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变成邪魔的人,高举着从他魂灵里夺走的光,口中却呼着:“五通大王!”
五通神!
刘法师看向帝君,心中忽然明白,也许这不是噩梦,而是警示呢?
那善信带来的不是厄运,而是带来了警示。
若这是警示,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帝君座前却还是不能阻止噩梦,因为噩梦本身就是帝君示现。
只是五通神而已,难道真有这样的本事吗?
那可怖的景象、可怖的鬼神,也是区区五通神能做得出来的吗?
刘法师不是没有对付过五通神,福济观附近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五通神的庙宇,只是都被刘法师破了。
五通神曾到附近害人,被刘法师借助帝君神力斩杀了,死前也自称是五通神,但终究只是一个猪妖变化的鬼神。
即便是还有四个同党,又有何本事能驱使那么多的鬼神?凭什么造就噩梦里那样的场面?
刘法师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天色渐明,刘法师把两个徒弟从床上拽起来,教他们好好练功,便趁早去城里了。
刘法师在姑苏生活了许多年了,知道姑苏是有不少人拜五通的。
为什么不拜正神,而拜五通,刘法师说不大清楚,倒是知道五通神肯显灵,而正神是不大显灵的。
刘法师曾斩杀一个五通,并不觉得几个鬼神能有多强,也并不太理解他们能有什么灵应。
第511章 善信留步 是这个命
福济观附近,甚至更远一点的地方都没听说过有什么拜五通的人。
刘法师住在阊门多少年,除了当初碰到过那五通神,后来也再没有遇到过。
所以要查五通神,还得往城里去。
刘法师是知道城里有一座大的五神通庙的,他虽没有去过,却也听人提起,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
今日往城中去,打听了几番,终于找清楚了方向。
那五通庙宇宽阔高大,宝塔高楼,庄严肃穆,俨然是正经的神明宫观,全然不像是邪神淫祠。
刘法师尚且舍不得穿绫罗绸缎,但那往来五通神庙的人,却各个都是富贵相。
这宫观比福济观要大得多,气派得多,这维护宫观的知客穿得都比刘法师光鲜,这香客更不是普通百姓。
刘法师站在五通神庙宇不远处看着,竟然生出一种泥腿子进城的自惭形秽的感觉。
只一眼,刘法师就明白这五通神绝非他所想的那样简单。
那为何当日他就能轻易斩杀了这五通其中一怪呢?
刘法师想要进五通神庙去瞧一瞧,却不敢轻举妄动。他素来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若不是求到他面前,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多管闲事,往往容易招来祸端。眼下若是进去闹出什么事来,这些富贵人,只怕让他脱不了身。
就是在这人群之中,刘法师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这人脸色苍白、神色疲惫,站在五通神庙面前打着摆子,似乎想进却又不敢进。
刘法师露出喜色,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作揖道:“善信,又见面了。”
此言一出,反而令那善信鼓起了勇气,绕开他直奔五通神庙去了。
刘法师赶忙拦住,道:“善信留步。”
那年轻人露出愤怒的表情,道:“留步做什么?你这假法师、老骗子!”
刘法师干笑一声,却露出高深莫测的神色,道:“善信,你被鬼神缠身了。我给你的灵符不起作用,是我为了麻痹那鬼神,找到他的真身。”
“本以为见灵符不起作用会再寻过来,谁知你竟走了。若不是怕你有事,我又怎么会特意来此等你呢?”
那年轻人神色不定,却被刘法师故作高深、从容不迫的样子唬住,终于问道:“你真有办法?”
刘法师道:“不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那年轻人的表情松动了,道:“你说怎么办。”
刘法师笑道:“随我来吧。”
刘法师再次把人请到了福济观,到了福济观,善信什么也没有做,先去拜了孚佑帝君。
纵然不信任刘法师,却对孚佑帝君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尊敬。
刘法师倒是乐呵呵的,把他请到房中说话,道:“善信,你这噩梦从何时开始?”
那年轻人的表情便渐渐露出恐惧来,道:“一个月前。”
刘法师鼓励地看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那年轻人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道:“一个月前,我去过一次五通神庙。”
他看了一眼刘法师,道:“就是今日你看到我的地方。那一日我是陪着朋友去的,我朋友要做生意,想要挣大钱,便去拜五通神,借阴债。”
刘法师动容起来,道:“借阴债?”
年轻人点了点头,道:“庙中巫觋,请五通神上身,借予阴债,神报必丰,得现世财富。尔后每年八月十七需往上方山拜五通,还上阴债,付上本息,若是还不上,子子孙孙,代为偿还。”
刘法师一时间不寒而栗起来。
他是个半吊子,许多事情一知半解、不清不楚,却晓得利害。
普通人借印子钱的,人云:印子钱,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到了借阴债这里,又要如何还清呢?向五通神借阴债,五通神难道是什么好心施舍的老爷吗?
