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笑语一阵后,开始议论军伍之事,范偃遂报上运城之战的伤亡数字。
对这个话题,在场诸人都收敛了笑容,严毅更是内心沉重,隐含一丝悲痛。
来时,他带了一千五百军,如今,生者仅余九百人,其中一百多人还是重伤,从此再难执刀弯弓,征战沙场了,只能归家闲度余生。
这支为他开创基业的部曲,已然折损一半。
严毅尚是首次体会到战争的残酷,沉声道:“伤重归家者,定期为其送去钱粮,吩咐乡亭妥善照顾。”
曹秋连忙应喏。
范偃的声音继续传入众人耳中:“降军共计一千三百人,堪称精锐者约两成。另缴获环刀两千一百柄、长枪一千八百杆、铁戟三百二十柄、弓两千五百张、弩二百具、战马九十匹、铁甲两百副、皮甲九百副、飞楼两具、楼车三具、冲车五辆.”
严毅静静听他说完,颔首道:“甚好,如今我军不缺粮秣,军械再外购一批,勉强也堪用,当扩军!”
诸将神色肃然,范偃问道:“不知少君打算扩多少军?”
严毅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当即道:“先扩五千军。”
运城的钱货粮秣足以支撑五千军两年所需,五千军对此时的他来说,压力不算很大。
众人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先字。
范偃等人并未感到太过意外,反而有股振奋之意,李丑、魏宽等将则是心里砰砰直跳,首次感受到了严毅话语中透出的一丝野心,魏宽硬着头皮道:“少君,此事是否要和宗帅先商议一下?”
严毅一副不容置疑的神色,声音冷了几分:“我自会和父亲说。”
魏宽不敢再言,忽然察觉到范偃的目光朝自己瞥了过来,只听对方声音有些低沉地问道:“少君,这五千军是否包括乌程之军?”
严毅望向李丑、魏宽等人,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紧张和不安,缓缓道:“我的军伍自有一套征兵之法和军规,尔等若愿随我征战,当按我的要求,重新验选士卒,若是不愿,可自回乌程。”
言下之意,就是要整编他们的部曲了。
李丑、魏宽等人面面相觑,都没有料到严毅会做出这样的安排,猝不及防下,各自犹豫不决。
他们虽然不知道严毅的征兵标准和军规,但从运城之战可窥出几分端倪,定然是十分严格。
更令他们彷徨不安的是,一旦接受整编,诸如任人唯亲、拉帮结派、冒领军资等问题岂不是全都会赤裸裸地暴露出来?整编过后,他们对部曲的掌控力也必然会大大降低。
但若是不接受,回去怎么向严白虎交待?以严毅在乌程的地位,日后如果报复,他们岂不是无立锥之地?
想到前一刻还在信誓旦旦地表明忠心,此刻就开始打退堂鼓了,诸将都是进退失据,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良久,一名军侯胆颤心惊地道:“少君,我部乃是奉令而来,若是贸然回去,岂不是违抗了大帅军令。”
严毅知他已有去意,懒得多费唇舌,淡淡道:“我自会向父亲说明此事,不会怪责于你。”目光扫视诸人,又道:“愿意留下的,过去种种,一概不究,只论今后,不讲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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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官爵
李丑人如其名,是一个丑汉,但心思剔透,远非其外貌那般粗犷,当日严毅在葛栖亭募兵时,就是他率先带人赶去维持秩序,对严毅的行事风格有着直观的了解,在得知将要前往严毅麾下听命时,他又提前将那些行为不端的士卒驱赶出了部曲。
李丑深知,身为一名领兵之将,只有不断积累军功,方能出人头地。严白虎年过四十,锐气已失,是一头没了牙的老虎。而严毅正是锋锐不可当的年纪,是一头将要啸傲山林的猛虎,只有跟着他,自己才能建立功勋。
而严毅对部属的重赏和扩军行为,就更令他心动了,这说明对方是一个能厚待部属和有雄心的人。
军纪严明算什么?这样的军伍才具备纵横沙场的能力。
严禁劫掠算什么?少君给予的重赏已然远胜掠民之资了。
暂时失去对部曲的掌控权又算什么?大丈夫岂能目光短视,因小失大。
李丑内心思索一番后,已然下定决心,唯恐他人出来拔了头筹,大步出列道:“属下愿留,一切全凭少君吩咐!”
