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见,一旦吴夫人和孙氏族人到了钱塘,一旦孙氏失去部曲,孙策就算是一头猛虎,也要被驯成乖猫。
孙静肺都要气炸了,跌跌撞撞地朝房门走去。
严毅端坐榻席,伸手拿起茶盏,好整以暇地轻轻抿了一口。
他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步,因为此刻正是孙氏最虚弱的时候,也是压制孙氏的最佳时机。
孙氏可不知道他们历史上曾雄踞江东、三足鼎立。他们只知道,孙坚死了,部将散了,手里最后一支部曲也快没了,就连全族唯一的希望:孙策!也随时可能死去。宗族衰颓,只在旦夕之间!
孙静只是暂时失去理智,他会清醒和屈服的,自己给予孙氏的条件,已经足够好了,除了部曲和地盘外,能给的都给了。
不过,威胁的话还是要说。
“孙公,请于三日内率军撤离广德。否则,伯符、伯阳、公覆、君理的人头,便会送去富春。”
孙静在房门处顿住脚步,身子微微颤抖。
严毅深知此时需给对方一个台阶下,语气中带着一丝诚恳,接着说道:“孙公不妨想想,权势、名声、财富、地位,在下皆已奉上,孙公又何必纠结于那一点私兵呢?”
“再者,大大小小官吏的家眷都在钱塘,非独孙氏一门。”
“吴夫人,在下必以事母之礼相待,绝无半分不敬。”
“黄祖,我当取其首级,为尊兄复仇!”
孙静单手扶住门梃,慢慢转身,脸上充满不信:“你和刘表是盟友,竟愿杀黄祖?”
严毅起身走到他身前,柔声道:“为了孙氏,我愿放弃与刘表的盟约。”
孙静满脸动容之色,他深知刘表之于严毅,犹如车之双轮,鸟之两翼。如果没有刘表和袁绍的帮助,严毅的势力也不会发展得如此迅猛。
但他不知道的是,严毅已经从刘表身上狠捞了一笔,羽翼渐成,已经不怎么需要刘表了,而严、刘之间,早晚必有一战,严毅此举,不过是顺水推舟。
严毅观他神色,适时地伸出双手,扶着他走回榻席。
孙静神思恍惚地在榻席坐下,眸中犹带一丝惊色,他万万没料到,严毅居然肯为了孙氏,放弃与刘表的盟约。
诚然,除了地盘与私兵外,严毅在其他方面已经做到了极致。
孙静拿起茶盏,一口饮尽,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胸腔,那股暖流仿佛带着安抚之力,让他原本略显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良久,他叹了口气,知道孙氏没有更好的路可选了。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少君若能答应,孙氏愿附骥尾。”
孙静有所取舍后,随即开始思索如何为孙氏获取更多的利益。
严毅心想你还有完没完啊,脸上挂起一丝笑容:“孙公请说。”
孙静坐直身躯,与他四目相对,正色道:“文台遗有掌珠,夙慧天成,婉有仪,静有意将她许配给少君。少君若愿请天子赐婚,聘为正妻,昭告天下,孙氏当举族依附于君!”
严毅微微一怔,心头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孙静口中的文台掌珠,自然就是指孙坚唯一的嫡女孙尚香了,可是孙妹妹这时候才特么四岁啊!
这种奇葩的念头,也亏他孙幼台想得出来!
第208章 欲除外,先安内
孙静望着严毅惊愕的表情,心中尴尬之余,更多的是紧张,唯恐对方出言拒绝。
他的后背绷得笔直,喉结上下滚动,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轻声说道:“少君,眼下不过纳采之礼,待到香儿十四岁时,再行亲迎不迟。”
本朝婚仪大抵依周制,遵循‘仪礼’规定的六礼,纳采是六礼中的第一步,即提亲之意,最后一步是亲迎,也就是正式成婚。
‘废话!我当然知道!难道你要我现在就和一个四岁的小丫头成婚不成?’
严毅心中暗暗吐槽,没好气地瞪了孙静一眼。
孙氏对政治联姻的执念,今日他算是领教了。历史上的孙尚香以不足二十之龄,嫁给四十六岁的刘备。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轮到他来‘老牛吃嫩草’了。也不知将来史官笔下,会以何等笔墨来记载他这桩婚事。
严毅心中对这件事有些排斥,语气生硬地问道:“若是贵从女十四岁之前出了什么意外,此事又当如何?”
