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司业拉了拉苏司业的衣裳,道:“苏司业虽是无心之失,但到底冤枉了好人,宫明甫是天狐院栋梁之材,你岂能没有什么表示?”
苏司业看向宫梦弼,宫梦弼只是静静看着他,目光深深刺痛了苏司业。
苏司业强忍着不甘道:“宫明甫,我一时情急,不加探查,是我之过……”
宫梦弼笑了起来:“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此为娘娘的圣道。”
苏司业脸色骤变,怒目圆瞪:“你!”
宫梦弼与他对视,丝毫不退缩。
纯司业暗叹一口气,也不再言语。
“够了。”神女的目光落了过来,落在了苏司业身上,道:“苏司业失之偏颇,未能公允持正,有弄权之嫌,巡查一事不再由你经手,你回去反省半年吧。”
苏司业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咬了咬牙,道:“多谢神女。”
神女看向众人,道:“巡查一事,还望诸位放在心上。”
众人不敢再多说,立刻躬身应是。
神女的神像在香烟之中凝固了,她已经离开,但众人还是小声退去。
这一场闹剧在此完结,苏司业颜面尽失。
在场的不仅仅是几个祭酒、司业,还有负责巡查的各科博士、助教、直讲,钱粮官、侍从,跟着巡查一起学习的世家子弟,甚至心忧同伴跟过来的狐子。
从苏司业大显威风,到此刻被停职反省,也没有过去多久。
但威风一旦落下来,就立刻会沦为众人笑柄,成为口舌之中的谈资。
众人的目光有意避开苏司业,但苏司业却只觉得被所有人的目光凝视着,他看了一眼宫梦弼,怒极反笑道:“好你个宫梦弼,是我小瞧你了!”
他振袖而去,也没有人出声挽留。
反而是宫梦弼道:“我去送送司业。”
荀祭酒的目光留住了他,道:“够了,让他自己走吧。”
宫梦弼知道荀祭酒是在担心他的安全,担心苏司业会恼羞成怒。虽然宫梦弼确实很想去添一把火,但苏司业到底也有四品道行,风险还是太高,想了想,也就此作罢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看向那些还在看热闹的狐子,驱赶道:“在这看什么热闹,还不回去修缮狐舍,今日得空今日就修了,明日可不是休暇。”
狐先生们也出来安抚狐子,将他们赶回狐舍,让他们镇定心神。
苏司业突然闯入,抬手就掐着二丘、三丘的脖子走了,简直让人胆寒。
狐子们陆续离去,只有大丘眼里挂着泪不肯动弹。先生们知道他和二丘、三丘的关系,也没有催促他。
宫梦弼向他招了招手,拎着二丘和三丘的后颈皮塞到大丘怀里,两个黄皮子已经吓得昏过去了。
宫梦弼揉了揉大丘的脑袋,道:“放心,他们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修行不易,野狐难做,不要荒废了时间。”
大丘哭着道谢又道歉,宫梦弼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不必放在心上,有我在。”
大丘这才搂着两个兄弟走了。
把小狐狸哄走,宫梦弼从袖中摸出一个玉瓶递给康文,温声道:“好好养伤,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后面也没有什么事需要操心了。”
康文担惊受怕了一晚,又被苏司业所伤,体力心力都支持不住,谢过宫梦弼便回去养伤了。
也正如宫梦弼所言,后面没有什么值得操心的事情了。
苏司业闹过一通,神女亲自现身为巡查一事加注,后面各项评等都过得很快。
聪明人不会让自己为难,少了苏司业这个浑人,事情就好做多了。
未有多时,胡院丞便将宫梦弼唤来,将最后评等的结果递给他。
宫梦弼扫了一眼,便发现不出所料以上上等通过了。
胡院丞问道:“这个结果,你可满意?”
宫梦弼真心实意道:“自然是满意的,辛苦几位师长。”
胡院丞宽慰道:“吴宁狐子院是众多狐子院之首,这些年考进天狐院的狐子也不在少数,可见广施教化才是正途。苏司业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好好做事,没人会与你为难。”
宫梦弼点头应下。
巡查使团已经陆续收拾行囊,荀祭酒心中有些畅快,却又不那么畅快。
“苏司业虽然咎由自取,但他这个小心眼肯定恨你入骨了,你要多加小心。”
宫梦弼心中自然明白。
荀祭酒小声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皇甫丛这小子被人坑了一把,召天狐咒虽然召来的是他,但他也不知道许纪氏的底细。皇甫氏备了赔罪的礼物,请我与你说和,我替你答应了。”
“不出预料。”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那日我见皇甫丛的时候,他并不认得我,只以为我是哪里邪法害人的狐魔就来阻我,想来就是被卷进来混淆视听的。”
“要查幕后真凶,只怕还要从灵应狐王和许纪氏身上入手。”
宫梦弼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原本在灵应狐王身上留了暗手,但他已经被他想办法遮去,一时半会我也找不到他了。”
荀祭酒心有不甘,与宫梦弼面面相觑,发现对方都有着相同的觉悟。
第809章 算不明的命数
“此事绝不会这样过去!”
