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兵之将乃是樊毅。
樊毅原本是在陈敢麾下效力,但在运城纳了一份投名状后,因军中将领稀缺,陈敢又被派去统领虎贲营,严毅便将他招至麾下,担任军侯一职,充作先锋。
最初归降时,樊毅心中是有几分抵触的,但是随着严毅崛起之势渐显,他的心态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回想当初跟随钱铜时,周围几股势力无一能敌,只能靠劫掠度日。现如今跟随严毅,却是攻城拔寨,屡战屡胜,连朱治这样的名将都被击溃了,两相对比,可谓是天壤之别。
樊毅虽然是个莽夫,但他不傻,知道在谁麾下效力更有前途,几场大战下来,亲眼见证了严毅的谋略与强势,俨然已经视其为主了。
他和当初的陈敢一样,都无比渴望立下军功,以恢复昔日的地位。
此番攻占木桥,便是樊毅向姒青请命,亲率百名身强体健、体力充沛的士卒,未着铠甲,未举火烛,轻装行军,提前赶至梅清河桥。
河桥两端房舍住着两名征收关津税的乡小吏和一队士卒,听到钲声,匆匆点起火烛,披衣而出,此刻正在用斧头劈砍桥面。
樊毅大吼一声,在芦苇丛中疾奔,三步并作两步,提刀直扑木桥。
守军见他面丑,在火光映照下形如恶鬼,惊骇之下,气势已弱了三分,匆匆举起兵刃迎战,战不三合,芦苇晃动,又是数十道黑影扑了过来,吓得木桥断面北端的二十余名守军落荒而逃。
樊毅挥刀砍翻数人,身后士卒一拥而上,将来不及逃走的二十多名敌军砍死。
他举起一根火烛,往前走了几步,只见木桥已被劈出一道半丈长的豁口,豁口之下,湍急的河水奔流不息。
“快去屋里寻几块木板垫上!”
樊毅吩咐一声,纵身一跃,跳过断面,在木桥北端横刀而立,也不追赶逃兵,等到姒青率领中军抵达,方才汇合一处,直奔坞堡。
姒青领军来到坞堡城墙之下,立即下令全军分作四部,将坞堡四面团团围住。
眼前这座坞堡呈方形,城墙高达六七米,通体由夯土和砖石筑成,就连门楼、角楼、箭楼等防御设施,也是一应俱全,丝毫不比运城和仁城逊色,只是面积要小了很多。
门楼屋顶为五脊庑殿式顶,瓦缝中已经覆上了一层青苔,与运城、仁城尚未完工的门楼区别明显,可见这座坞堡已经存在多年了。
姒青骑马绕堡一周,见四面城墙守军甚少,连试探的兴趣都欠奉,当即下令擂鼓,挥军强攻。
上千名士卒在篝火映照下,呐喊着冲向城墙,踩着云梯蚁附而上。
苗阚心胆俱裂,浑身软做一团,他的麾下仅有两百军,而且大多数是刚刚征召的新兵,如何能抵挡十倍之敌。
堡内本有六百驻军,但是大半精锐已被朱治调走,编入北征之军
不到一刻钟,这座城墙坚固、本应给敌军造成重大伤亡的坞堡便被轻松攻克,攻城方仅伤亡百余人。
姒青纵马入堡,巡视一圈,只见堡内布局井然有序,泾渭分明地分为了四个区域。
北面是居住区,房舍鳞次栉比,水井点缀其间,足以容纳上千人。
西面是储藏区,五座高大的仓廪巍然耸立,里面堆满了未脱壳的稻谷和各种军械。
南面是生产区,磨坊、酒坊、铁坊、木坊一应俱全。
东面则是畜养和农耕区,马厩、鸡埘、猪圈、牛舍等错落有致,饲养了两三百头牲畜,旁边的田亩栽种了一些果蔬,绿意盎然。
姒青满意地点点头,这座坞堡堪称一座微型城池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传令下去,全军入堡修整一夜,明日清晨卯时造饭,卯时四刻出发!”
他唤来一名主记,下达军令后,便寻了一间房舍,命人点起火烛,取来笔墨竹简,开始书写军报,连夜递送严毅处。
次日清晨,天刚微微亮,居住在狮山官道附近的里民便被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惊醒了。
脚步整齐而急促,踏在地上时,发出低沉的咚咚声,仿佛一面巨大的战鼓在敲击。
里民们经验丰富,一听便知是军伍在行军。
胆小的里民慌忙将房门关上,用重物抵在门后,躲在屋中不敢外出,胆大的则是趴在里墙上,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只见数百步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官道左侧,战马往来疾驰,官道右侧,十余名旗官和幡手高举旌旗走在最前,三列身穿皮甲的士卒紧随其后,默默前行,长长的队列一眼望不到尾,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足足过了两刻钟,这支行色匆匆的军队才渐渐从官道上消失。
里民们刚松一口气,跳动的心脏还未平息下来,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车轱辘从地上碾过的声响,一个个军奴、民夫推着粮车、云梯等缓缓经过,队列仍是一眼望不到尾。
趴在墙头的里民相顾骇然,昨日才刚刚经过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今日又来一支,如此频繁的调动,只怕是要有大战爆发了。
事实上,不止狮山这里,整个乌程、运城、仁城的军伍都在频繁调动,而这些军伍的行军方向无一例外的一致,那便是钱塘!
