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348节

“这算什么?不过是博闻强记的功夫罢了。”甘子义一笑:“你没看吗?所有的花本,他都是只说其名,却丝毫不知道那一个名字对应的那一本”

肃顺仔细一看,果然如此可见李慈铭确实是靠着博闻强记的功夫,闯过了这一关:“还是主子慧眼,奴才若不是得主子提点,怕就让他蒙过去了。”

“蒙过去倒说不上,只是现在的读书人,能够于这样的文章也有所涉猎,已经算很不易了。”

说到这里,正好听到李慈铭说最后一句话,甘子义立刻接口:“这可不行花木是李兄精通,下面的玉瓷宝器的品评,该是由我来了。”

如烟似乎不和他斗口就心底里不痛快,“由你品评?没有李公子先见之明,怕是你来鹦鹉学舌的功夫都没有吧?”

“没有便没有。左右银子已经给了你,便是最终我和李兄铩羽而归,又与你有什么相干?若是舍不得我走,不妨找一些常见的玉器、瓷器来,让我可以上到琼楼最高层,也好多和你盘桓片刻。”

如烟给他气得半死,呸了一声:“哪个舍不得你走?”心中大恨,打定了主意,倒要好生的难为难为他看他还敢如此骄狂?

从花舱出来,那个叫如画的小姑娘也陪着,众人顺着楼梯上楼,到楼上转右,如烟推开一扇门进去,站在门边,素手邀客:“甘公子,请进来吧。”

“哎”甘子义大模似样的举步入内,还不忘拿她开玩笑:“今天晚上,你说了这么多,只有这句话,像点人家婢女的样子。”

言外之意就是其他所说的都不像话,如烟瞪圆了好看的眸子,气哼哼的跟在他身后,眼珠一转,想到一个主意:“甘公子,都是婢子不懂规矩,请甘公子大人大量,原宥则个吧?”

“罢了。本公子就原谅你了。说吧,如何闯关?”

“闯关先不急,婢子在这梦中舫里,掌管料理我家小姐的书籍古玩瓷器等物,其中不瞒甘公子,有些物什,连我家小姐也莫辨其详,今天适逢高明,请甘公子不吝赐教一二啊。”

在如烟想来,经史子集、文物鉴别,能够通晓其中一门,就非二三十年的苦功不可,这甘公子口口声声说于古玩瓷器大有心得,言之凿凿,若真给他一一识破了,必然要让他见到小姐——赛香君有话,能够过得两关者,她就要降阶相见——若是只有一个李公子也就罢了,多出来一个粗汉,等见到小姐,言语失礼,引得小姐不喜,岂不是连李公子都要跟着白白受一番池鱼之灾了吗?

所以,就要想办法在第二关拦住他,总要让他无颜久坐,早早的迁地为良的才好。所以给她想到这样一个点子:“甘公子,您说呢?”

甘子义摸不清她的想法,刚才李慈铭的一番卖弄,虽未必见得高明,也激起了他身为大清国最高掌舵人的豪情:“好吧,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看我能不能为你解惑一二?”

如烟心中暗喜,故意拿言语挤兑他,“甘公子请放宽心,这不是闯关,就是答错了,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这句话成了蛇足,甘子义脑筋一转,已经明白了她所思虑的,只是此时万万不能丢了面子,“你放心,就是当做闯关其中的环节,也没什么的。”

“公子真是快人快语。请等一等。”如烟到房中的书柜上找了找,拿下几本书来,平置在案头:“甘公子,请。”

甘子义拿起一本,是宋本的《汉书》,拿在手中翻看了几页,放在一边,又拿起一本,同样是宋本的《三国志》,再有一本是元代刻板的《白虎通》,其他的或者明代刻版,或者本朝刊行的,也就不值一提了。

看过之后他问如烟:“你想知道些什么?”

“婢子想知道,这些书本,可都是真品,抑或其中另有赝品?”

“这些宋元版本自然十分珍贵,可惜颇多赝品。据在下之见,大概只有那套汉书和那一套三国志是真的。”

如烟满脸的不相信:“你说是赝品就是赝品了吗?这些书,我家小姐视若拱璧,连示人一见都轻易不肯的,怎么你倒说,这些都是赝品?”

“那一部班固作的汉书,弥足珍贵,曾由元代名家赵松雪所藏,刻版的字体极精美方劲,有欧柳笔法,乃是宋版本中的精品。至于那套元版三国志,亦极珍贵,乃是元大德年间集庆路儒学梓版。”

如烟听到此处,可就不由得不深信这个言语可憎的年轻人真的精于版本之学了。心中兀自不服,拿起一卷白虎通,问道:“这一卷照你说来,当然是伪版无疑了,却不知如何能假伪得如此迫肖真的宋版?”