孙静面色微变,这个问题正是他所担心的,孙坚虽然还有两个庶女,但嫡女只有一个,孙氏的选择也只有这一个,严毅显然不可能会娶一个庶女。
“若有意外,此事便作罢。”他沉默片刻,语气艰涩地回道。
严毅心里的不满消退了一些,锐利的眸子忽明忽暗,不时闪过思索之色。
眼下最要紧的,是控制孙氏宗亲和解除其私兵。待这两件事办妥,孙氏便如笼禽槛兽、网罟之鱼,纵有翻云覆雨之心,也难逃他的掌心。到那时,大小诸事,是黑是白,是鹿是马,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严毅心中既有计议,便不再迟疑,在孙静期许的目光下微微点头:“此事便依孙公所言。”
孙静紧绷的身躯顿时松弛下来,眉目间的忧愁消去大半。
两人议定这件事后,之前紧张的关系大为缓和,彼此眼中都露出了一丝笑意。
严毅拿起茶盏,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倒悬空盏:“毅以茶代酒,敬孙公一樽。两家过往旧事,便如这盏中之水,过不留痕!”
孙静也一口将茶饮尽,笑着道:“愿严孙二姓同气连枝,世代相亲。”
严毅微微点头,放下茶盏,以后辈之礼请教道:“徐琨、孙河之事,以及故鄣之战中阵亡的孙氏旧部,恐成两家芥蒂之根。孙公以为,此事当如何化解?”
两军交战,伤亡在所难免。故鄣之战爆发时,孙氏尚未归附于他,孙氏阵亡旧部的抚恤,其实与他并无直接关联。但他在收拢军心之事上,向来不遗余力,倒也不会吝啬这笔敛钱。
“少君颁布的敛令,已是极好。静以为,依照此令予以抚恤即可。”孙静神色一黯,眼角微微抽搐:“至于琨玉和伯海此事需加以隐瞒,对外宣称二人乃是战殁。”
他语气微微一顿,接着说道:“有三件事,不知少君能否做到?”
“孙公请说。”
孙静注视着严毅双目,缓缓道:“其一,二人丧礼之时,少君可愿亲执缟素,临棺致祭?”
严毅微微颔首:“可以。徐、孙、陈三位将军,当以列侯之礼治丧,其陵寝规制、明器仪仗,皆由在下承担。”
孙静听他提到陈武,知他是在收买人心,也不点破,接着道:“其二,少君当奏请陛下,为三人追赠显爵。其子嗣不论年幼,皆当荫袭要职。”
“自当如此,我即刻上表陛下。”
“其三,少君当厚待三人亲属。”
严毅沉吟道:“我愿以六百金及六百亩良田分赠三人遗属,以为养家之资。”
孙静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对他的出手大方很是满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如此甚好,此事再有我从旁安抚,假以时日,当可消除芥蒂了。”
他看了严毅一眼,低声道:“归附之事,关乎全族。家嫂吴夫人尚在堂,静还需与她商议,以做决断。请少君稍候两日,等静消息。”
严毅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加以催促,如今最急的是孙氏,他急个锤子。
“此等大事,自当从长计议。”他语气悠然地道:“我会在钱塘备好三千金,贵族有所决断后,可随时取走。另外两千金,在下需要一些时间筹集,三月之内,当可奉上。”
五千金之数,堪称巨资,严毅分两次交付,孙静并不觉得意外,稍作思量,便应允下来。
事情议定之后,严毅命人设下宴席,款待孙静。
孙静婉言谢绝,不敢有丝毫耽搁,只说欲见伯符一面。
在殷离的带领下,他来到关押孙策的地方,密议了半个时辰,方才急步离去。
正如严毅所料,孙氏此刻已是焦头烂额,惶惶难安。
孙静尚未回到广德大营,便被程普派出的信使拦在半道,让他切勿再去营寨,以免有去无回。
孙静听完信使禀报,方知广德大营混乱到了何种程度,焦虑之下,匆匆啃了两口干粮,便策马朝曲阿奔去。
广德大营的局面,确实已经到了随时可能失控的地步,若非程普、韩当以命相搏,李丰、陈兰二人早已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冲突爆发的起源,正是程普带回营寨的那些骑卒。
陈兰抵达营寨当日,李丰便欲探查东寨,遭到韩当死命阻拦后,双方当场就爆发了激烈冲突,直到陈兰喝止,方才悻悻收场。
心怀不甘的李丰,当晚又心生一计,让陈兰引开程普、韩当,自己则带人强闯东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走了几个骑卒,逼问出了孙策陷入敌手的消息。
谁知刚刚离开东寨,便被匆匆赶回的韩当率军堵住,几名骑卒也被韩当当场砍死。
李丰只带了数百人,干不过韩当,只能含恨离去,回到大帐之后,便将孙策之事告知了陈兰。
但是他没有实证,陈兰将信将疑之下,也不敢做出过激举动。
李丰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苦劝道:“子韧,孙策失陷,断难再回!若是他投了严毅,与严毅里应外合,共击我军,后果将不堪设想!当务之急,应尽快夺取程、韩二人兵权,以防生变!”
