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心中的志向和野望,就像这不息之长河,汹涌澎湃,奔流不息。
张去年对他所说的话犹在耳边:今君绍先侯之轨,有骁武之名,若投丹杨,收兵吴会,则荆、扬可一,雠敌可报。据长江,奋威德,诛除群秽,匡辅汉室,功业侔於桓、文
而现在,他马上就要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了,那便是收兵吴会。
只要吴景和朱治在乌程顺利会师,封死钱塘至故鄣一线,吴郡就将彻底与外界隔绝,届时先击破严氏,再从西、北两个方向夹击许贡,整个吴郡数百里沃土将尽入孙氏之手。
而袁术也向他承诺,只要他攻下庐江,就会任命他为庐江太守。
到那时,吴、丹阳、庐江三郡就将连成一片,成为他实现心中志向的坚实根基。
每当想到这里,孙策就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渴望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为此,他不惜放弃从陆路徐徐征讨庐江这一更稳妥的方案,而是选择改走水路,沿长江直抵皖口,突袭皖城,目的就是为了尽快平定庐江,以便能随时支援丹阳、吴郡战场。
只要一切顺利,达成孙氏控制丹阳和吴郡的既定事实,袁术也只能拿他束手无策,那时当真就是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不再受笼网之羁绊了。
孙策念及此处,胸中豪情顿生,立在船头,大喝道:“拿酒来,今日我要临江痛饮!”
随行亲卫见他眉宇间的抑郁之气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激昂的斗志,心里也感振奋,吆喝着从舱内搬出案几,摆上酒食。
孙策一边饮酒,一边吟道:
少年意气正飞扬,烈酒江风助慷慨。铁马金戈平四海,雄心壮志定三江。丹阳烽火燃新梦,吴越山川待旧王。一曲高歌冲碧落,江东从此换新妆。
就在孙策踌躇满志之时,严毅已亲统大军,抵达仁城境内的云巢乡,在距离城池三里处扎营修整。
随着夜幕垂临,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点点繁星与一轮朦胧的弯月。
广袤的星空下,数百顶军帐按照环形防御阵势搭建,金鼓帅帐居中,各部营帐环绕四周,再以一条条马道将各部紧密相连,以确保全军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应对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
营寨之外,又挖了一条两米宽的壕沟。
这便是典型的掘沟圆阵营法了,通常用于时间跨度较长的攻城战。
在抵达仁城之前,严毅便从内应处了解到了邹他向朱治求援的信息,这使他意识到此战可能会出现一些超出他掌控的变数,因此格外重视营寨的搭建。
若是从高空俯视,便能看出严毅军的营寨是背靠三百米高的云巢山而建,邹他的仁城则是位于两百米高的道场山以北里许,一寨一城恰好在两山之间相对而立,东西两侧是开阔的平原地。
虽然已是深夜,但军寨和城池内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篝火,足以看出双方的谨慎,都在提防对方发动夜袭。
自从殷离到严毅身边担任亲卫后,严毅的安全防护便提升了许多,殷离甚至委婉地提出,严毅在夜间出行时应多穿黑衣,时日一久,他便逐渐养成了这个习惯。
今夜巡营时,严毅穿的就是一件较为轻便的黑色筒袖铠。
沿途士卒纷纷朝他投来善意的目光。
严毅平易近人、善待士卒的形象已逐渐深入士卒之心。
尤其是那些参加了运城之战的士卒和新募的丹阳兵,更是将他视为效死的对象。
随着越来越熟悉军伍之事,巡营对严毅来说,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走走过场,而是能实地发现一些问题,并及时做出纠正。
领兵之将巡营就如同骑师观马,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结束巡营回到帅帐,已经是晚上亥时,严毅刚刚脱去铠甲,便看见姒青领着一辆牛车在帐外马道上停住,从牛车上搀扶下一个六十余岁的老者。
