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个能打的!
众人在听事堂坐定,商议片刻,许靖便隐晦地提出了反对:“府君,礼者,所以定社稷、序民人也。义者,所以正人心、明是非也。钱塘乃是吴郡治下,我军若是出兵,便是侵犯他郡,违礼悖义,非君子之所为。”
许靖,字文休,汝南平舆人,善品评人物,历史上的他曾先后投奔孔、陈、许贡、王朗、刘璋、刘备等人,后来位列蜀汉三公。
若用一句话形容此人,便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哪里有危险,他便提前躲开,极为惜身。
而他的话,也正中王朗软肋,王朗素以礼义自持,顾忌的便是侵犯他郡四个字,担心此举有损自己清誉。
虞翻性情疏直,闻言毫不客气地道:“钱塘划归吴郡,不过区区五十载,此前三百年皆属会稽,何来侵犯他郡一说?今天赐良机,时运所钟,府君当取之。钱塘距离永兴仅三十五里,距离山阴也只不过一百一十里,若是落入严毅之手,以此子热衷兵戈之心性,从此我郡无宁日矣。”
虞翻的话让王朗既警醒又心动,会稽有三万五千军,此时的钱塘对他而言,岂止是天赐良机,简直是送到嘴边的肥肉,张张嘴就能吞下。
但王朗不想将出兵的黑锅背在自己身上,轻抚长须,沉吟道:“大明,此事你以为,该当如何?”
大明乃是周昕表字。年初,周昕将丹阳拱手让给吴景后,便逃至会稽,投奔王朗,朗爱其才略,敬其德行,很是器重。
周昕经历丹阳一事后,常自省自责,思及丹阳百姓之苦,每夜辗转反侧,心如刀绞,懊悔不已。如今寄人篱下,心灰意冷,已变得沉默寡言,闻言道:“府君英明昭然,在座诸君皆才俊之士,必知所当为。昕不敢妄言,唯府君之命是从。”
王朗不得计,又将目光转向商升:“商君以为如何?”
商升曾任侯官长,现居长史一职,历史上曾率军大败孙策麾下都尉韩晏,行事果断,颇有勇略,当即肃然道:“严毅野心勃勃,其志不在小。若纵之,必为后患。今观其行,恰似乳虎,一旦长成,必将噬人。府君不可养虎为患,当早图之。”
王朗心中甚为满意,不再询问其他人的意见,挺直腰板,神色肃穆地道:“既是诸君所言,我当听从。我军即日兵发钱塘,驱走严毅,不可使其荼毒钱塘百姓。此人新败朱治,不可小觑,我军虽众,亦当小心谨慎。大明,此战主将之责,我便托付于你,商君可为副。”
在王朗看来,周昕虽然败于吴景,但非战之过,而是心存仁德、爱惜百姓所致。当日他收到丹阳军报时,闻昕为保百姓而弃城,几乎为之涕泪,视周昕为知己。遍观会稽诸将,论及领兵之才,无人能出其右。由周昕率军出征,再适合不过了。
周昕避祸于王朗,受其恩泽,不得不报,略微思索便道:“昕蒙府君厚待,自当奉命。只是有一事,需得府君应允,否则昕断不敢担此重任。”
王朗肃然道:“大明请说。”
周昕从榻席站起,深施一礼:“请府君下令,我军将士进入钱塘地界后,不得劫掠、伤害百姓。”
“爱民如君者,未之有,君之仁德,可谓至矣。”王朗面露感慨之色,站起身来,朝周昕郑重回礼:“君之言,正合吾意。军中但有犯民者,任君处置!”
周昕再拜:“府君仁德!”
堂内诸人异口同声拜道:“府君仁德!”
王朗一一谦虚回礼,眼中却是闪过一丝自得之色。
事情议毕,周昕和商升取了令符、文书,离开听事堂,一面派人往会稽各城调兵,一面命人准备马匹,马不停蹄地赶往永兴。
周昕到了永兴,连夜调集距离钱塘最近的永兴、富春二城兵马,只待来日清晨,大军便要往钱塘进发。
而此刻,严毅正伏于案前,时而思索,时而落笔,给王朗、韩佑、许昭等人写信。
第134章 结盟
严毅近日行文甚多,笔力渐增,其字虽称不上笔墨横姿,但也遒劲有力,像模像样了。
仅花了两刻钟,他便将王朗、韩佑之信写好,展开第三册竹简,正欲落笔时,却是微蹙眉头,面露思索之色。
许昭的态度很明显,他不打算插手钱塘之事。
对严毅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肉只有一块,少一人分食,胜算自然便多一分。
但人总是得陇望蜀的,许昭在多次事件中表露出来的态度,让他开始考虑,或许可先将此人拉入己方阵营。
许昭与韩佑素无交情,让其出兵对抗韩佑,可能性很大,若如此,他便可腾出一只手,全力争夺钱塘了。
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欲有所得,必先有所付。
严毅想了一会,撩起衣袖,提笔沾了沾墨汁,在空简上缓缓落笔。
“毅顿首:家父常称,君重道义,与君交谊深厚,每每提及,皆赞不绝口。毅自幼耳濡目染,对君之德行,心向往之.”