陈兰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缠绳,时而紧握,时而松开。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但他也清楚,如果李丰传递的信息有误,自己贸然卷入其中,恐酿成兵变,局面更是难以收拾。
三万四千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眼看广德城唾手可得,己军内部却先起了内讧,这特么算是个什么事?
“伯威,请以实言相告,你有没有骗我?”
我骗你娘!
李丰见陈兰这个时候还在怀疑他,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气得差点吐血,忽然一言不发地脱起了身上的犀甲和衣袍,露出一身腱子肉。
“你你作甚?”陈兰呆若木鸡。
李丰尽解衣甲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单手指天,狠声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若丰于孙伯符之事有半字欺瞒,愿受万箭穿心之刑,死无葬身之地!”
陈兰眼中的狐疑之色渐渐消去,李伯威都当着他的面赌咒了,他敢不信么?
“以伯威之见,眼下应当如何?”他心中虽已信了九分,但仍未全信,不愿轻易担责,只把事情往李丰身上推。
李丰心中早有计议,捡起地上的衣袍,一面穿一面说道:“立刻率领全军,围了东寨!能夺下程韩二人兵权最好,若是夺不下,便拖住他二人,马上给君侯和张君去信,让张君亲自来处理。此事片刻耽搁不得,迟恐生变,需知这是前线!”
陈兰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让他立刻率军强夺程、韩二人兵权就行,当即应允下来。
两人穿上铠甲,先是下令三千军守住西、南两个寨门,然后率领四千军直奔东寨。
程普、韩当正欲将四百多名骑卒转移到其他地方,忽听斥候来报,李丰、陈兰已率军强占两处寨门,正领兵直往东寨而来。
两人面色大变,连忙让众骑卒返回东寨,同时下令召集各部。
军令下达之后,整座营寨顿时沸腾起来,各部士卒蜂拥而至。
李丰、陈兰率领四千军抵达东寨时,见对面已聚了五六千人,两张脸庞顿时黑如锅底。
双方各怀鬼胎,不约而同地下令部曲开始列阵。
夜色如墨,两军阵列在一支支火把的映照下森然而立,惊得夜栖的寒鸦四散飞走。
李丰拍马而出,怒目圆睁,大喝道:“程普、韩当!孙策不在,全军便当由我执掌,汝二人未得我军令,深夜召集各部,欲反乎!”
程普尚不知孙氏下一步的决定,不敢轻易恶了袁术,微微皱眉,纵马上前道:“我见寨内兵马调动,以为敌军趁夜来袭,这才召集部众。”
李丰冷笑道:“汝言孙策出寨,为何迟迟不见归来!”
“孙将军何时出寨,何时归来,自有他的安排,末将不敢过问。”程普闷声答道。
李丰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死不承认,一腔怒火顿时涌上心头,大喊道:“休要胡言!孙伯符分明已被严毅擒去!”
此话一出,四周士卒如遭雷殛,刹那间一片死寂,继而纷乱一片。
李丰冒着扰乱军心的风险,当众说出此话,正是迫于对方占据优势的军势,担心在张勋率军赶来之前,自己控制不住局面。
须知程普、韩当麾下虽有八千军,但其中四千精锐本是袁氏部曲,如今孙策不在,这四千精锐极有可能被他争取过来。
韩当面色一变,纵马来到李丰对面,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伯符勇冠三军,全军谁人不知?向来只有他擒人,何来人擒他!你在此造谣生事,是何居心?有种就站出来,爷爷和你大战八百回合!”
只此一句话,四周的骚动便渐渐平息下去,可见孙策平日在军中的威望和无敌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李丰闻言大怒,握紧手中长枪,就要冲出,却被陈兰伸手拦下。
陈兰从腰囊掏出一枚黄金铸就的令符,高高扬起,大喝道:“此乃奋武将军令,见令如将军亲至!尔等速速退开,待我入东寨一观,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