“少君,云巢乡的乡三老盛公前来拜访。”姒青入帐禀报道。
严毅换上一件青色的褶,整了整衣冠:“请他进来。”
第94章 盛宪之兄
片刻后,姒请便带着老者走入军帐,老者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穿麻衣草履的年轻人。
严毅亲自上前迎接,见老者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竹杖,背微微佝偻,步履有些蹒跚,便出身吩咐道:“来人,取一张胡床来。”
此时已是深夜,帐内地气潮冷,榻席铺在地上,根本无法阻隔地面的潮湿之气,年轻人跪坐久了,膝盖尚要酸疼潮痹,更不用说一个行走不便的老人了。
老者笑呵呵的拒绝了,在一名年轻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在榻席跪坐下来,浑浊的声音中透着几分书卷韵味:“老夫年虽迈,而膝不屈于岁月,身虽衰,而仪不废于礼法,少君切勿因老夫残躯而废了礼法。”
严毅忍不住认真打量了他两眼,只见这老者虽然穿着简陋,却是冠正带整,举止间颇有威仪,其身后的两名年轻人也是一身的书卷气,连忙正襟施礼道:“敢问长者尊名。”
“老夫姓盛名慎,闻君前来,吾等乡民,皆翘首以待,老夫受乡民所托,特携乡中水酒,聊表寸心。愿将军饮此水酒,得天地之佑,此行顺遂,功成而归。”
老者抚摸着颔下几缕长须,微微一笑,从一名年轻人手中接过一个陶碗和一个酒卮,倾倒卮口,往碗内倒满清酒,端起陶碗,递向严毅。
殷离轻咳一声。
姒青在一旁介绍道:“少君,盛公乃是盛郡守之兄。”
严毅微微一惊,眼前这个枯木般的老人,居然是盛宪之兄,难怪如此气度非凡。
前往仁城的途中,他一路观察乡里情况,整个仁城境内,大部分的乡亭都是破败不堪,唯有这个云巢乡,男耕女织,衣食无忧,田间的稻苗数量远远超过其他乡亭。
初时他还纳闷,不知是何缘故,此时知道了盛慎的身份,方才恍然大悟。
以盛宪誉满江东的声望,他的兄长为乡三老,足以保一乡百姓平安了。
严毅微微躬身,从盛慎手中接过陶碗,神情郑重地道:“承蒙尊者及乡民厚爱,在下愧不敢当。军中禁酒,在下身为主将,不敢带头违背军令。今以酒祭天,祈求上苍庇佑此间乡民,风调雨顺,岁稔年丰。”
说完,他站起身来,朝盛慎作了一揖,然后将陶碗里的酒缓缓倒在地上。
盛慎感慨道:“素闻少君乃仁德之君,今日得见,果如其名,令人钦佩。”
严毅坐回席间,和盛慎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会话,渐渐弄清了他的来意。
此人原来是担心他麾下的士卒祸害乡民,这才主动过来拜访。
严毅尚是首次见到如此称职的乡三老,心中不禁对他生出几分敬意。
难怪云巢乡的百姓在贼寇环伺的情况下,仍能安居乐业。
有这么一个既有名望又懂人情世故的务实之人担任乡三老,实乃云巢乡民之幸。
说话间,帐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帐帘掀开,一名在帐外值守的亲卫呈上一封军报。
严毅揭去封泥,展开简牍细细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简牍中说的是朱治尽夺钱塘兵权及大肆扩军之事。
盛慎察言观色,便欲告辞离去。
他已经得到了严毅不扰民的承诺,此行目的算是大功告成。
严毅正欲将他送走,忽然心中一动,面露忧虑之色,重重叹了口气。
盛慎下意识地问道:“少君何故叹气?”
严毅忧心忡忡地道:“我刚收到消息,钱塘朱治即将亲率大军攻伐仁城,届时混战之下,局势再非我一人所能掌控,此间百姓恐会遭受一场大难。”
他脸上的忧虑倒非全是装出来的,朱治摆出的这副架势着实有些超出了他的预估。
在判断朱治是否出兵以及出兵多少的问题上,严毅多少有些参考了朱治的历史轨迹。
历史上的朱治在孙策渡江前一直表现得很安静,直到孙策平定刘繇后,方才开始用兵。
因此严毅认为朱治不会为了一个仁城付出太大代价,只要自己摆出破釜沉舟的架势,就能将其吓退。
但是现在从搜集到的诸多情报来看,朱治恐怕是要和他玩命了。
短短几天时间,这厮麾下部曲居然扩张到了七八千人!
