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公垒陷落当晚,严舆部派出的侦骑便从流民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于是火速奔往韭溪向严舆禀报。
严舆震惊之余,于次日清晨亲领大军,赶往钱公垒支援,谁知尚在半途,又收到了运城亦被严毅军攻克的消息。
严舆接到军报时,整个人都懵了,他一直以为严毅尚在病中,一直在韭溪等着对方去和他汇合,谁知此子竟在悄无声息间,将钱铜这名严氏宿敌给灭了。
一千五百新募之军,击溃五千守城之军,两日克两城!
江东已经多年未曾出过如此耀眼的战绩了,想必要不了多久,此事便将传遍江东。
第70章 青绶
严白虎近日的心情很糟糕。严毅领军在外,吉凶未卜,令他忧心忡忡;严雍谋害严毅,进而引发严氏两房之间的纷争与隔阂,令他痛心疾首,满心苦闷,而吴景数日之内就将起兵攻伐海盐的消息,更是让他烦心不已。饶是他久经风浪,此时也不禁有几分心力憔悴之感。
严毅军攻克钱公垒、运城的消息传到乌程时,严白虎正在卧室和徐瑛商议征召三千新军一事。
徐瑛将门出身,家学渊博,严氏子弟学习的射箭技巧就出自徐氏的‘徐公射法’,严氏操练士卒的方法也广泛借鉴了徐氏的‘武备纪要’,徐瑛的性格也很果决,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因此严白虎每遇难解之事,都会找徐瑛商议。
这夫妻二人,一个家道中落,一个由豪族之家落山为寇,都曾经历了一段艰难困苦的岁月,一路患难与共,相伴走来,已有二十余年,感情极为深厚,严氏虽说是严白虎当家,但徐瑛也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此刻二人商议的,便是增派兵役一事,打算再召集三千新军,将严氏的军伍扩大到一万三千人,以应对吴景、钱铜、邹他带来的压力。
事情将要定下时,裴寂来报,严毅已领兵攻克钱公垒、运城,钱铜本人亦被生擒。
夫妻二人将信将疑,直到严毅亲笔书写的军报送来,方才彻底相信。
严白虎喜出望外,将军报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兴奋得连连拍打案几,口中直呼‘吾有此虎子,死复何恨,严氏后继有人了!’
徐瑛更是欢喜无限,背身拭泪,遍观这世间,能将子之喜忧视为己之喜忧,倾尽付出的,也只有母亲了。
夫妻二人一番商议后,随即搁置征发兵役一事,严白虎胸中块垒一扫而空,对吴景征伐海盐的忌惮之意大减,笑着说道:“毅儿新破钱铜,短期内不宜再做征伐,当驻扎运城修整,进驻海盐之事,就由吾弟领兵前去吧。”
徐瑛微微点头,柳眉间浮起一抹担忧:“毅儿剿除钱铜,损兵极多,运城新定,也需派人驻守,应当立即征调兵员,充实毅儿军伍。”
严白虎自无异议,钱铜溃灭后,邹他威胁大减,他的手里现在至少有两三千富余之兵可做调动。
他笑着问道:“夫人以为,当遣多少军前往运城?”
