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衙门张榜,本该是我去揭榜,他借着我的手解脱,逃离灾神法的魔障。但被你抢先一步,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我本想着今日我不来,他可以先逃走,等一等我。却不料他已经坚持不住,化为灾魔。”
他见宫梦弼的目光不离《灾神法》,顿时警告道:“不要被它迷惑,这书中有恶咒,只要翻开,便会魔障缠身,再也无法脱离与此法的因缘。”
宫梦弼收回目光道:“你能为鼠王解脱,又不惧此恶法,你又是什么来路?”
陈戛玉犹豫了一下,解开佩刀,道:“这是戒刀,唤作断烦恼。我曾在智真寺听经,会些许佛法,所以能为他解脱。”
“些许佛法。”宫梦弼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能作狮子吼、能作撞钟声,原来只是些许佛法。”
陈戛玉顿时讪讪道:“我又不是出家和尚,学的这些确实不是真传。”
第253章 豺狼蠹虫 侠士夫子
宫梦弼好奇问道:“你既然是佛前听经的灵仙,为何要做偷盗库银的事情?”
陈戛玉顿时露出震惊的神色,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不过七品小妖,如何能深入鬼神镇守的银库,又如何能不声不响地盗走库银呢?”
“再说,我虽不是出家之人,但也是修行中人,身外之物能保温饱便足够了,要那么多的银钱做什么?”
宫梦弼道:“若非偷盗库银,你来找鼠王做什么?”
陈戛玉道:“就是私事了,实在不便同你说。”
宫梦弼道:“瞒我也没有用。城隍已经去抄鼠王的老巢,鼠王活着的时候或许能藏住巢穴,但如今他已经死了,以城隍的本事,他的老巢绝对藏不住,谁知道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证据呢?”
陈戛玉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以我对他子阳的了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为我脱罪。”
知道隐瞒不住,陈戛玉脸色反而放松了,道:“库银的确是我偷的。”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不,不是你,是你们。你、鼠王,还有至少第三人,甚至第四人。”
“想盗窃库银,第一要能瞒过鬼神耳目。你们这些人当中,只有鼠王能做到这一点,但要在神明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仅仅凭借鼠王还不够,至少还需要一个人引开鬼神的目光,甚至还需要一个人通风报信。”
陈戛玉脸上开始露出冷汗,他强笑道:“是我在外面弄出了动静,让鼠王趁机盗取了库银。”
宫梦弼并不听他狡辩,继续推测道:“那就是一定有一个人为你们通风报信,才能让鼠王把鼠道打通到库房而不被发觉。你或许是那个在外面引出声势的人,但你做不了通风报信的事。这个人只能是官府自己人又或者是太守的人。”
“盗取库银之后,你们出不去城,就藏在城中,后来使了声东击西的法子,故意让鬼差发现,令鼠王放出黑鼠扰乱视听,看似是袭击城南,实际上是走了城北。库银绝非小数目,你确实不像是贪财的人,那就有其他人需要钱,必然还有人接应你们。”
“不要说了!”陈戛玉猛地打断他,把戒刀取在手中,道:“何必乱猜,并无旁人相助,库银是我所盗,你又意欲何为?”
陈戛玉心中杀念一起,那瘦小的身子和柔弱的脸庞便生出一种瘦虎的凶厉来。
宫梦弼静静地看着陈戛玉,看着他的法力不断积蓄,随时都要作出惊天一搏,便忽地笑了一声,道:“我并不打算做什么,只是好奇你们要库银做什么。”
陈戛玉冷笑道:“你可知汤溪决堤,水淹一县,死了不知道多少人?汤溪县的县城都已经被水攻破,县令治水之时被水中妖魔所食。县中屡次上报郡城,都没有回音,流民想来郡城避难,却被官兵打走。”
“我是不需要库银,但是汤溪的百姓需要粮食,汤溪的河道需要修补,汤溪的妖魔需要降服,这些都要银子。”
陈戛玉放缓了语气,道:“狐仙,你能对子阳留手,让我送他解脱,我承你的情。但库银一事,还请你不要插手,否则拼了性命,我也不能让你离开。”
宫梦弼叹道:“原来是这样的因由。你盗库银是为了赈灾,真是了不得。”
他语气温和,又带着尊敬,陈戛玉反而有些摸不清宫梦弼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宫梦弼道:“放心吧,你们这样的侠义之士,我敬佩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为难你们?”