“韩佑见利忘义,王朗沽名钓誉,此二人于此时起兵,实非君子所为。朱治兴兵犯境,毅不得已领兵反击,幸得天佑,击败朱治,攻伐钱塘,实为合道义之举.”
“然韩佑虎视眈眈,令毅忧思纷至,故特致书于君,望君念及旧谊,起兵相助,以御韩佑。君若援手,毅当以厚礼相赠,以表谢忱。愿君察之,速作决断。毅再拜。”
收笔后,等到墨汁风干,盖上封泥,他便唤来门下督原随,吩咐道:“速将这三封信送出。”
原随恭声应喏,拿起简牍,离帐而去。
严毅随即又取出舆图,摊在案上,仔细观看起来。
夜虽已深,金鼓帅帐中的烛火却是一直亮到凌晨丑时,方才被人吹灭
次日清晨,天空刚泛起鱼肚白,三匹快马便飞驰至余杭西门,大声喊门。
守门士卒从门楼上探出脑袋,呵斥道:“城门辰时方才开启,勿得聒噪!”
城下头领摸样的骑士高高举起手中皂囊,大喊道:“我乃严帅麾下校曹温行,现有羽书急呈许君,快开城门!”
一名门侯这时从城墙上探出头来,却是认得温行,忙道:“速速打开城门!”
嘎吱一声,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
温行纵马上前,将皂囊递到门侯眼前。
门侯仔细一看,之见囊袋上写着十万火急四个字,下面盖有严氏大印,慌忙抱拳道:“温君稍候,待我取马。”
言毕,匆匆到城门马厩取了马匹,唤上几名士卒,带着温行三人直奔许府。
许昭脾气极好,被侍妾从睡梦中唤醒,也未着恼,听到是严氏急信,顿时睡意全无,匆匆披上衣袍,大步走出卧室。
两名亲卫正在屋外等候,见他出来,急忙递上书信。
许昭今年三十九岁,吴郡余杭人,生得眉浓目炯,鼻阔口方,身高虽然只有七尺,但是举止间透出一股狂放不羁的豪气,给人一种凡事皆不萦于怀的感觉。
此人幼时家贫,贩过私盐,当过江贼,好结交各路豪杰,富贵之后,又出人意料地去当了一个小小的亭长,一步步升到营督的位置,虽无余杭令之名,却有其实,乃是余杭说一不二的人物。
他就着烛火,将简牍仔细看完,下意识地道:“去将盛公请来。”忽又制止:“且慢!”背负双手,在院中来回走动。
今年世道颇不太平,仅是吴郡,年初至今,便爆发了几场大战,如今战火又燃烧到了钱塘。他本欲置身事外,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好,但是严毅偏偏来信拉他入伙,让他有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许昭深知,自己与严氏本就交好,若再允诺此事,必会被世人视为严氏一党,从此再难独善其身。
但是严毅给出的条件实在是太丰厚了,让他很难拒绝,其中仅海盐一项,便有三万斤之巨,除此之外,还有五万匹布帛和五万石粮秣,甚至在仁城的疆域划分上,也做出了一些让步。
近来常听闻严毅出手阔绰,此时亲身经历,方才知道此言不虚,这是要用钱把他砸趴下啊。
以严许两家的交情,他毫不担心对方会毁诺,即便严毅不给,严白虎也会捏着鼻子给。
本来这件事应该找盛宪商议,听取一下他的意见,但是事情涉及到韩佑,便让他有些为难了。
许昭知道,他的内心其实已经做出决定了。
此人性格豪爽,而且颇有几分‘一不做二不休’的浑不吝作风,一旦决定了某事,便绝不拖泥带水,当即命人唤来主记,吩咐道:“我念,你写!”
主记一脸懵逼地提起笔,尚未弄清楚是何状况,只听了几句,便惊得狼毫一抖,一滴墨汁滴在了竹简上。
许昭居然主动提出,要与严氏结盟!
