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江东从此无鼠辈 第37节

  不过严毅也只是将新税令当成一个尝试,用运城来做试验,以便与实际相结合,积累经验,不断完善。

  阻力,他早已预料到了,甚至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

  律令的调整,有时候比兵事更凶险,律令的内容是否符合实际情况,需要经过反复检验才能知晓,他也不指望一蹴而就,能够从实践中察知利弊,就是最大的收获了。

  运城只是一座小城,正适合用来进行这样的试验。

  因此,严毅并没有进入屋宅的打算,一旦他现身,任何律令的执行都会畅通无阻,这样的假象他要来作甚,他想知道的是真实的情况。

  站在屋外聆听了一会后,他便带着人离开了。

  四个城区中,南区的面积最小,众人只行了千余步,便来到了东区街口。

  东区是里舍的聚集点,也是面积最大的城区,按照规划,城内大部分的百姓以后都会住进东区。

  这里的屋舍很简陋,屋柱开裂,墙壁残破。有的甚至只是用粗糙的木板拼凑而成,上面以茅草覆顶,一旦下雨,屋缝就会漏水。

  不过相比冷清的南区,这里就要热闹太多了。

  还没走到东区街口,街道上的行人就明显多了起来,战争的痕迹已经全部褪去,行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放松,或挑担,或提篮,或闲聊,或赶路,井然有序。

  街道的两侧还有十几个梓匠和泥匠,脚踩木梯,手提泥桶,正在修补墙壁和更换屋顶上损坏的瓦片。六七个孩童在各个匠人间跑来跑去,对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兴趣和好奇。

  这些匠人都是东区百姓出钱雇来的庸客,为他们修缮房舍的。

  运城易主后,严毅以极低的租价,将那些空置的屋舍租给了流民,使得城中的住户迅速增多,这些涂泥匠和梓匠的生意自然也就节节攀升了,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

  “少君来了!”

  当严毅的身影在街口出现后,立刻就被行人认了出来,随着一声呼喊传向四周,周围的百姓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蜂拥而来。

  “拜见少君!”

  宽敞的街道很快便被人流挤得水泄不通,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行跪拜之礼的百姓,在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一道道饱含热切与感激的目光纷纷汇聚到严毅身上。

第75章 老翁

  严毅在运城的声望极高,几乎达到了振臂一呼、百姓云集的程度。

  原本他在乌程时,就已经通过一系列行为获得了百姓的认可和流民的拥戴。进入运城后,又迅速颁布了新税令,而新税令的大部分调整之处,都是冲着减轻百姓负担去的。

  新税令颁布当日,城中百姓无不感激涕零,虔诚拥护。

  诚然,新税令是否适合实施,是否能顺利实施下去,都还是未知数,但是百姓不知道这些细节,他们只知道新税令给他们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犹如旱苗盼来了甘雨。

  除了颁布新税令,严毅还以极低的息率将钱粮借给流民,以极低的租价将空置房舍租给流民,将一半田亩分发给无地的百姓、流民,给衣不蔽体的流民送去衣物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将他在庶民中的声望推向顶峰。

  事实上,严毅做的这些事,丝毫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负担。

  钱粮借给流民,总比放在府库发霉好,总比运城被钱家子折腾得乌烟瘴气好,一年之后,还能赚到一笔息钱。运城一战,他缴获极丰,借出去的这点钱粮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空置的房舍低价租给流民,可以让运城的人丁迅速增长,同时也能稳定治安,潜在的好处远远超出那点微末的租钱。说句难听点的话,这些租钱即便掉在地上,他都懒得弯腰去捡,财大气粗就是这么豪横。

  运城多荒田,要想将荒田养成良田,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和劳力,他麾下的五千军每天操练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去搞屯田,趁着春耕时节还没完全过去,把荒田分发给流民,让流民去开垦这些荒田,收取田租充实府库才是最实惠的事。

  至于衣物就更廉价了,运城公库犒赏士卒后剩下的那些布帛,他正愁不知道该用在什么地方。

  总之,几乎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仅仅是花费了一些心思,设身处地地为百姓考虑了几件事,办了几件事,就换来了百姓的诚心拥护。

  归根结底,还是前世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带来的结果。

  人人平等、重视人权、以民为本这些后世普遍的价值观,在这个时代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当受到这些价值观深刻影响的严毅处于施政者的位置时,其行为方式天生就容易获得百姓的好感。

  不过,这个时代的环境和价值观也正在不断影响和改变严毅,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最终会融合成一种什么形态,实在是一件难以预估的事。

  “诸位请起,毅今日乃是率领诸曹吏巡视里舍,察令之行,观其效也,若是扰乱了里舍秩序,反为不美了,诸位且散去,各忙己事,勿误正业。”