陈戛玉仍旧犹疑道:“你不去揭发我们领赏?”
宫梦弼问道:“向谁领赏?”
“向太守、向城隍。”
宫梦弼道:“太守‘美名’远扬,人称‘天高三尺’,贪吝之辈,豺狼而已。城隍‘恪尽职守’,却不作善行,虚伪之人,蠹虫而已。”
“我放着好好的义士不结交,却出卖义士,为豺狼、蠹虫作伥,岂不是显得我愚笨难当?”
陈戛玉被宫梦弼这样夸赞,倒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了。
宫梦弼道:“鼠王心有智慧,更能做出这样的义举,也不枉费我留情。你不肯供出同伙,是为了保护义士,我又怎么会责怪?把你的东西收起来就下山去吧,不要枉费鼠王的苦心。”
宫梦弼要陈戛玉走,陈戛玉反而不肯走了。
他将两枚五彩宝石收起,又将灾神法裹好放在怀中,问道:“那你呢,狐狸。你用揭榜治鼠换了什么条件?”
宫梦弼道:“鼠王愿意以性命为你扬名,助你从暗处走到明处。我自然也需要借治鼠扬名来做别的事。我要在兰荫山建狐子院,收拢周遭狐魅,为他们讲学授法,教化他们行善远恶。此事瞒不过城隍,我便借着治鼠请太守从中说项,让城隍认下此事,以免日后生出祸端。”
陈戛玉仔细打量着宫梦弼,道:“原来你是狐夫子,难怪有这样的气度。”
宫梦弼道:“这可比称呼狐王更让我欢喜。”
陈戛玉看宫梦弼坦荡,心中的疑心便渐渐消了,但好奇心反而更加重了。
“那狐夫子,你可知兰荫山不是善地?”
宫梦弼道:“放心好了,你如今就在兰荫山,可察觉什么不善之处了?”
陈戛玉看向朱正心。
朱正心顿时露出一个无辜又委屈的表情。
陈戛玉便别过脑袋,观察着周围的景象,还取出一枚五彩宝石放在眼前,透过五彩宝石去看兰因寺,便见一片灵应与祥和,确实没有凶厉之气。
陈戛玉道:“你真是有本事。”
见宫梦弼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五彩宝石,陈戛玉犹豫了一下,道:“你没有把他一把火烧死,给留了转世的活路,这一枚寻宝石便送给你吧。”
他说着,又道:“并非是我吝惜,而是另外一枚我要送给子阳选定的传人,不能给你。”
宫梦弼接过寻宝石,将这五彩宝石放在眼前,透过宝石看去,只见整个天地都化作各色光景。
他看向陈戛玉,便能看出来陈戛玉手中戒刀散发着黄光,胸口灾神法逸散着黑气,另外一枚寻宝石散发着五彩光华,十分奇妙,只有一样不好,就是近处清晰,远处就十分模糊。
“鼠目寸光,鼠王亦不能免俗。”宫梦弼心中叹了一声,便将寻宝石还给了陈戛玉。
看着陈戛玉不解的神色,温言道:“你朋友的遗物,送给我只是一件寻宝的法器,但你留着,却是一份见证。”
陈戛玉将寻宝石拿在手中,仔细摩挲着,透过这两枚宝石,仿佛是在与灰毛鼠王对视着,仍能感受到他目光的温度。
加班到九点,没写完,下一章先发后改,大概半小时
第254章 长风如涛 死中求生
陈戛玉将寻宝石小心收好,道:“那等我有钱了再感谢你。”
宫梦弼笑道:“你别怪我把你掳回来就已经是最大的感谢了。”
陈戛玉笑了一声,“换我我也会想要盘问清楚,那我们扯平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看向山上流动的烟霭,道:“时候差不多了,我得干活了,要是不走,就在这里休息休息吧。”
宫梦弼一跃而起,便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云霄。
月色迷离,但陈戛玉的眼睛很亮。
他看到宫梦弼冲霄而起,乘风而上,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他抬着头看着仔细寻找,看得眼睛有些发酸,却忽然瞧见云动了。
郡城之上阴云密布,那是邪气所致。兰荫寺已经是北郭,还没有受到邪气的影响。
但不知从哪里吹来了风,吹走了薄薄的云气,露出了明亮的月光。
月光轻柔如流水,长风呼啸如波涛。