这件事太突然了,之前完全没有征兆
主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奋笔疾书。
许昭欲与严氏结盟,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在得知严毅击溃朱治时,就已经在琢磨这件事了。
许昭素来畏惧朱治,自从朱治来到钱塘后,他便一直担心对方寻他麻烦,万万没料到,如此威名卓著的一个人,居然会被严毅击败,这件事在他心中产生了深深的震撼。
如今严毅正在领兵攻伐钱塘,一旦钱塘落入此子之手,仁城与钱塘便会对余杭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届时,严白虎与他意气相投,当不会为难他,但是严毅,他便吃不准了。
年轻人,有几个不气盛的?
此子攻克钱塘后,若是要拿他开刀,怕是严白虎也拦不住。
许昭深知早站队与晚站队的利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着这次机会,与严氏绑在一起,求个安稳。
他看了一眼已经写好的书信,忽又开口:“再添一句,让严毅送两头老虎给我,一公一母。”
他对严白虎饲养的那些老虎觊觎已久,虎为百兽之王,若能牵出去在兄弟们面前走一圈,当真是威风八面。只是他深知严白虎极为疼爱他的这些小宝贝,绝不肯轻易予人,此时借严毅之手去要两只来玩耍,倒是时机正好。
主记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神色,低下头,又将此事写入简内。
第135章 不情之请
待主记拟好回信后,许昭亲手将信交予温行,随即击鼓聚将,集结部曲。
早上辰时四刻,一支两千人的军队便出了余杭北门,向东北方向而行。
仅过去半个时辰,又是一支三千人的军队从北门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地朝余杭东北二十五里的水泽亭行进。
而在钱塘以北五里的巨野亭,早上卯时,鸡刚打鸣,一身铠甲的严毅便打着哈欠,领着二十余名亲卫,朝亭舍后院最大的一间房舍走去。
守在院中的五十名士卒慌忙行礼。
严毅在房门上轻敲几下,随即推开房门,走入屋内。
屋内铺着柔软的毡毯,西北角立着一个青铜连枝灯架,枝头悬着十多盏油灯,灯芯处火苗跃动,将屋内照得通明如昼。
距离灯架不远处,摆着一张四足作虎爪形的朱漆案几,几后羊皮榻席上坐着一名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单手拿着一卷书牍,正是朱治。
严毅给予朱治的待遇还是不错的,不但生活起居上尽量匹配他的身份,也不禁锢他的自由,只是要求他不得离开亭舍三里范围。
听到房门响动声,朱治放下简策,坐直身躯。
严毅缓步走到案几前,行了一礼:“将军受惊了,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六名亲卫手按刀柄,在他身后肃然而立,目光紧盯朱治。
朱治抬头望向严毅,只见他身长八尺,姿貌魁伟,眉宇间英气逼人,年虽少而气度沉稳,顾盼之际不怒自威,隐隐有上位者之风,当即猜到了他的身份。
两人之间,尚是首次见面。
朱治心情复杂,冷声道:“败军之将,不敢受此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严毅身着铠甲,跪坐不便,遂命人搬来一张胡床,与他相对而坐:“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以一时胜败论英雄。昔日赵公也曾败于匈奴,后来不也大破匈奴,俘虏西祁王,威震边疆?将军切勿因一时之失而丧志,待来日重整旗鼓,与我再战。”
他口中的赵公,指的便是前汉后将军、水衡都尉赵充国。
赵充国戎马一生,北破匈奴,西平氐、羌,为安定西汉边陲,守卫内地休养生息的中兴局面做出了重大贡献,位列麒麟阁,其功不在卫、霍之下,某些方面还有超出。
曹操的屯田制,最初便是由赵充国提出,两百多年前就已在边疆开始施行了。
朱治面露诧异之色,没有料到严毅会毫无掩饰地表露出释放他之意,心跳不禁加快了几分。
但他早已过了天真的年岁,知道对方绝不会轻易放过他,沉声道:“少君意欲何为,不妨直言。”
严毅深知此人归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懒得在这上面多费唇舌,笑着道:“在下有三个不情之请,将军若能办到,在下即刻礼送将军出境。”
朱治心中一凛,双手按膝,凝神静听。
严毅观察着他的神色,徐徐开口。
“第一件事,请将军劝说吴景从故鄣退兵,严吴两军以故鄣为界,休战一年,双方传檄江东各郡县,以为约束。”
“第二件事,望将军筹措五千万钱,作为对我军战损的赔偿。”
“最后一件只是小事,将军麾下骑将陈显,在下有意征召,愿将军出面,说服其归降。”
朱治听了这三个条件,气得肺都要炸了,强忍住将案几掀翻的冲动,毫不犹豫地出声拒绝。
严毅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将军三思。与将军的性命相比,这三个条件并不过分。”
朱治厉声道:“莫说三件,一件也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