第132章 军报
严毅这次为了顺利攻克钱塘,当真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不光是他的部曲,整个严氏的部曲都被他征调了大半。
运城和钱公垒原本驻有三千军,如今也被抽调走两千,仅剩一千士卒和两千匆匆征召的民夫留守城中。
仁城因为紧邻钱塘,控制着乌程与钱塘之间的粮道,因此多留了一些驻军,但也只有一千五百人,乌程则是留下了四千军,勉强维持后方稳定。
如此大规模的调兵遣将,使得整个吴郡西南的百里之地,尽被连绵不绝的军伍所充斥,其声势之浩大,不仅是周围郡县被惊动,连周术、祖郎等势力也投来关注的目光,各方的斥候如蜂群般往来穿梭。
源源不断汇往钱塘的部曲,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一万二千军,对此时还未被卷入大规模战争的江东而言,已经算是较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须知年初吴景攻伐丹阳时,也只带了一万一千军。
严毅如此兴师动众,足见他对钱塘的重视,并未因钱塘仅剩三千守军而大意。
钱塘府库钱粮充足,人丁殷盛,具备在短时间内征召数千军的能力。而且地处吴郡与会稽交界,紧邻钱塘湾,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对严毅来说,此战重在一个‘疾’字,他必须在各方势力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攻占钱塘,方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收回爪牙,从而让江东的局势回到抵御吴景军势上来。
若是迁延日久,陷入进退两难之境,不但钱塘有可能落入他人之手,严氏后方也有倾覆之危,毕竟吴景已经在朝故鄣进军了,距离乌程仅有一步之遥。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严毅为何要摆出这副杀气腾腾的架势了,目的正是为了震慑钱塘周围势力,防止局面失控。
晌午时分,严毅率军抵达梅清堡,同时抵达的还有范偃、王超率领的一千五百军。
攻占梅清堡的姒青在早上卯时便已率领一千八百军离开,快速向前推进。
严毅在梅清堡简单巡视一番后,留下三百军,将这个钱塘以北重要的据点补充至五百驻军,便立刻挥师南下,沿着姒青的行军路线前进,沿途又派出五百军,控制了几处小型据点。
此时的姒青,已经率军推进至钱塘以北二十里处,沿途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钱塘已经乱作一团,上至县中长吏及各大豪族,下至普通士卒和百姓,所有人都已经懵了,尚未从朱治军溃败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朱治怎么可能会败?就算钱塘江水逆流,朱治也不可能败啊!
在钱塘所有显贵、黔首的心中,朱治宛如一座高山,既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也让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若非如此,赵氏家主也不会如此猴急地将视若珍宝的嫡女嫁给朱治,全力支持此人。
而现在,这座山塌了!
城中守军不足三千,战将不足十员,其中还包括赵康这种赵氏塞进军中的废物,怎么抵御严氏之军?
唯一称得上久经沙场的,便是朱治留下的射声校尉钟进了。
但是即便钟进堪称朱治麾下少有的智勇双全之人,他也不敢带着区区两三千新募之军,出城与敌野战啊,这和送死有何区别?
钟进唯一能做的,便是下令紧闭城门拒守,同时在城中如同刮羹一般征召守城之军。
除此之外,他还联同县中诸长吏及各族家主,匆忙去拜见一个人。
危局之下,也只有这个人能力挽狂澜啦!
这个人便是全柔!
全柔,字子元,吴郡钱塘人,灵帝时举孝廉,后出任尚书郎右丞一职,董卓之乱时弃官归乡。
历史上的全柔在东吴官至丹阳都尉、桂阳太守,而他的儿子,便是那个官拜东吴大都督的全琮了。
全氏亦是钱塘豪族,在县内根深蒂固,影响力举足轻重。全柔身为全氏家主,声望卓著,才能出众,家势庞大,堪称一时之选,自然就成了钱塘诸君心中的救命稻草。
就在钱塘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际,姒青正在挥军攻打钱塘以北最重要的一座坞堡:秀水堡。
秀水堡位于秀水南端,是钱塘北部最后一道屏障,易守难攻,占地面积足足是梅清堡的两倍,秀水堡若被攻克,钱塘便将彻底暴露在敌军面前。
若在平日,不付出惨重代价,绝难攻克此堡,但是现在,情况又是两样了。
兵家云:敌倦则攻,敌乱则取,敌饥则困,敌疑则击,攻敌之城,必因其势,乘其隙,而后可破。
秀水堡虽然城墙坚固,据险而守,但是守军不足,堡内混乱,已失其势,又如何能抵挡气势如虹的姒青军呢?
