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立场都很坚定,中方可以答应一切条件,只要行跪拜礼;英方的意见同样的泾渭分明,也可以答应一切条件,只要不跪拜。
奕訢和桂良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都看出了对方的无奈。这也没有办法。好在会商之前就已经料敌机先,更清楚这样的会商不会是一时之间就能够有成议的,领先张身:“特使先生是第一次到我天朝来,本王酌备酒席,我们饮宴之后,再细细磋商吧。”
伯明翰也不客气——到了这里,中方公使尽地主之谊也是题中之意——菜肴摆下,众人分宾主落座。每端上来一道,奕訢都要做详细的介绍:“这是燕窝福在跟前金银鸭子,是用最上等的官燕,配以北京顺义出产的鸭子制成,至于为什么还有金银二字,很遗憾,本王也不知道。”
伯明翰难得真心的一笑,对这个年轻却英俊的亲王殿下凭空多了几分好感。
“这是万年青蜜制奶猪,这是燕窝如意肥鸡,双喜字鸭羹,肥鸭瓤长生果,芙蓉鸡,在那张小一点桌上的分别是燕窝鸭条,鸡皮溜海参,鹿筋火腿,鲜虾丸子。…………”
饭菜介绍完毕,奕訢举起酒杯:“特使先生,愿我们这一次的谈判能够取得圆满的成功!”
伯明翰也端起酒杯:“很感谢亲王殿下的准备,我和我的同僚们为贵方的安排表示感谢。”
奕訢嘻嘻一笑,似乎完全听不懂他话里的讥讽,一仰头,把酒全部喝了下去。伯明翰也学着他的样子一仰头,这下可闹笑话了:中国提前准备的酒非常烈,伯明翰全没有想到,一口酒落下,原本白皙的脸蛋憋得通红,终于还是忍不住剧烈的呛咳起来。
中方人员一片大笑!奕訢离他最近:“特使大人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要紧。”伯明翰一张白皙的脸庞呛得通红,拿起放在自己膝上的餐巾用力的擦拭着嘴角:“贵国的酒,好烈啊!”
“这一次为特使先生及贵国同僚准备的,是产自中国西北的西凤酒,酒性甚烈。”奕訢遗憾的摇摇头:“害得特使先生难过,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明知道旁边的年轻人在说反话,伯明翰只能装作不知道,苦笑着摇摇头:“哪里,哪里。亲王殿下太客气了。”
第135节 恭王为使(7)
酒宴上虽然折损了英国人一番,却于正事丝毫无补,双方用过午餐,下午重启会商,彼此的立场一如既往的坚定,任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奕訢有心把皇帝和自己交代过的,若是英人肯于行跪拜之礼的话,便允准他们在京中设立公使馆的决议告诉他们,但是看英人始终无有半点松动迹象,便是拿出这样的条件,怕也不会有太大功效,还是再等一等吧。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会商的双方你来我往,各自舌敝唇焦,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奕訢终于不可忍耐拍案而起!在他想来,此番出京办差,不过片言即可建功,却不想遇到这样几个油盐不进的对象?“我等奉皇上谕旨,来与贵国特使相商入城一事,本意各自退让,则其事可行,今日特使阁下峻厉如此,竟是无半分诚意了。既然如此,本王便是拼着受皇上责罚,也顾不得许多了,来人……”
还不等麦华陀把他的话翻译完毕,桂良和李棠阶就赶忙站了起来,做好做歹的劝解了几句,又把他安抚了下来。然后,李棠阶满脸无奈的瞅向英使:“特使先生,亲王殿下年纪轻,总是不克忍耐,还请特使先生不要见怪啊。”
伯明翰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过,特使先生,贵国这样坚持,怕也不是相处之道吧?”李棠阶看看天色已晚,不再多说:“今天的会商全无半点成果,我想,就暂时进行到这里,明天,我们再重启会谈。可好?”
伯明翰点头答应,带领一行人起身离座,举了下头上的礼帽,鱼贯而出。
把英国来使送出辕门,奕訢等人又回到屋中,围坐议事:“山翁,园公(这是指李棠阶,他字文园),此次和英人会商,总是要上体天心,不要弄到最后推车撞壁,不可收拾的为好。”奕訢左右看了看,他说:“只是怕英人不肯有通融之意,便是有皇上圣意,也难以折服这等不识教化之人呢!”
“王爷也不必为此忧心。皇上要言不烦,本就是做万一之想。若是英人始终不肯低头,从老夫这里讲,就宁可办砸了差事,也绝对不允许他们入城,也省得那些‘备位宰相,厘治宪典’的清流又从旁说话!”
“文园兄此言虽是正言谠论,却怕是与皇上圣意不符的吧?”李棠阶的话立刻引来了桂良的反驳:“若真是为行礼一节而导致英夷不能进城,皇上龙心不悦,这又如何?”
“一切由老夫一人担当!”
