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我知道了。”六福点头说道:“我回头听信儿。”说话间看看天色,密云不雨,六福不敢多呆,起身准备告辞。
“兄弟,你等一等。”肃顺转身出去,很快又转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匣子:“兄弟,皇上身边少不得你,我也不留你在我这府里用饭了。这点小玩意儿,愿意留着自己玩儿也行,愿意打赏下面的人也行。总之一切随你。
六福喜爱‘奇技yin巧’之物,肃顺投其所好,经常替他预备一些。这天捧出来的是一包西洋玩物,从金发碧眼的西洋春册到会走路的洋娃娃,总计十来件之多,足供他晚来无事,消遣好几个长夜之用。
六福也不和他客气,把匣子提在手中,出府而去。
一路回宫,天色越加昏暗,还没到未时的辰光,圆明园中各大殿堂之中居然就要点起烛火来照明了,顺着廊阶跑到万方安和,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回头看看,园子中的青石板甬路上溅起阵阵青烟,但很快的,更多的雨滴落下来,路面上积出了小小的溪流。
六福喘匀了几口气,进到殿阁深处,远远的就可以听见孩子快乐的轻笑声,“阿玛阿玛”
于是他知道,皇上又在哄着恭王府的大格格和自己的长公主嬉闹了。进殿一看,果然。皇帝抱着秀慧公主,把脸埋在孩子只穿着小兜的胸前,使劲用鼻子和下巴揉搓着,孩子痒得受不住,一面叽叽咕咕的笑着,一面用奶声奶气的童声向阿玛求饶。
另外一边,祯妃、兰妃、瑜妃、刚刚生产不久的佳妃、珣妃赫然也都在坐,奶妈子怀中抱着佳妃所生的二阿哥载滢、明慧公主、珣妃所生的三阿哥载滪也在一边坐着,看皇帝逗女儿开心。
唯一站着的主子,就只有一个恭王府的大格格——大妞——依偎在祯妃怀里,笑眯眯的望向皇伯父。
大雨大风,一洗炎暑,虽无冰肌玉骨,却自清凉无汗,和女儿逗弄了半天,皇上一天的坏心情到了这时候方才好转,把笑得小脸儿通红的女儿交给奶妈子,自己在宝座上坐了下来,端起温热得刚刚好的**啜了一口,然后用手指在御案上有节奏的敲了几下,笑眯眯的望向众女,说道:“今儿个难得大家都在一起,六福?”
“奴才在。”
“传旨,今天晚上就留几位主子在这万方安和用膳。”
“喳。”
六福下去准备,皇帝招招手,把大妞叫到自己身前,微微弯下腰去望着她,“大妞,想你阿玛了吗?”
大妞入宫已经一月有余了,名为是祯妃抚养,实际上却是皇帝过问居多。当初把女孩儿领进宫来,皇帝曾经和奕说过:‘教养孩子,他格外的有心得’,旁人自然是谀辞入潮,心里却未必拿这句话当回事的。
自大格格入宫之后,皇帝处理政务之余,总是让人把大妞领到御前,伯侄两个喁喁私语,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祯妃把六福唤过去询问,六福说,皇上和大格格说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没有什么正经事。祯妃也就不当回事了。
谁知道长久下来,大格格成了习惯,早上起来,用过早饭,总是等在居住的萃景斋中,托着下巴等待内侍来传召,若是一天没有人来,孩子的小脸垮垮的,极是惹人怜爱。
问她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讲,愿意到皇伯父面前,和他说话。
钮钴禄氏问皇上,皇帝笑了一下,“朕当初就说过,教养孩子,朕有独到心得,奕等人嘴上不说,心里怕是大不以为然的。这一次,朕就让他看看,孩子经过朕的调教之后,是不是会比在他府里更有不同。”
“那,皇上,”祯妃想了想,问道:“皇上,您是怎么教养大格格的?弄得孩子现在每天见不到您,都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皇帝展颜一笑,对她说,“其实,朕的方法说来不值一提,不过是以常人视之而已。”
“什么叫……以常人视之?”
“孩子在成长之中,总是盼着自己所做为之事能够为大人重视,进而重视其人。朕做的,就是以这等爱重之心待之,与之交谈,自然的,孩子也就更乐于与朕说话了。”
“这容易得紧嘛,不如,以后奴才也以这等重视孩子之心与她说话?”