甘子义接过来瞧了一会,才道:“假宋版书的手法极为神妙,他们将新刻摹宋版书,用微黄厚实竹纸,或川中出的茧纸,或用糊背方廉棉纸,或是孩儿白鹿纸,筒卷后用槌细细敲过。此法称为‘刮’。再用浸去臭味之墨印成。”

如烟忘记了这个讨厌的家伙给自己增加的困扰,瞠目道:“原来手续这般繁琐,无怪几可乱真了。”

“还有许多手法呢例如将新刻之版中故意使残一两处。或使纸张弄湿霉烂三五张,使破碎而加以重补。”

如烟道:“这些手法真了不起,天下间恐怕没有几个人瞧得出这原是新刻伪本了。”

“伪版书的手法还多著,又例如改刻开卷处的一二序文年号。或贴盖今人注明的刻刊名氏,留空另刻小印,将宋人姓氏扣填。又两头角处,用砂石磨去一角,或作一二缺痕,用灯燎去纸毛,仍用草烟薰之使黄,俨然是古人的伤残旧迹。又或是把整套书放置在米柜中,让虫蛀蚀,透漏蛀孔。这些手法,都相当高明,只有内行人才瞧得出来。”

如烟听得瞠目结舌,过了一会,才笑道:“甘公子大概曾经做过伪版书的生意,不然的话,怎会如此内行呢?”

甘子义故意楞了一下:“愧蒙姑娘褒奖,在下不敢当呢”

如烟如画几个,同时忍俊不禁的轻笑起来,觉得这个人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讨厌了。

书籍之学难不住甘子义,如烟暗暗佩服之余,更生了好奇之心,倒要看看他懂得多少?就不相信,没有能够难得住他的?

她让如画帮助,打开书橱,从中取出几件瓷器,摆放在一边:“甘公子,接下来,就该真的请您闯关了。若是这一关你闯得过去,我家小姐就会出阁相见啦。”

甘子义挽起袖口,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为了一睹赛香君小姐的真容,也由不得我不好好卖卖力气了。”

经过这一番的鉴宝,如烟已经知道,甘子义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粗鲁不文,自打登船以来的所言所行,更多的都是在和大家开玩笑。撇了撇嘴角,“刚刚说了几句正经话,又开始卖弄口舌了。”

甘子义拿起一个茶壶,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这个茶壶很罕见,是宋代汝窑精作。釉色以淡青为主,近于柴窑的‘雨过天青云破第一次’之色。通常监定汝器之时,须察看其底有芝麻花及细小挣钉者,便是真的汝器佳品。”

李慈铭拿起茶壶,反转过来一看,壶底果然如他所说,不禁甚是钦佩。笑道:“真正是了不起,兄台所言,大开茅塞真不知道兄台究竟懂得多少。见微知著,可见阁下精通瓷器,已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甘子义自得的一笑,伸手拿起一支瓷质的洞箫:“瓷萧极为稀少,倒不是为了烧制困难,而是因为音调难正,往往三数百支之中,找不到一两支合调的。现下世间所存者,多是宋代德化窑古物,虽是不合调,仍然极是珍贵呢”

说完转眼看看,几个人都是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自己:“干什么?该不会是让我**吧?我不会的。还是给……”

他本来想说让如烟姑娘檀口试**,不过这样的话即使在风月人家听来,也过于轻佻,如烟虽是自打自己登船就处处作对,但终究是孩子心态,和她开开玩笑未尝不可,语出调戏,就大可不必了。想到这里,把洞箫放在一边:“哪一位会?大可以自告奋勇啊。”

话音刚落,门口有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子,不如让奴家试一试?”

如烟如画长身而起,叫了声:“小姐?”迎着来人跑了过去。

甘子义几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瞧向这个设下三关,屏选俊彦,做出庐应客生涯的赛香君。

果然人如其名,生得娇小玲珑,如同当年香扇坠儿一般的李香君再世一般,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穿一件翡翠绿的绸衫,耳边垂着同色的耳坠,满头青丝间插一支翠玉的金步摇,配以肌肤胜雪,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真是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

李慈铭深深行礼:“久闻赛姑娘芳名,今日得见,幸何如哉?”

赛香君虽是未曾疏拢的清倌人,风月场上也是经人多有传授过的,笑盈盈的蹲身行礼:“李公子,万福。”

“姑娘请起。”大约是为眼前的佳人秀色所摄,李慈铭动作都有点失衡,胡乱的伸手去扶,伸到一半,又觉得失礼,赶忙缩了回来。

赛香君笑着把目光瞅向站在一边的甘子义:“这一位,就是大智若愚,任性而行的甘公子了吧?”

“哪儿的话。”甘子义再一次换上了天津口音,说来也怪,没见到这个赛香君的时候,分外想见一见其人的庐山真面,真等见到了,却又觉得不过如此。一时间兴趣缺缺,连奉承几句话的精力都没有了。

“甘公子过谦了。”赛香君笑着说道:“听我的丫鬟说,甘公子连闯两关,才学惊人……”

话还没有说完,甘子义已经略显不耐烦的摆手摇头:“姑娘这话说错了。我和李小兄同闯两关,可不是我一人之功。”

“是。甘公子说的是,倒是奴家失言了。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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