“你来担当?那也要你担当得起才行。”桂良这样的说话就很难听了,李鸿章和宝鋆赶忙起身相劝,两个人才没有吵起来,不过这件事暂时也只得搁置了下来。
他们可以做意气之争,奕訢身为此行的正使,却不能徒呈口舌之快,很多事还要他料理呢。“明天会商,不知道又会是一番如何局面,若是只有这样你来我往的徒呈口舌,于正事丝毫无补?”说着话,他叹了口气,神情之间甚是无奈。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再见面,坐在一起,彼此也熟悉了很多,伯明翰微笑着学着奕訢的样子拱拱手:“殿下,早上好。”
“早上好,特使先生。”
“希望我们今天的会商能够有一个令到彼此都满意的结果。”
“我和特使先生有着同样的渴求。”
***
***
******
“特使先生,您这般不通情理,本王也深感为难。此次允准贵国来使进京朝见,乃是我朝皇帝陛下天恩浩荡,为增进两国友好协商,为解决贵国公使在广东府城所发生的不睦寻求解决之道的做法。若是贵使就礼法一节终于不肯通融的话,只恐我国皇帝陛下的一番圣意,也只能付诸流水了。”奕訢很不满对方的这种不肯有半点通融的态度,语气也变得冷起来:“若是因为这样而导致的贵我两国在广州城外引发的任何纠纷,贵方要负上全部责任。”
“亲王殿下,很遗憾我们始终不能就这样一个问题达成和解。我国所要求的是贵国能够按照《江宁条约》中约定的内容履行彼此的义务,而现在,偏偏是贵国的地方大员鼓动民众,结城以拒,不允许我方公使及随行人员入城。这,难道也要因为今日行礼之事不能取得默契,而怪罪到我方的头上吗?”
“特使先生,本王此次到天津来,除了要和您商讨这一次入城行礼细节之事以外,广州城之事,不是我要和您商讨的范围。我国的皇帝避席没有给我这样的权限,所以,我们还是不要探讨其他的问题了吧?”
“亲王殿下,鄙人已经不止一次和您、您随同的公使先生们解释过了,五鞠躬礼是我国政府允许向贵国皇帝陛下奉行的最高礼节。也代表了敝国对贵国皇帝陛下最崇高的敬意。要知道,即使是在我国,面见我过女王陛下的时候,也只是行三鞠躬礼的。”
“笑话!”还不等奕訢有任何的表示,李棠阶就忍不住在一边插言了:“难道特使先生认为,贵国女王陛下是可以和我大清国的皇帝陛下相提并论的吗?要知道,天朝从来都是宗主上国,贵国……”
“贵专使先生是想说我大英是大清的附属国吗?”
一番话没有说完就给对方驳斥了回来,想到道光年间的冲突,大清败得灰头土脸,李棠阶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便是他肯说,对方也完全不会认同,竟就这样无以为继了!
奕訢无奈的一笑,在旁边说道:“特使先生,有一件事是我国皇帝陛下允准我向您和您的同僚事先通报的。那就是:如果这一次进京之事进展顺利的话,我国皇帝不但可以下令贵国使臣,民众进入到广州城,而且,还可以考虑允许在北京城中成立贵国的领事馆。”
麦华陀大大的愣住了。甚至都忘记了把这番话传译过去,还是阿利图在一边替他做了分内之事,这一次,伯明翰的眉毛也皱了起来,似乎不大相信似地追问了一句:“殿下,您不是在撒谎吧?”
“当然不是。两国相交,本王奉皇命而来,又怎么能在特使面前撒谎?”
“如果是这样的话?”伯明翰考虑了一会儿,“请容许我安排一番,将贵国皇帝的这番盛情转达给我国首相阁下暨女王陛下。想来,他们也一定会很欣喜的听到这样的好消息的。”
第136节 亲亲之念
皇帝就收到了奕欣的折子:《大沽炮台武备不修折》。把自己在大沽炮台所见所闻都写在了上面,当然,这等折子从来都是先抑后扬的文字:“……我大清兵勇久经沙场,自先皇中页之变后,于整肃一节,深有成效,军士士气饱满,训练刻苦,技艺娴熟,当可拱卫京师、我皇上万无一失。有天津总兵长瑞,大沽炮台管带滑褚琇等将佐,秉性淳厚,年中风雨无阻,训饬兵卒,可称能员。”
先将天津守备夸赞了一番,接下来话题一转,谈到了正题:“奴才巡视以来,深以我朝兵备不修为忧,大沽口炮台乃我朝海防重地,其大炮台五座、土炮台十二座、土垒十三座虽整修一新,然所发射之火炮,射程不过百五十步之远,殊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窃以为亟待整顿、更换,一闻外夷有蠢动迹象,立即操演,方可保无虞。……”
皇帝把这篇内容很短小的折子看了一会儿,无奈的苦笑起来。登基一年多的时间,他越来越习惯于在处理政务时少动感情,出以冷静的诀窍。
奕欣出京一次,尚未及和英人会商,就上了这样一份文字理直气壮,语句之中大张挞伐的奏章,真不知道等到他和英人见了面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和洋人开仗,是一件多么非同小可的事?看奕欣文中的意思,竟是把胜利全部依托在一些武备的更换上了?
皇帝看得倦了,坐得累了,想得也烦了,放下奏折,揉揉眼站起身来,想舒散舒散筋骨和心思。六福是一直在注视着他的动态的,这时便赶紧去绞了一把热手巾来伺候她擦脸,接着端来了一碗燕窝粥,关切地建议:“万岁爷,要是累的话,不如先歇一会儿?”
皇帝心中一动,走回去再一次拿起奏章,认真的看了一会儿,眼中在看,心中在想:只怕这样的一份折子不会是老六有心能够想得出来的哩!嗯,一定是有人给他作出了指点。这个人是谁呢?不脱宝鋆、李鸿章、桂良等辈。李棠阶未必见不及此,不过他为人更加稳重,当不会做此不智之事。
正要在折子上批示几句,门帘挑起,内侍走进:“回万岁爷,文华殿杜大人,户部曾大人递牌子进来了。”
“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