徐瑛想了一会后说道:“运城和海盐相距甚近,仅需一两日便可抵达。可征调两千五百军前往运城,既是驻守新城,也可就近支援海盐。此外,当减免百姓部分赋税,全城同庆,以彰显毅儿之名。”
严白虎赞同道:“甚善,便依夫人之言。”
随即下令将运城战事通传全城,赦免狱中囚犯,免去百姓四月赋税,以作庆贺。同时升任严毅为运城令、虎威校尉,领兵驻守运城、钱公垒,命李丑、魏宽等将率领两千五百军前往其麾下听命。
运城捷报连同赦囚免税的法令很快传遍整个乌程,全县上下,一片欢腾。
乌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钱铜溃灭,邹他惊恐之下,退守城寨龟缩不出,其余散寇,更是闻风远遁。自从严氏攻占乌程以来,县境内还从未如此安宁过。加上去年秋收甚丰,今年又免去了四个月的赋税,全县百姓想必能过上一年好年景了。
前些日子在费氏庄园应召兵役的那些富户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俨然被天上落下的馅饼砸到,相互奔走聚集,一起凑了两万石稻米发往运城,去信恭贺之余,又托人相询严毅,是否还有征召新军的打算,各族还可再召集一批子弟投军。
几家未曾响应兵役的豪族则是愁云惨淡,由赵氏设宴相邀,聚集了赵、费、王、苏、周五族家主或家老,商议补救之策,席上议论了半天,也未商议出什么结果来,私下却是各自准备了钱帛粮秣,发往运城。就连施氏也准备了一份不菲的贺礼,由施良带着族中子弟,前往运城道贺。
随着乌程大张旗鼓的宣传和庆贺,有关运城之战的各种消息迅速向江东各郡扩散。
虽然这只是一场规模不大的战役,但它发生的时机,恰好是在吴景即将进一步蚕食吴郡之际,失去钱铜和邹他的牵制后,严氏得以集中力量对抗吴景之军,严白虎的豪气亦被这一战激发了出来,史无前例地打算正面硬撼吴景,此战可以说是改变了整个吴郡的局势,亦给笼罩在袁氏兵锋阴影下的扬州各郡带来了一丝提振。
五日后,严毅在运城府邸召集诸将议事,既是为诸将表功,也是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钱府府门前的牌匾已被摘下,换上了严氏大匾。
听事堂内一片喜庆祥和的氛围,十多名文武官吏依照官职、爵位、长幼之序分列两席,相互攀谈,其乐融融。
除了范偃、徐盛、陈敢、韩杨、赵错诸将外,列席的还有刚从乌程赶来的曹秋、李丑、魏宽等人,以及几名因在运城之战中表现优异而受拔擢的武将。
哒哒
堂外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一队配刀执戟的魁梧士卒从穿堂跑来,在听事堂前的台阶下列队而站。
众人心知严毅到了,连忙从席上站起,整理衣冠,出屋迎接。
严毅穿着一件白色的直裾,髻束进贤冠,玉带左侧配了一柄宝剑,右侧挂着一个绶囊,囊口露出一截青色的绶带。
青色绶带,只有秩比二千石的官员才有资格使用,以武职来说,已然能够执掌一军,再进一步,便是中郎将和冠以封号的将军之职了。
严毅对校尉之职并不看重,一是这个官职是严氏自封的,并未得到天子认可,没什么含金量,二是在攻占运城后,以他此时在乌程的地位,也不需要什么官职来彰显身份。
不过礼制、名份上的规矩还是要讲的,他不在意,麾下诸文武可是十分在意。
“拜见少君!”
范偃等人齐呼一声,躬身行礼,一双双眼睛不由自主地朝那截青色的绶带瞄了过去,脸露热切之色。
既然少君已然升职,接下来自然就该轮到他们了。
第71章 危机
严毅在诸将簇拥下走进堂屋,到曾经属于钱铜的屋北上首榻席坐下,诸将则在下首两侧列席而坐。
李丑、魏宽等十余名刚从乌程领兵赶来的军侯一起出列,在堂屋中央站成两排,跪拜行礼道:“拜见虎威校尉,末将李丑奉大帅军令,前来尉君麾下听命,但有驱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声音整齐响亮,颇有声势。
早在昨日,诸将就已拜见严毅,今日又在正式场合跪拜行礼,就是在当众表明效死之心了。
行列中的魏宽甚是忐忑,唯恐严毅再次将他驱赶。
严毅昨日见到魏宽,便知严白虎心意,是要自己再给此人一次机会。
毕竟是效命严氏多年的老人,他也不便做得太过绝情,如今麾下部曲众多,也不在意区区一个军侯之位,目光从魏宽身上掠过,朝众人笑道:“诸位请起,在我军中,需谨记恪尽职守、严遵军纪八字,待来日立下军功,必不吝厚赏。”
“谨遵虎威校尉令!”