魏宽连忙跟着站了出来,大声道:“属下生为严氏之臣,死为严氏之鬼,愿唯少君之命是从!”
他不敢不留,若是再被驱赶一次,严氏将再无他立足之地。
有他二人领头,其余军侯犹豫了一下,陆续又站出七人,只有四人始终未动。
严毅扫了这四人一眼,语气转冷:“既如此,汝四人把部曲留下,自己回乌程去吧!”
四人宛如被晴天霹雳击中,愣在原地,呆若木鸡,其中一人惊道:“少君方才不是允诺不怪责我等吗?岂能背诺。”
严毅以手扶剑,冷冷道:“我只承诺不怪责于尔等,并未承诺不留下尔等部曲。”
四名军侯眼中闪过一丝怒色,看见严毅按在剑柄上的手,看见满堂诸人冰冷的目光直瞪过来,怒意顿时被畏惧取代,匆匆行了一礼,灰溜溜地离开了。
李丑、魏宽等九名军侯无不汗流浃背,暗道好险,方才若是选择离去,这辈子就完了。
可以想见那四名军侯回到乌程后的下场。
今日不怪责,不代表明日不怪责,严氏父子不苛责,自有其他人刁难,此四人很难在乌程待下去了。
四人离去后,严毅眼中的寒意回复温和,朝范偃说道:“我欲再从诸富户、豪右中征召八百部曲,此事就劳烦公俭来办。”
他麾下诸曲中,若论作战勇猛、久历戎行,当以严氏精锐为首,居于次席的就是那些豪右子弟了。
相比严氏精锐,这些豪右子弟的成长空间更高,而且不乏读过经书之人,算是能文能武。
运城初定后,诸曹吏职人员匮乏得厉害,严毅便从乌程诸曹抽调了一些吏员过来,又从立功的豪右子弟中拔擢了一些人到运城、乌程各曹任职,算是对各族当初积极应召的回报。
此举令诸富户、豪右喜出望外,他们需要的正是这些县吏之职。尽管只是一些小职,但已让他们很是满足了,毕竟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一个家族的兴盛,往往要经过数代人的辛苦经营,方能开花结果,他们有的是耐心。
尝到甜头的各族更加积极地向严毅靠拢,很快又捐献了一批钱粮以充军资,同时托人相询严毅,是否还有继续征召各族子弟充实军伍的打算?他们有的是人!
严毅自然顺水推舟地应承了下来,别看他如今正大刀阔斧地扩军,但这只是为了应对眼前的紧迫局势罢了。严禁掠民之后,他已然意识到了筹集军资的困难,当初扩军的想法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一味地追求部曲人数,而是想要打磨一支精锐之军。
这些豪右子弟正是理想的兵源,运城之战也检验了他们的潜力和可塑性,严毅对他们在短时间内形成一股精锐战力有着强烈的期望和信心。
听闻有八百豪右子弟充实军伍,范偃也是满脸喜色,笑着说道:“有了这八百人,我军实际上已经接近五千人了。”
严毅微微颔首,粗略一算,他麾下现在确实有很多士卒,颇有雪球越滚越大之势。
姒青的三百内应之军、在钱公垒临时招募的四百军、乌程调拨过来的两千五百军、二次征召的八百豪右子弟,再加上攻占运城后残留的八百老底子,已然有四千八百人了。
接下来只需从降军、百姓和流民中征召一批精锐底子,以优汰劣,把四千八百人中的弱军替换掉,要不了多久,这五千军便可成型了,而且可以预见其战力定然不弱!
兵有了,现在缺的是领兵之将。
仅凭这屋内的十多员将领,已经无法满足五千军的指挥需求了。
严毅心中暗自思忖了一番,目光转向曹秋:“将功劳薄取来。”
众将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知道正戏来了。
严毅翻看了一会功劳薄,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从席间站起。
范偃等人连忙起身。
严毅指了指手中的功劳薄,笑着道:“古人云,有功而赏,有罪而罚,则百事可成,而乱不生。运城一战,诸位功勋卓著,当以显职加身,以慰诸君之功。”
范偃代表诸将恭声回道:“微末小功,岂敢言卓,皆赖少君运筹帷幄,调度有方。”
严毅微微一笑,朗声道:“假司马范偃,署理幕府,进退有据、指挥有度,现晋升为副军校尉,进爵公大夫!”
“假军侯陈敢,每战皆前,斩敌甚众,兼有先登之功,现晋升为佐军司马,进官大夫!”
