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这是前朝珍品,景德镇之宫民窑合计逾千之数,昼间则白烟掩蔽天空,夜间则红焰冲霄,盛极一时。”李慈铭有意卖弄,更且确实是胸中有物,朗声说道:“这流霞盏出自民窑,乃是壶隐道人昊十九的杰作。这位昊十九工诗善画,书法则学赵松雪,乃是真正的雅人逸士。”
他取起一枚流霞盏,向甘子义说道:“兄台请看,盏身瓷质薄得能透见指纹,重才半铢。时人有诗云:为觅丹砂闹市廛,松声云影自壶天。凭君点出流霞盏,去泛兰亭九曲泉。可见昊十九是如何的受到推崇。他的流霞盏制作不多,四方竞出重价争购,也很难购得呢”
这番话甘子义也说得出来,装作全然不通的样子,盯着茶盏看了一会儿:“不过一个杯子,有什么好看?可有好茶?我渴了。喝过了之后,赶紧闯关。”
李慈铭和如烟同时语塞。遇到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也实在是大煞风景之至可能真是家中的银钱无处开销,到这里寻快活来了
如烟侧眼望去,但见铛口冒出白色的水气,便道:“水已沸开啦”
她拿起一个锡罐,打开倒出一些茶叶,放在壶内,说道:“这些茶叶得之不易,我珍藏许久,都不舍得饮用。”
若是论及天下珍品,莫过于天家,所以甘子义只是看一眼那些茶叶,心中已有了谱,但还须品过才敢断定。
如烟亲自提了开水,冲在壶内,放回壶盖之后,又从盖顶淋一次开水,这才把开水放回炉上。她先把流霞盏内白开水,一一倒掉,然后从茶壶中斟出佳茗,恰好是四小杯。
大家一齐取在手中,但觉十分烫手。却见如烟一仰头,便把那么一盏滚烫无比的热茶,完全倒入口中。甘子义也学她的样,一口啜乾,只有李慈铭和肃顺两个,端着茶盏,慢慢的呷。
这一下饮茶的动作,大有讲究,凡是擅长此道之士,定必是一口啜干,由于习惯之故,所以茶水虽烫,却不致伤了口舌。但没有训练之人,可就无法这样喝法。
如烟呆了一下,想不到这个言行无状的天津汉子竟然能够通晓其中关窍?一个念头未过,只见他用手连连在嘴边扇风:“啊,烫死了,烫死了可有凉水?拿来给我漱口”
肃顺吓了一跳,以为他真的给烫到了,放下杯盏,忙问:“少爷,烫的可厉害吗?”
如烟心中泄气,自己真是糊涂了,居然把个浅薄小人,当做渊博的通人了?一转念间,又觉得难过,这等名器佳茗,居然不遇知音,何等遗憾
那一小壶的珍贵茶,只冲三过,就不要了。这时算是已经品过香茗。如烟拿起茶盏茶壶,放在一边,笑盈盈的问甘子义:“这位公子,香茗已经品过,接下来,该由公子闯关了。这第一关嘛,正是玉瓷之关。”
“哦,我知道。”甘子义拿起一个茶盏:“这是前朝珍品,景德镇之宫民窑合计逾千之数,昼间则白烟掩蔽天空,夜间则红焰冲霄,盛极一时……,”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他居然好记性的把李慈铭刚才的说话复述了一遍
如烟猛的一挥手,动作极大,肃顺闪身上前,护住了身后的主子:“你干什么?”
如烟一张雪白俏丽的脸蛋气得通红,配以身上的绿裳,别增娇艳:“这位公子,莫不是有意消遣婢子来着?”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刚才这位李公子,不就是这样说的吗?”
“他说得,你却说不得。”
“为什么?”
如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大笑,“李公子说过一遍,公子复述一遍,不过是抄袭而已,这怎么行呢?”
‘抄袭’二字下得极重甘子义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在李慈铭和如烟看来,分外觉得惊怖,怎么这个人板起脸来的时候,这么吓人?而且是那种极有威势的样子?
只是一转瞬间,他脸上又出现了那等憨傻的笑容,伸手挠挠头:“也对。他说过,我就不能说了,哦?不过,这是你这船上的闯关章程定得不对。”
“公子这话,请恕婢子不明白。”
第18节夜闯三关(3)
第18节夜闯三关(3)
甘子义翻了个白眼儿:“你笨死了难怪只能做人家的婢女,做不得小姐。待我给你说说吧。若说他说的,我便不能说,否则就算抄袭,若是我说了呢?他是不是也不能说?这等两人闯关,本就有这样的弊端啊。”
如烟呆了一下,细思果然“那,依您之见呢?”