诸将齐声回应,从地上站起,回归坐席。
坐在右首第一席的范偃凭借官爵、资历、年龄,俨然已是严毅麾下诸将之首,第一个出声道:“少君,大帅可是要我军暂驻运城?”
但凡跟随严毅参与了运城之战的将领,都有些担心他会在战后继续领兵去往海盐。
严毅早已将运城和钱公垒视为自己的基业,在完全掌控两座城寨前,自然不会轻易离开,闻言点了点头,目光扫视左右,说出了一个令众人又惊又喜的消息:“昨日察事官来报,吴景、孙贲征调八千军进驻永平之北,似有转攻丹阳,放弃征伐海盐的迹象。”
昨日接到这份军报时,他也有些吃惊,吴景在孙策渡江前,只是占据了丹阳郡部分地盘,便将重心转向了吴郡。如今因为自己提前剿除钱铜,使其失去了牵制乌程的内应之军,不敢孤军冒进,遂改变主意,放弃征伐海盐,重新将军略重心放回了丹阳,历史在这里可谓是发生了小小的改变。
历史上的吴景被扬州刺史刘繇驱逐出曲阿后,由于在丹阳根基不稳,无奈只能放弃丹阳,退回长江之北的历阳,直到孙策渡江,方才跟随孙策再次攻伐丹阳、吴郡。
而如今,吴景迈出了与历史上迥然不同的一步:将战略重心再次调整回丹阳。
遍观整个丹阳郡,除了泾县祖郎外,其他贼寇皆非吴景敌手,可以想见,吴景在丹阳占据的地盘,极有可能会超出历史上他所控制的区域,而且更稳固。
若是如此,即便刘繇日后驱逐吴景,吴景也可能不会退回历阳,将占据的地盘拱手相让,而是会在丹阳盘踞下来。
吴景如果能在丹阳立足脚跟,孙策日后自然也就无需从横江津、当利口鏖战一番后再渡江了,他可以直接进驻丹阳,从丹阳开始征伐。
届时孙策征伐吴郡的时间很可能会比历史上更早。
这个可怕的推演结果令严毅惊出一身冷汗,他万万没料到,自己这个蝴蝶翅膀就这么轻轻一扇,居然这么快就开始对历史进程造成影响了。
更让他无语的是,永平位于乌程西北,距离乌程仅有两百里,沿途只是一些贼寇据守,吴景若是将这里做为新的主攻方向,也许还没等到孙策渡江,吴景就已经推进至乌程了。
在这条进军路线上,许贡的辖地就不再是严氏和吴景的缓冲带,反而严氏将成为许贡军的挡箭牌。
严毅想到此处,脸色便不禁有些难看起来,攻占运城后,虽然他的实力得到了显著提升,但是距离危险似乎也更近了。
然而运城又是必须先攻伐的,在这一点上他从不后悔。
实力才是王道,自身没有实力,早晚都是死。
只是现在,在扩军一途上,他必须再次提速了,之前的计划已经跟不上局势的变化。
对吴景有可能偏离历史的后续进军,虽然只是推测,但凡事按最坏结果来做安排,方能有备无患。
相比他的忧虑,范偃等人在听到吴景调整部署后,脸上的神情顿时就放松了下来,他们不像严毅那般知晓历史的发展脉络,看待局势变化的眼光和角度自然也就不同,对局势的后续发展缺乏警惕性。
严毅收拾心情,起身朝诸将行了一礼,朗声道:“此番一战而定运城,皆仰仗诸位之功,毅拜谢!”