严毅意识到不能再根据历史推断朱治的行为了,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估和掌控,这场战争的规模和波及范围可能会迅速扩大。
他开始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这可如何是好?”盛慎脸上露出一丝急色,他深知战争一旦失控,交战双方可不会去管百姓死活。
严毅叹了口气:“盛公,我只能保证我的部曲尽量不扰乱百姓。”
盛慎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你的保证有个屁用,他已经活了六十岁了,看待问题要比年轻人成熟和现实很多,否则也不会在严毅善待百姓的名声已经传遍周围郡县的情况下,依然连夜过来要一个承诺。
他耐着性子问道:“少君可有什么法子庇护此间百姓?”
严毅沉默了一会,沉吟道:“办法倒有一个,只是不知盛公是否愿意”
盛慎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沉声道:“少君请说。”
严毅缓缓道:“为今之计,只能是盛公先带着百姓去他处避祸,等这里的战事结束再回来。”
盛慎一听,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严毅是要他带着百姓去乌程或运城避祸。
两人皆是心照不宣,清楚对方的打算和顾虑。
严毅攻伐仁城,其目的无非是为了仁城的土地、人口和财富。
在战事随时可能出现变数并且无法确保胜利的情况下,他就不得不开始考虑退路了。
若是能将仁城的百姓大量迁往乌程和运城,就能先确保一部分战争收益。
并且盛慎也是他看重的人,虽然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而对盛慎来说,他如果答应严毅,立刻就会导致上千户百姓背井离乡,这不是一件小事。
盛慎考虑良久,声音有些嘶哑地道:“此事事关重大,请容我考虑两天。”
严毅态度诚恳地道:“盛公若是同意,我会派出部曲沿途护送百姓,并保证百姓的生命和财货安全,百姓在仁城的田宅若是出现损毁,日后我也会给予一定补偿,请盛公相信我的诚意。”
盛慎点了点头,神态有些疲惫地站了起来,告辞离去。
严毅朝姒青吩咐道:“带上二十骑,护送盛公回去。”
姒青领命,紧随盛慎而去。
第95章 骂阵
次日早上辰时,严毅军主力从营寨鱼贯而出,在震天的金鼓声中,踏着整齐的步伐,徐徐向仁城推进。
沿途旌旗蔽空,戈矛如林。
大军犹如一头磨牙吮血的战争巨兽,在距离城墙五百步时停了下来,迅速排成二十个密集的方阵。
军阵既列,全军肃然,除了战马发出的嘶鸣声,便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城墙上的守军早已被这一幕震慑得躁动不安,急促的击钲声迅速传遍全城。
门楼两侧的士卒在两三里长的城墙上来回跑动,将滚木、石、钩拒等守城器械搬到各处墙垛,严阵以待。
邹他身穿鱼鳞铠,肩披玄色氅衣,率领二十余名战将匆匆登上城墙。
刚在城墙上站定,往城下望了一眼,他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寒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他有些明白钱铜为何会被击溃了。
眼前这支甲胄鲜明、军纪整肃的军队真的是他能抵抗的吗?
站在他身旁的一众战将,也是个个看得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他们都是久经战阵之人,自然清楚这样一支军队能够爆发出怎样的战斗力。
那一个个身材高大健壮、精神饱满的士卒,一看就知是经过层层筛选的精锐,士卒们身上甲胄的精良程度,也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尤其是军阵中的重装步卒和铁甲骑卒,更是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每一名重装步卒都堪称武装到了牙齿,除了常规的头盔和铠甲以外,护臂、护腿等甲具也都一应俱全,整个躯体都被铁甲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些重装步卒的身形也格外高大魁梧,手中刀的长度,明显超出其他士卒使用的武器,这是蜀刀独有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