“你能够这样做当然是极好,”皇帝调皮的一笑,“只是啊,在你等妇人眼中,孩子就是孩子,怕是很难能够如朕这般,对一个稚龄娇女,以成人视之的哩”
祯妃不相信,暗中试了几次,果然不行孩子的世界无比天真,看见任何奇怪或者好玩儿的物件,总要献宝一般的拿来,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耐心为孩子解释,时间久了,就不行了。
说来也奇怪,皇帝似乎对孩子有着天生的耐心,不论大格格所说的是多么可笑,多么荒诞不经的事情,他总也能聚精会神的听着,自然的,孩子也就更加乐于和他相处一室了。
听伯父问起,大格格点点头,“想了。皇伯父,您给阿玛下旨,让他回来吧?”
“真是会心疼人的小女儿。”皇帝展颜一笑,“不过不用等到伯父给他旨意,你阿玛在江宁的差事快办完了,用不到几天,就能够回来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伯父几时骗过你?”
“嗯,”大格格歪着小脑壳想了想,“有的,上一次,皇伯父说,带我出宫去玩儿,结果就没有去。”
皇帝楞了一下,歉然的一笑,“好吧,是伯父错了,这样,下一次,等你阿玛回来了,伯父偷偷带着你,到你家里去,给你阿玛和额娘一个意外惊喜,怎么样?”
“真的?这一次皇伯父可不能再骗人喽?”
“不骗你,皇伯父一定不骗你。和你拉钩保证,好不好?”
身为天子的伯父全无一点架子,就这样真的和孩子拉钩保证,两个人笑得见眉不见眼,在众多嫔妃看来,格外觉得新奇:对大阿哥也不见他有这样的好脾气呢?
皇帝难得和后宫嫔妃一起用膳,食前方丈,海陆杂陈,摆得满满的一大张红木桌面,六福一声传命:“打碗盖。”
银制的碗盖取下,香味扑鼻而来,大格格孩子心性,小巧的鼻翼使劲忽闪了几下:“咻咻皇伯父,好香啊”
“饿了吗?饿了就多吃一点。”
“是。”
祯妃和其他姐妹先谢过皇恩,看皇帝开始动筷,这才敢各自拿起筷子,由身边的小太监服侍着,一起吃了起来。用了几口,祯妃忽然想起一个事情来,放下筷子,“皇上,今年四月间,奴才回京之后,在紫禁城中去给各位老太妃请安,母妃乌雅氏托我专奏皇上一件事。”
“是什么?”
“七叔年纪也不小了,老太妃想托请皇上,为七叔物色一个能够在府中主持中馈的女子,由皇上下旨,‘栓’起来,日后也好成家立业,为国出力。”
祯妃口中的七叔指的是皇帝的七弟,爱新觉罗.奕譞,道光二十年生人,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奕譞当年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不但远不及奕詝和奕誴能闹会玩儿,也不及奕那般用功读书,用奕詝的话来说就是:存在感太低。
今天听祯妃提及,皇帝倒动了心思,“小七十四岁了吧?现在就下旨拴婚,不会太早了点吗?而且,小七这个人,为人怯懦,给他找福晋,倒要找个有主见的,也免得夫妻两个一对软蛋,日后给人欺负。”
祯妃撇了撇嘴角,“哪有您这样做哥哥的,这样背后编排弟弟?”
皇帝朗声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说,“这不是朕在开玩笑,当年有一次,……”他四处看看,又摇摇头,“不行,孩子在这里,不能再说了。”
“说嘛,说嘛。”众女的心思正为他挑起来,如何肯放过,一再追问,皇帝没奈何,只好说了起来——。
当时是在道光二十八年,奕詝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了,皇后逝去之后,原本天性顽皮的他也逐渐变得沉稳起来,那等疯得昏天黑地的‘少年壮举’不着此调久矣,偏生朝政日衰,苍老的道光皇帝大有不堪其扰之苦,每一次父子相见,眼看着阿玛的脸上的皱纹一天多于一天,奕詝总想着琢磨个什么法子解一解老人心中的忧愁。
后来给他想到了,把已经过继出去的奕誴和七弟奕譞找在一起,当时奕譞只有七八岁大,懵懂幼童,全由两个哥哥簸弄。
奕詝命内务府准备了几匹白布,弄来一点红色的颜料,又准备了一个担架,用白布把奕譞包裹起来,只留下口鼻呼吸,身上又抹上颜料,红艳艳的,如同血迹斑斑,将他放在担架上,就这样抬着到了养心殿。
道光皇帝正在和群臣议事,闻报赶忙让奕詝和奕誴抬着担架进到殿中,口中迭声问道:“怎么了?这是谁啊?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弄得满身是血?”
奕詝不慌不忙的跪倒奏答:“回皇阿玛的话,这是我天朝第一勇士,为国征战,受伤甚重,儿子把他抬了来,只是为了请皇上下旨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