“我和李公子各闯一关,答得对了,两个人一起过关,有一个人错了,两个人同算失利。如何?”
“这不妥吧?”李慈铭在一边说话了:“便如这玉瓷之关,我能够尽抒读书所得,到了下一关,若是老兄答错了,难道也要把我轰下船去吗?”
“闯关之事,本就有几分风险。”甘子义神秘兮兮的一笑:“况且说,你今天能够和我一同闯关,也是你三生修来的福分,只凭这一点,还不足以抵偿你未能亲近芳泽之憾吗?”
李慈铭没有想太多,低头考虑了半晌,终于点头:“既然如此,那好我就与这位兄台联手闯关便是最终失意而归,也权当交了兄台这个朋友了。”
“就是嘛,男子汉,要拿得起,放得下,你也是读书人,岂不闻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道理?”甘子义一派师傅教导学生的语气,配以他痴痴傻傻的笑容,格外古怪。
如烟想了想,正待出言反驳,楼梯响处,一个丫鬟下来,交给她一张纸,如烟展开看看:“好吧,不过,这位公子,到得第三关的时候,又当如何?”
“抽签决定。”
“好。”如烟恨恨的低头看看信纸上的内容,做出了决断:“就依公子。”
几个人从舱中站起身来,由如烟领着,走到屏风后面的一间舱门前,还未进门,就已经闻到冲入鼻管的花香。进到房中,早已经摆放着数十盆不同颜色的芍药花,满眼看去,姹紫嫣红一片花海,令人神智全然为这片花木所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舱中还有一个和如烟同样梳着三丫髻的少女,不过着了一身淡紫色的的裙子,听闻到有响动,回过身来,未语先笑:“如烟姐姐,又有人来了?”
“是啊,如画,今天这是第一次。”如烟回头瞄了几眼李慈铭,又白了甘子义一眼,凑到如画的身前,故意用众人都能听得见的声调说道:“不过,这两位公子,只有一个称得上是少年俊彦,另外一个嘛……”再接下去的话,几个人听不清楚,不过看二女笑做一团的样子,可知没有什么好话。
如画笑盈盈的走到三个人近前,盈盈蹲身行礼:“二位公子,婢子有礼了。”
“姑娘少礼。在下浙江李慈铭,这位是……”李慈铭呆住了,从上船到现在,居然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呢
“在下京城人士,姓甘,名子义。”
“你不是天津人吗?”
甘子义一瞪眼:“我是天津生人,不过现在居住在北京,只是一口乡音未改,难道不行啊?”
如烟给他气得无可奈何,心中恨透了这个讨厌的家伙,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如画生得一副团团脸蛋,脾气很好的样子,用手一指由她料理的芍药花,对众人说道:“这里面的芍药花,都是我家小姐亲手栽培的,你们观赏便观赏,可不敢弄得枝残叶落,否则的话,我家小姐一定会生气的。”
“是。学生知道了。”李慈铭答应一声,又问道:“不知道这闯关之法,是以何为准?”
“只要能够在紫、白、黄、红、粉五色善本中,各自选中其中的三株,说清它们的名姓就算过关。”
“如此说来,倒也不难。”李慈铭读书涉猎极广,这等草木之学也是心中大有所得,故此并不着急,缓步上前,走了一遍,指着白色的几盆花说道:“这是晓妆新、银含棱、莲香白、最后一本名为玉逍遥。紫色的这几株,名字唤作聚香丝、墨紫楼、宝妆成、宿妆殷。”
他略一停顿,发现对方大有激赏之意,精神一振,又道:“粉红色花者是醉西施、怨青红、素妆残、效殷红、深红色花者有冠群芳、尽天工、赛秀芳、醉娇红;黄色花有御黄袍、黄都胜、金带围、御爱黄。”
如画呆了一下道:“我真想不到你竟是大行家,看来我还得拜你做师父了。”
李慈铭矜持的一笑,面上也大有得色:“岂敢当得姑娘如此赞誉,不过是性有所好,是以略曾涉猎而已。若是当真讲究的话,在下较擅监赏古玩瓷器。”
肃顺在一边也是心中佩服,低低的声音说道:“主子,奴才看,这李慈铭倒也并非大言,确实是胸中有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