五通神能借阴债,把钱从生前借到死后,这又是什么神通?
刘法师又想起来梦里那些为鬼神所驱使的人,他们最后呼喊的是什么?是“赦免阴债”。
一切都对上了。
刘法师勉强镇定,道:“你便是自那时候开始做噩梦?”
善信眼神瑟缩,坐在凳子上,身子不由自主的佝偻起来,道:“是。从那以后,我便每日都会做噩梦。法师,五通乃是邪神。借了阴债,生前死后都不能逃脱,子子孙孙都还不干净。”
“我不敢再去五通神庙,便求神拜佛,去了城隍庙,没有用,寻了巫觋,却也是信五通神的。我受人指点,才到了你这里,你却也不能解决。今日我是准备去求五通神高抬贵手的。”
他忽然如同梦呓一般,眼睛里失了神光,道:“他们想要我的命,我知道他们想要我的命。”
刘法师福至心灵,对着善信的面相问卜,他卜算的本事也差,却不知为何,极为清楚的算出来眼前这人是个命里有紫气萦绕,既富且贵,如龙如凤。
刘法师牙关都在打颤,惊道:“难道是这个命?难道是这个命?”
那善信声音冰冷,道:“就是这个命。”
刘法师悚然,他听这善信的声音似乎变了,看过去,似乎连面貌也变了。
“法师,你可知那五通神的来历?”
刘法师运转法力,咬紧牙关,胡子翘起,沟通起帝君的神力,化作无形法剑,一剑斩向这善信。
哗啦一声。
刘法师撞翻了桌椅,险些跌倒在地,这一剑落空了。
那善信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窗边,背对着刘法师,道:“法师,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害你的。”
“你早就得罪了五通神,姓名已经落在五通神的死籍上,他们已经派人来杀你了。”
刘法师咬紧牙关道:“五通神,我也不是没有杀过。”
善信回过头来看他,声音和容貌都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又似乎没有变化,带着几分嘲弄,道:“法师,你杀的是五通神麾下五猖,不是五通神。”
“那五通大王乃是四品邪神,麾下十万猖神,俱是鬼神之流。”
“你以为做的是梦吗?那不是梦,那就是你的未来。”
“你会被他们剥皮拆骨,夺走命数。”
善信看着自己的手,幽幽道:“这是他的命,也是你的命。”
第512章 你还敢来!殿中相斗!
刘法师牙关在打颤,衣衫已经完全汗湿了,炽盛的暑气,却完全感觉不到热,反而如坠冰窖。
“邪魔,邪魔!”
那善信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是邪魔。”
“邪魔当道,人心流毒,谁可治之?法师,你可以吗?”
那善信的眼神似乎含着一种期盼,但刘法师却没有办法回答他。
那善信便黯淡了眼神,道:“法师,我先告辞了,明日这时候再来寻你。你且安心,帝君面前,我不是来害你的。”
刘法师亲眼看着那善信好像生了变化的面容又变了回去,仿佛如梦初醒一样,看着倒地的桌椅,问道:“法师,这是怎么了?”
那股让刘法师脊背生寒的气息离开了,刘法师终于喘得上气。
看着这位一脸茫然的善信,刘法师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心里更加沉重。
那个上了这善信身的人,也未必是人,预告了刘法师的死期,也把这种大限将至的灾祸感带来了。
刘法师心头止不住的跳动,让他生出一种无法反抗、无法逃避的无力感和宿命感。
老法师不是个信命的人。
就算是宿命,他的命也不该为人所夺,他的命,早就托付给了帝君。
老法师拼命吸了两口气,道:“善信,你刚刚被人附身了。”
那善信脸上顿时露出惊骇的表情,整个人摇摇欲坠,道:“他们来索命了,他们来索命了。”
“定神!”刘法师沉着脸喝了一声,道:“有帝君护持,谁能害你?”
毒辣的太阳落在照在窗外,屋外屋内,仿佛是两个世界。
第二日正午。
福济观大门紧闭,不再接待香客。
帝君殿中,刘法师带着两个徒弟,把善信围在中间,殿门也紧闭着。
那善信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道:“他真的会来吗?”
刘法师道:“他敢来,帝君座前,让他有来无回。他不敢来,便更说明不足为虑。”
那善信觉得有道理,苍白的脸和乌青的眼都舒展开来,感到了安慰。
刘法师严阵以待,他脸上的沟壑越发深邃,三日噩梦下来,老法师本就发黄的脸色更加焦黄,眼下青中带紫,叫他看起来越发威严,越发让人心中畏惧。
最是畏惧的当然是怀忠、怀义两个徒弟。
两个徒弟不是没有见过刘法师发怒,但今日的怒气,与以往截然不同。
那善信夜里始终不能安寝,坐着在帝君殿中,嗅着殿中令人安心的香气,便觉得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