众将连忙起身回礼。
严毅坐回榻席,目光转向曹秋:“子季,你将运城和钱公垒的户籍账册情况给众人简单说说。”
曹秋是他从乌程紧急调遣过来的,如今在运城担任户曹掾一职。
他的麾下不但武将匮乏,文官更是稀少,招揽人才已成了当务之急。
曹秋轻咳一声,起身朝严毅行了一礼,徐徐道:“禀少君,按照昨日最新整理的籍册,钱公垒目前在册民户一共是三百七十三户,运城是一千四百五十八户,两城在编人丁总共为一千八百三十一户,运城辖地共计三乡十五亭九十七里。”
众将听得暗暗吃惊,如此说来,亭部的平均人丁岂非连一百三十户都不到?相比乌程,这也太少了。
要知连乌程人丁最少的葛栖亭,如今也有七八百户在编人丁。
严毅对这些情况早已了解,微微点头后,便示意曹秋继续往下说。
曹秋看出诸将脸上的惊讶之色,笑了笑:“目前的人丁确实很少,不过尚有一些百姓没有编户,流民数量则更多。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敬慕少君的流民正从运城周围的乡亭不断涌来,相信编户人丁很快就会出现显著增长。”
诸将闻言,放下心来。
曹秋接着道:“整个运城的田亩数是一千三百余亩,其中大部分是荒田。”
诸将闻言,又是一阵叹气,田亩数是一城经济的根基,如此少的田亩数,恐怕连五百军的粮秣需求都无法满足。
曹秋语气一顿,继续道:“不过运城两侧就是长水和九曲河,只要开沟修渠,引水灌田,一年之后,就能增加数倍田亩。”
诸将闻言纷纷瞪了他一眼,一惊一乍的,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第72章 扩军
说完了编户、乡亭、田亩,曹秋又将运城去年的赋收、徭役、屋宅做了简单介绍,随后说出了府库的钱帛粮秣。
在述说府库的钱帛粮秣数目时,他先是观察了一眼严毅,方才扬声道:“城中府库的存粮总数约十三万石,钱一千七百万,布、帛共计七千六百匹、盐五千三百斤、铁五万四千斤、酒三万五千斤、猪牛羊等各类牲畜八百口”
这个数字是有很大水分的,因为这只是公库的钱货数目,并未将钱铜及其部属的私库计算进去,若是将私库一并纳入,数目远不止这些。
而这也是严毅的授意,他并不打算公布真实的数字。
特别是那八箱从钱铜手里缴获的黄金,至今也只有他和徐盛、赵错知情,就连赵错当日也只是匆匆打开箱盖瞥了几眼便不敢再看,在场的骑卒不论是否知情,皆被严令不得泄露半字。
可以说,运城一战的缴获情况,掌握全部实情的也唯有严毅一人而已,暴露在外面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但即便如此,公布的这个数字仍然将在场诸将吓住了。
他们大多是寒门出身,这笔钱货在其眼里,不啻于天文数字,若只是一个数字也就罢了,偏偏近日有传言称,少君打算将这笔钱货中的大部分用来犒赏将士,这就不再只是一个数字,而是和他们紧密联系了起来。
风声自然是严毅放出去的,进城之前,他便传令全军,严禁掠民掠库,但这是很难控制的一件事,跟随他征战的这批士卒都是为他效死之人,他也不希望看到有人因犯事而受军法处置,因此便提前放出风声安抚。
当曹秋述说完毕归席后,他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笑了笑,朗声道:“从乌程出发前,我便曾说过,此战若胜,必不吝厚赏。既然功劳簿已经拟好,今日就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方才子季所说之钱货数目,我决定从中取出七成,用来犒赏全军,抚恤死者,细节会在今日申时公布。”
参与了运城之战的诸将顿时大喜,纷纷起身拜谢。
曹秋捻须而笑,他是文官,虽未参战,却也少不了他那份赏赐。
至于从乌程而来的李丑、魏宽等将,就只能一脸艳羡地看着其余诸人了,魏宽更是揪心不已,勉强陪笑。
陈敢扯开大嗓门喊道:“我就知道少君不会亏待咱们,只恨当日未能多杀一些贼寇。”
范偃瞪了他一眼:“莫要得陇望蜀。”
徐盛脸上的神情也很是振奋,赵错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且不说明面上的功劳,仅是靠着追回那八箱黄金,严毅给他二人的赏赐就已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了。
赵错意气风发,竟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一个月前,他还只是个混迹乡亭的普通农户,说好听点是轻侠,说难听点就是个受人轻视的泼皮无赖,如今却是前程、财富、女人全都有了,当真是有泥泞云端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