不仅仅是宫梦弼和荀祭酒这样想,苏司业同样这样想。
受此奇耻大辱,以至颜面尽失,苏司业决不允许自己善罢甘休。
威信建立起来很难,但扫荡下去却很简单。苏司业是世家,是贵族,是天狐院掌事人之一,一重重身份加持之下,自然便有威严,便令人畏惧,令人信服。
但今日之事让他威严扫地,这对他,对苏氏都没有半点好处。
苏司业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天狐院,赤着一双眼睛,在房中踱着步,愤懑难当,又把房中值钱的就金银玉器打翻在地。
侍奉他的仆从低着头站在门外,一点动静也不敢发出。
苏司业发泄一通,便大叫道:“备车!我要去蜀地一趟!”
仆从不敢怠慢,连忙应是,就要去备车。
但一个脚步止住了他。
仆从抬头看去,便看到了两个身着银甲的狐仙,腰间垂着“有苏”的令牌,身量瘦长,一男一女,戴着面甲。
仆从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恭敬道:“恭迎二位将军。”
这两个甲士从他身边走过去,没有一声招呼,径直穿门入室。
苏司业听到脚步声,回声骂道:“还在这干什么?”
转头却看到了这两个甲士,便缓缓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连心中的无名火也被他缓缓按了下去。
“你们来干什么!”
“主母有命,请司业回族地。”
“我不回去!”
两个甲士同时上前一步,原本宽敞的房间在一瞬间显得逼仄不堪,汹涌流动的气机在房中碰撞着,把苏司业的气势一点一点地压了下去。
“还请司业不要让我们为难。”
苏司业脸色胀得通红,骂道:“你们两个走狗,一身本事却给那个女人做狗,下贱!”
这两个甲士浑不在意,一左一右走到苏司业身边,便胁迫着他,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很快便消失在天狐院。
从天狐院到苏氏族地,也不过须臾。
两个甲士领着苏司业穿过山峦中的烟云,穿过高耸的楼阁,巍峨的高台,走入苏氏族地的心腹,在一个偏厅中拜见了苏氏的主母。
整个厅室弥漫着香烟,室中供奉着神台,神台上并没有神仙,而是一面铜镜。
铜镜上起伏着龙凤祥文,反射着天光,流淌着静谧的神光。
苏氏的主母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妇人,美丽,却并不出众。但苏司业看到她的时候,却显得有几分瑟缩,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
“跪下。”主母淡淡开口。
苏司业脸色胀得通红,没有动弹。
主母站起身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将他扇倒在地上。
苏司业脸上肿了起来,嘴角更流出血来,眼睛看着主母,却只有害怕没有愤怒。
“跪好了。”
苏司业跪直了身形,低着头不敢说话。
“让你在天狐院当值,你就是这么做事的?”主母问道。
苏司业心潮翻涌,道:“那野狐实在可恶,若不想办法压一压他们的气焰,天狐院迟早被他们闹翻了。”
主母抬脚就给了他一下,“你总这样愚蠢,明明有千百种法子,总要选那条最蠢的。”
“你自己便在天狐院,不知圣心有动吗?你到底是在做给谁看?”
苏司业心中发慌,道:“他自己露出了把柄……”
“若真是把柄,怎么只有你冲在前头?”
苏司业咬着牙不说话了。
主母死死盯着他,道:“你在明处打压他便罢了,最不该做的就是越过界限,去做不该做的事情。做了事情,却又没有斩草除根,留下首尾。”
苏司业心中一跳,猛地看向主母。
主母的眼睛很吓人,他只是看一眼,便心虚得失去了力气,低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屁股都是我找人帮你收拾的,还问我怎么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的亲卫都死了两个,还被他给逃了。蠢货,此事若累及宗族,你如何担待?”
苏司业彻底不说了。
主母深吸一口气,道:“滚过来。”
她走到神台前,苏司业跟着过了去,跪在神台前,影子落在铜镜中。
苏司业抬头看向铜镜,只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什么异兆也没有。
但在主母眼中,铜镜流淌的神光穿透了苏司业的倒影,但这倒影里,却忽然冒出一点若有若无的黑气。
苏司业自己看不到,但主母的眼睛却看得分明,便又给了他一脚:“蠢货!”
烟岚云岫,秋雨垂丝,天地俱寂。
在这沉沉天色之中,只有一艘小小的舟楫在衰败的莲湖之中飘摇。雨水一颗颗砸落在湖面上,如同银珠坠落,渐起的水花又化作蒸腾雾气,便使得山水之间的云雾越发浓重。
渔舟上挂着的灯火昏黄一片,一个妇人在船舱中借着灯火翻阅着文字。两个头发花白的,但面相却年轻的侍女在一边伺候着。
小火炉煮着茶,火起和烟气排开寒意,才让人心中觉得暖和一些。
苏司业跪在舱外,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打湿了他的头发,浓重的寒气便让他瑟瑟发抖,嘴唇都冻得铁青一片。
那妇人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道:“让你在天狐院做司业,你回来做什么,有什么话不对主母说,偏要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