  严毅站在街口,望着跪满街道的百姓,做了一个虚扶的手势。

  在诸民心里,他的话便是令旨,闻言纷纷起身,陆续散去,街道很快就恢复了秩序。

  一旁的曹秋看得心里砰砰直跳,少君在这些百姓、流民心中的影响力,简直可以用声望日隆四个字来形容。

  怪不得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流民从周围乡亭涌来。

  严毅领着诸吏向东而走,沿途认真观看里舍情况,若是遇到特别残破的屋舍,又或是空置的屋舍,便会上去询问情况。

  走了半条街,视野内出现一名五十余岁的老翁,坐在掉漆的木门前,地上垫了一块麻布,布上放了一把葱、十余根胡瓜,正在贩卖。

  胡瓜就是后世的黄瓜,大约三百年前,也就是前汉武帝时流入汉帝国。流入路线有两条,从波斯经丝绸之路流入的称为北瓜,从印度经南洋流入的称为南瓜。

  这个时代的很多水果,吃着都比前世寡淡,倒是这胡瓜的味道,和前世非常接近,因此严毅时常吃胡瓜,这时看到老翁贩卖,心里生出一股兴趣,上前问道:“老父,这瓜怎么卖?”

  老翁见他锦衣丝履,腰间露出一截绶带,连忙起身,有些紧张地答道:“回贵人,一斤瓜十五钱。”

  胡瓜这时候已经在帝国普及,价格比荔枝、葡萄这些水果要便宜很多,严毅微微点头:“我全买了。”

  老翁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连忙拿起地上的一杆秤,将胡瓜放进秤盘,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秤杆上的刻度:“这位贵人,一共是十一斤二两,贵人按十一斤给老拙算钱便可。”

  一旁的殷离上前两步,从衣内取出一个钱袋,递给老翁。

  老翁接过钱袋,放在手里掂了掂,又拉开袋口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慌忙将钱袋递回给殷离,口中连连道:“不行,不行,给得太多了。”

  严毅笑着说道:“无妨,老父收下便是。”

  老翁神色愈急,连连摆手:“贪人败类,不德也,老拙不敢多收。”

  严毅微微叹了口气,朝殷离道:“既是长者意,便按价给。”

  殷离数了一百六十五枚铜钱,略带一丝敬意地再次递给老翁。

  老翁一枚枚地数着,满脸的褶皱挤在一起,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

  严毅等他数完,态度温和地问道:“老父在这里摆摊,可有人来找你收取市税?”

  老翁摇了摇头:“未有,去县市贩卖才会缴纳市税。”

  县市是运城集中贩卖各种货物的地方,和后世的市场类似,有固定的店铺,也有散摊,户曹派有专人管理,和亭市每五日或每十日举办一次不同,县市每日都可交易、买卖,不过需要缴税,其他地方则不用。

  曹秋闻言松了一口气,还好诸下吏比较守规矩,没有给他惹麻烦。

  他看出严毅对这老翁颇有好感,若是此人答出一个有字,今日他恐怕免不了要受一番惩处。

  严毅接着又问:“老父今年贵庚?”

  许是他态度温和的缘故,老翁举止间的拘谨少了很多,笑着露出一口残缺的牙齿:“今年五十一了。”

  严毅微微点头:“可有人来向老父收取算赋?”

  曹秋的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第76章 人头税

  算赋,即人头税。

  人头税是诸赋税中极为沉重的一项,算是大税种,给百姓带来的负担犹甚财产税。

  按照汉制,凡是年龄不满五十六岁者,不管成人还是小孩,全都需要缴纳人头税。十五至五十六岁每人每年缴税一算,即一百二十钱,年龄小于十五岁的,每人每年缴税二十三钱,称为口钱。

  但这只是旧制,随着天下大乱,铜钱越铸越多,货币飞速贬值,很多郡县征收的人头税已经远不止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钱,而是倍算,乃至数倍之算。

  在那些赋税繁重的地区,以一个五口之家为例,每年光是人头税就要缴纳上千钱,甚至超过两千钱,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税种,一家人缴完税后,剩下的钱还不够填饱肚子,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景,就有破家之险,对兵祸、灾害、大疫的抵抗力更是微乎其微,一旦发生,除了家破人亡,别无他途。

  正因如此,严毅在颁布新税令时,对人头税尤其重视,将其调整为‘年岁未及冠,及超出四地支周期者,皆不用缴纳算赋、口钱’。

  及冠,即二十岁。

  地支周期指的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每轮周期为十二年,四地支周期就是四十八年。

  也就是说,运城的编户百姓,只有年龄在二十岁至四十八岁的人,才需要缴纳人头税。

  如此一来,运城百姓在人头税上的压力就要减轻很多了。

  对严毅降低百姓赋税的举动,很多人都感到不理解,包括曹秋、严白虎等人在内。曹秋认为收买民心不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严白虎则是担心运城的新税令会对乌程造成冲击。

  但严毅有着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赋税降低后,看似会降低财税收入,但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因为这些举措可以吸引大量百姓依附。单人税钱是减少了,全县人丁却大大增加了,迅猛增加的人口足以让运城的财税收入不减反增。

  既能提升财税收入,又能减轻百姓负担、收获名声,何乐而不为?