“假军侯徐盛,生擒钱铜、周玉,临阵数溃敌军,现晋升为别部司马,进爵大夫!”
“假军侯韩杨”
“假军侯陶则”
“屯长赵错,临阵骁勇,生擒钱铜,现晋升为军侯,进爵不更!”
一番晋升下来,诸将皆喜不自胜。
而严毅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他们惊喜不已:“即日我当上表天子,细述诸君之功!”
上表天子,就不再只是严氏自封了,而是要让汉廷正式授官授爵。
攻占运城后,严毅便心生此念,如今正是献帝困顿落难之际,而他手里也恰好有了些人手和资财,是到了‘披肝沥胆、报效天子、以显赤胆忠心’的时候了。
第74章 税令
献帝刘协此刻正困于李、郭汜之手,皇家威仪荡然无存,就连刘协想让太府给宫人添置几件衣物,也遭到李拒绝,甚为可悲。
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堪称刘协人生最黑暗的一段岁月,曹操亦正是趁此良机,挟天子以令诸侯,谋取了政治上的合法性和权威性,逐步奠定了他逐鹿天下的霸业基础。
严毅虽然不具备曹操这般得天独厚的条件和优势,难享肉之鲜美,但是若能闻上一口肉香,喝上一杯甘汤,也比望梅兴叹、两手空空要好。
将诸事一一做出规划后,他便开始着手实施。
然而事情实在太多,多到让他有种前世备战高考的紧张感觉。
军事、内务、外事、人事.
每个方面都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做。
一直忙到深夜,他才将今日的事情处理完毕。
次日辰时,严毅在曹秋、殷离的陪同下巡视运城。
按照规划,运城被分为了四个城区。
南区是运城官吏办公的地方,官寺、幕府、各官吏的府宅都集中在这里,街道上的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不时有穿着官袍的人脚步匆匆地走过,或是传令的马匹驰过。
看到严毅一行人经过,沿途官吏纷纷驻足行礼,严毅也一一颔首致意,偶尔还会攀谈几句。
经过一座屋宅时,宅墙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其间还伴随着几声狗吠。
一个粗犷有力的声音宛如洪钟大吕,震得人耳膜生疼:“这四头猪两头牛是少君赐给我的,为何还要我交税!?”
接着又是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许君,少君既已将这些牲畜赐你,便是你的私产,按照律令,只要私产超过五万钱,税目上的物品皆要纳税,你莫要为难我。”
“我为难你?分明是你刁难我!我在乌程时,一头牛訾一算,只需缴纳一百二十钱,为何到了你这里,就要我缴纳一百三十二钱?”
清朗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不耐:“你我乃是袍泽,我刁难你作甚?这是少君定下的税令,不信你去问少君。”
“我问少君作甚,我就问你!”
清朗的声音无奈道:“许二哥,我刚到户曹任职,你何苦为了这区区几百钱和我争吵?改日我请你喝酒,你喝回来便是。”
粗犷的声音缓和了几分:“当真是少君颁布的税令?”
“千真万确,我骗你作甚!城中告示都已张贴了,你自己去看。”清朗的声音愈发无奈了。
“我又不识字,看甚?”
屋外的曹秋哑然失笑:“少君,要不要进去看看?”
转过头时,却发现严毅满脸严肃,连忙敛去笑容。
严毅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凝重,攻占运城后,他对赋税征收做了一些调整,其中就包括宅内二人争执的财产税。
按照汉廷法制,只要私产价值达到一万钱,每年便需缴纳一算税钱。算,即訾算,每算为一百二十钱。
一百二十钱看似不多,但它只是数十种赋税的其中一种,这里一算,那里一算,种种赋税叠加起来,数目就很多了,百姓负担极其沉重,苦不堪言。
严毅将财产税的征收门槛提高到五万钱,目的就是为了给百姓减轻负担。须知很多百姓家贫如洗,按照五万钱的征税门槛,他们便不用再缴纳财产税了。
但是如此调整后,运城的整体税收势必会缩减,于是他便将算钱提高了一成,打算在大户身上多收些税钱,以做填补。
宅中二人的争执虽然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也能隐隐窥出几分新税令遇到的阻力。
这座宅子的主人乃是因军功受赏,积累了些资财,其财富远不能和那些置业数十年的富户相比,更不用说那些豪族了。
想必新税令在富户和豪族那里遇到的阻力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