仅付出三百伤亡的微小代价,姒青便将秀水堡攻陷。
自此,钱塘便犹如一个褪去衣衫的美人,只能任人观其身姿之婀娜了。
下午未时,姒青率军抵达钱塘城北五里的巨野亭,钱塘全城顿时陷入一片恐慌,风声鹤唳。
傍晚酉时,严毅率军抵达巨野亭,与姒青部汇合。
而严氏其他几支部曲,除了从运城出发的两千军外,另外三支部曲,距离钱塘皆已不足三十里。
这三支部曲分别是:陈敢率领的一千精锐步卒,徐寿率领的一千五百军,以及昨日早晨从乌程出发的两千援军。
严毅军抵达巨野亭时,姒青已命厨官将晚飧备好,全军用过晚飧后,部分士卒安营搭寨,另外一部分则原地修整。
晚上戌时,严毅不顾士卒疲惫,下令两千军由东、西两个方向攻占钱塘周边各处重要据点和要道。
这是当务之急,既是为了防止钱塘散布在外的游兵逃回城中。也是为了抢占地利,防备钱塘周边各势力趁机入场。
除此之外,钱塘各乡亭的官吏,若是凭借在当地的影响力,组织乡亭部民袭扰严毅军,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占据各据点、要道后,便可有效消除其威胁。
话说钱塘周边势力可不少,除了王朗、许昭、韩佑等辈外,还有钱塘以西五十里,临水等地的两股贼寇,其势不弱于钱铜、邹他。
朱治在时,这些人忌惮其威势,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朱治溃败的消息传开,这些原本蛰伏的势力,随时可能化身一群饿狼,扑上来分食钱塘这块肥肉。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戌时刚过,严毅便收到了察事府送来的两封急信,均是十万火急的军情。
韩佑出兵了,目前已占据钱塘西北方向的一些小型据点!
严毅并未将韩佑放在心上,神色如常地展开另一卷简牍,只看了几眼,眉头便忍不住皱了起来,等到看完简牍时,脸色已是异常难看。
简内说的是富春、永兴等地的驻军调动情况。
这些紧邻钱塘的城池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皆属王朗统辖。
王朗向来不插手外郡事务,但是面对钱塘这近在咫尺的诱惑,也终是按捺不住,欲入场分一杯羹了!
第133章 王朗
王朗的太守治所位于会稽山阴县,即后世的绍兴市越城区。
永安与山阴之间约一百五十里,沿途还有数座城池和十多座关隘,韩佑派出的信使日夜兼程,抵达山阴时,已经是下午申时。
王朗览毕书信,大惊失色,随即急召诸文武至官寺议事。
行至听事堂时,他已冷静下来,宽袖长袍、神态从容,又恢复了经学大家的儒雅风范。
王朗字景兴,东海郯县人,今年已经四十二岁,师从太尉杨赐。杨赐逝世后,王朗弃官为其服丧,服丧期满,先后获举孝廉、茂才,出任徐州治中从事,博学多闻,自律严谨,乃是当下有名的经学家。
此时的王朗对帝国和献帝还是比较忠诚的,去年春夏之际,他说服陶谦,精选良马,装载金帛,不远千里向献帝进贡,所贡钱资之丰,令人乍舌,仅是金珠宝贝,锦绣绮罗,便可用车载斗量来形容。
献帝正为李、郭汜所制,收到贡礼后,不啻于在茫茫黑夜中窥见了一丝光明,感动至极,遂下诏升任陶谦为徐州牧、安东将军、溧阳侯。王朗也跟着获益极丰,被任命为会稽太守。
王朗擅理政,赴任会稽后,兴学校,倡儒学,轻徭薄赋,修堤筑坝,会稽百姓皆感其德,时有童谣传诵:会稽山水清,王公施政明,劝农耕桑忙,轻徭薄赋轻,学堂书声朗,礼义教化行.
然而,王朗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他重文轻武,不擅兵事。
儒家提倡的仁爱、礼治、德化、民本、中庸,他遵守了,儒家对兵事的排斥,他也继承了。
在当今这个乱世,不谙兵略,不长于军伍,便是原罪!
若非钱塘实在事关重大,他也不会少有地召集部属,商议起兵之事。
而为他效命之人,也以文士居多,其中佼佼者包括:虞翻、许靖、周昕、周喁、商升.
若论讲经治典,文采风雅,这些人皆是卓然出众。但若论及武事,用一句话形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