂时住在抚台衙门中。
肃顺一再推拒,终究碍不过几个人轮番进攻,也只好罢了,让高九领路,带着府里的听差、下人自去了。
这一面,吴衍和晏端书把他请到正厅,彼此分宾主落座,晏端书说道,“正如方才我鸥兄所言的,听闻肃大人到我省来,省内上下无不欢愉,皆言,肃大人到来之日,就是我晋省民风大治,世情恰然之时了。”
肃顺心中大感疑惑,吴衍也就罢了,晏端书是道光十八年的拔贡,出身清贵,人品道德海内闻名,怎么面对自己的时候如此卑辞?是传闻有误,还是 他如崇实一样,宦海浮沉,变得蠢钝有如猪狗了?
此时无暇多想,他笑着说道,“晏大人谬奖得逾分了。肃某当日从京中出来的时候,蒙皇上宠招,御前奏答的时候,皇上对我说,你此去山西,任职巡抚,就要有个巡抚的样子,若是敢忘却本分,依旧以朝中大员自居,而不尊敬上官,朝廷闻知,必将将临以重课”
吴衍和晏端书相视苦笑。诏旨发下,滚单赶在肃顺一行人之前就到了太原,吴衍和晏端书殊觉为难,肃顺的府邸,也是山西派过去的折差常来常往的地方,五年来,只是从陈士枚的手中给他送上的历年三节两敬,冰炭二敬就不下三十万两,到自己履任山西,也是一样。如今主客易位,却着实是不敢以下属视之。
原因无他,肃顺不同于一般到省候补的官员,自咸丰三年以来,叠加提拔,天子近人,今天为贪墨事给皇上抄家贬职,焉知哪一天皇上念及他的好处了,一道上谕,立刻又调回北京?而若仅仅如此,也还罢了,左右他任职泽州,距离太原距离不近,不是能够经常见面,吴衍和晏端书最怕的就是他此行奉有密旨
崇实在京中遭遇,官场通传,尽人皆知,都知道皇帝为其在任上所行,大为震怒,肃顺这一次来,是不是借此机会,观风察吏?连自己也说不上身家清白,更何况下面的那些人?若是真给肃顺抓住了阖省上下徇私舞弊之事的把柄,上奏朝廷,如何了局?
晏端书又提出了一个可能,“鸥老,肃雨亭此来,不会是为了前些日子皇上上谕中所提的粮仓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