风从天外而来,甚至感受不到是道法所致,但陈戛玉却笃定这一定是宫梦弼在作法。
他在湘君的门外同宫梦弼说话的时候,宫梦弼便在招风。
但那个时候,陈戛玉便感觉不是术法的痕迹,就像是天上吹风,自然而来。
现在也是如此,没有招风的道法痕迹,就好像此时此刻,正好便有风来。
暖风吹来,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将郡城之上的阴云撕扯着化为碎片,而后推举着,往更高的天上而去。
陈戛玉跳到维摩塔的顶上远望郡城,只见阴云破碎,如同风中飞絮,暖风高举,好似龙游起舞。
那邪气、阴云都被长风带往更远也更高的天上去,越往高处去,便越来越淡,到了最后,竟好似月光之下的烟霞雾霭,最终消于无形。
陈戛玉看着月色,吹着暖风,竟有些痴迷了。
直到宫梦弼从天而降,落在维摩塔的塔顶,他才如梦初醒,道:“狐夫子真是仙人一样。”
宫梦弼笑道:“是风吹走了邪气,跟我没有关系。不必担心,邪气已经被天上的清气和月中的灵气化去,不会有人受害,也没有余孽落到鼠王身上。”
陈戛玉拜谢道:“多谢狐夫子。”
宫梦弼摆了摆手:“叫我宫梦弼,或者宫明甫就行了。”
陈戛玉道:“那我斗胆叫一声明甫兄。明甫兄才是真正的侠义之士,肯为了百姓伸张。不似城隍惜身不作为,不肯驱此邪气。”
宫梦弼道:“城隍履官职,做分内之事。库银丢失,他看守不利,若是问责下来与官运有妨碍,自然要处处用心。但邪气压城,不过百姓染些时疾,死不了多少人,与他宝座又没有影响,自然不肯用心。”
“陈兄弟,你我是同路人,自然要多多帮衬。”
陈戛玉心中感动极了,道:“正是如此,我们这些志同道合的人,当然要互相帮衬。”
陈戛玉一时之间没有离开的心思,月色上佳,宫梦弼索性同他赏月论道,聊一聊汤溪的水患,聊一聊治水而死的县令,聊一聊宫梦弼所在的吴宁,聊一聊如今天下的乱象。
一夜时间,陈戛玉就已经将宫梦弼引为知己。
不仅仅是宫梦弼说要协助他们赈济汤溪百姓,也不仅仅是宫梦弼于他和鼠王有恩情,更因为他们志趣相投,多有相似之处。
只是宫梦弼从教化狐众入手,他们从盗银济民入手。行事不同,但大道相同。
天明之后,陈戛玉请辞道:“我还要去完成子阳的遗愿,将一枚寻宝石赠给他选定的鼠王。等我忙完了,就再回来寻你。不瞒你说,我如今也无处可去,本来是要在郡城暂时落脚,等着朋友来接我。但汤溪那边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了结,他还要在外奔走,你若是不嫌弃,我就来兰荫山同你作伴。”
宫梦弼当然不会拒绝,道:“我求之不得。”
陈戛玉就露出喜色来,准备下山去郡城。
宫梦弼想了想,道:“我们同去吧,我帮你打听打听城隍昨夜从子阳的洞府里挖出什么了。”
两人一同下山,最后在城里分别,陈戛玉去寻城中的老鼠,宫梦弼去了安逸食肆。
钻进后厨,康胖子见着他就夸到:“昨夜好大的风,不知是哪里来的神仙作法降福,让老康好生敬仰啊。”
宫梦弼咳嗽一声,道:“兄长以后少学些钻营,听着怪不对味的。”
康胖子叫屈道:“夸你还不乐意?”
说话间,康胖子的手没有停,两碗鸡油面已经出锅,康胖子叫了一声:”家鹿上菜!“
康胖子伸手给另外一口锅里点了凉水,防止饺子过沸煮破皮,“你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
小屹儿从小厨房里探出头道:“要不要吃河虾面,早上新送来的河虾。”
“来一碗。”宫梦弼点头道,小屹儿就眯着眼睛又钻回去。
宫梦弼便将想要打听的事情告诉了康胖子,康胖子道:“这个容易,入了夜打听打听就行了。”
康胖子的阴间食肆当然不止是招待游魂野鬼,他的手艺远近闻名,城隍麾下的鬼差若得了空,也会到他这里来吃饭。
尤其结伴而来的时候,醉酒也是常有的事,管不住嘴乱说更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