  严毅实施新税令的决心很大,运城人丁稀少,充实人口才是重中之重,如果光有地没有民,这些荒地要来有何用?

  两个月前,他在思考该如何抵御孙策时,认为首要是扩军,扩军则必先扩民,而扩民的前提是扩地。

  然而,在经历了两个月的见闻后,他的想法已悄然发生了转变,地固然要扩,但并不是只有扩地才能扩民,因为民如水,而水是在不断流动的,‘民归之如水就下’,仁德的名声和恰当的举措同样可以达到扩民的目的。

  心里有了章程,他对新税令的实施就格外重视了,不但时时垂询,更是亲自巡视里舍。

  老翁哪里知道他的这些心思,以为对方只是在和他闲聊,笑着回道:“以前需要缴纳算赋,但是现在少君颁布了新税令,已经不用再缴纳算赋了,近日也无人来向老拙收取税钱。”

  严毅也露出了笑容:“甚好。”

  曹秋提起的心总算是落下了,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暗道等回到官寺后,定要对曹内诸吏再做一番叮嘱,以免惹出事端。

  和老翁聊了一会后,严毅取下腰间玉佩,硬塞到老翁手里:“请务必收下。”

  老翁仍要拒绝,严毅肃然道:“非是馈赠,而是敬汝德行,能导人向善。”

  说完,起身便走。

  等到严毅一行人走远后,附近十多个百姓纷纷走来,其中一人问道:“陈父,少君送你的什么东西?”

  老翁失声道:“方才那人就是少君?”

  身旁诸人一齐点头,一人猴急追问:“陈父,少君赠你何物,快给大伙看看。”

  老翁眼眶有些湿润,摊开右手,掌中玉晶莹剔透,引来众人惊叹。

  一个穿长袍的中年男子似乎颇有见识,双眼紧盯玉佩,满脸的艳羡之色:“陈翁,你富贵了,这块玉少说也值十万钱。”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又是一阵惊叹,一个穿短衣的年轻人问道:“陈父,少君为何赠你此物?”

  老翁便将方才之事说了。

  众人感慨连连,中年男子肃然道:“德者,行之源,此乃轻财重德之举,当广布于诸里舍,使其教化人心,绵延不绝。”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可以想见,这件事很快会传遍运城,不但老翁受人称颂,其所在的里和里长也会跟着受益。

  严毅这时已经来到一间带院的屋舍,院门半遮半掩,露出一道门缝,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院中设有一张案几,几上陈书牍数卷。一名穿皱巴巴的清矍老者端坐几前,六七人环坐其侧,布衣草履,年齿不一,似乎都是里舍的百姓。

  老者声音清而缓,透过门扉传入严毅耳中:“本朝律法,多延自前汉律法九章,分盗、贼、囚、捕、杂、厩、户、兴、具,条目分明,法理森严。盗者,惩治窃取财物,盗章有云,盗贼者,赃满五匹,弃市,此律何意?”

  一名皮肤黝黑,肌肉瘦削的年轻人认真说道:“先生,这是说盗贼赃物价值超过五匹布者,当刑死于市,与众弃之,此法之严也。”

  老者微微一笑,抚摸着手中书牍道:“善。然九章律之旨,非徒言刑罚,亦关乎教化,汝等可知其用?”

  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面露不解,出声询问,老者遂耐心解答。

  严毅站在院墙外认真聆听,偶尔会轻轻点几下头。

  汉承秦制,外儒而内法,儒家学说固然在社会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广泛传播,但律法的地位仍十分重要,上至帝王,下至官吏,对律法都非常重视,形成了‘高仕宦,好文法’的社会风气。传承经书的世族虽然多,但是将律法作为家学的家族也不少。

  严毅听了一会,若有所思地离开,走出十多步后,向曹秋吩咐道:“后日,你将这院中老者请到我府。”

第77章 匠作监

  运城初定后,严毅便有意延揽学者在城中授学、讲法,以此教化、警示百姓。只是麾下儒法之士甚少,难以施行,今日路过这座小院,倒是提醒了他,民间亦不乏通晓经书、律法之人。

  这些人或隐于山林,或潜心学问,有的是家学传承的寒门子,有的是卸任归乡的小官小吏,还有的是有志于著书立说的修士。此等人士,虽不为世俗所知,名声不显,但其德行与学问,未必就比那些靠着家族显露名声的士人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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