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目中闪过一丝诧异,老子马不停蹄地冒雨赶来,你连口热汤都不招待,真把我当牛马驱使了?
不过李丰接下来的一番话,立刻就让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心中的一丝不满也随之消散。
“算上今日,孙伯符已经消失三天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孙坚次子孙权来了,不知为何,又半道而返。”
“程普与敌交战之地,我派人去查探了,共有两处交战地,其中一处颇为蹊跷,不似常规作战,倒有几分刺杀的痕迹。”
“昨晚寨外来了一辆辎车,直入中军大帐,程普那厮却千方百计地阻拦我进去,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鬼!”
两人各自带着数百士卒,纵马疾行,直奔中军大帐。
韩当闻讯而来,率领数百精锐堵住去路,冷着脸道:“两位这是何意?”
陈兰纵马上前,将手中一卷文牍抛向韩当,高声道:“奋武将军遣我来传达军令,速让伯符出来接令!”
韩当接过简牍,展开看了几眼,面无表情地道:“将军今早出寨去了,尚未回营,但有军令,告知我便是。”
“满口胡言!”李丰驭马上前,与陈兰并肩而立,手中马鞭指向韩当:“孙伯符已三日未在营中出现了,何来今早出寨一说。”
“那是你没看见。”
“伯符已有三日未向奋武将军呈递军报,又作何解释?”
“大战未启,何来军报?”
“满口狡辩之辞,你且让开,我自去大帐见伯符!”
李丰双腿在马腹轻轻一夹,做势欲冲,眼前黑影一闪,竟被韩当拦下。
陈兰陡然大喝,纵马向前:“某奉令而来,欲见伯符,谁敢拦我!”
数百名骑卒紧随在他身后,转眼便迫至韩当身前。
“陈君,这是何意?”韩当脸色铁青,猛地扬起手中长戟:“中军大帐之前,岂容尔等造次!”
唰唰唰!
只听一阵金属摩擦声响起,站在他身后的数百步卒一起将刀拔了出来。
“尔等莫非想造反不成!”陈兰怒喝一声,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看向韩当:“我只带十骑进去,君若再拦,一切后果由君承担!”
趁着韩当犹豫的功夫,他猛夹马腹,冲向大帐。
胯下战马还未站稳,他已翻身从马背跳下,大步上前,猛地掀开帐帘!
帐内空空如已
陈兰在帐内走了一圈,未见蹊跷之处,忍不住抬眼望向随后赶来的李丰。
李丰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向帐内左右扫视,皱眉道:“程普带回来的数百骑卒屯于东寨,可去那里看看。”
韩当面色微变,眼中精芒一闪,猛地拔出佩刀,破口大骂:“李伯威,你特么存心找茬是不是!惊了营寨,后果谁来承担。你若要看,先问问我手里这口刀答不答应!”
就在韩当极力阻拦李丰、陈兰之时,严毅双手端着一个食盘,走进了官寺后院的一间厢房。
厢房内除了一张床榻和漆案之外,空无一物。从四壁痕迹来看,这里曾是一处珠帘绣柱之所,只是房内诸物已被搬出。
孙策犹如一头被困在铁笼中的猛虎,垂首坐在床榻之上,隐隐渗出血渍的丝布从肩头缠到腰际,却掩不住那股慑人的气势。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一双虎目瞪向严毅,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地杀意。
只是他的双手和双脚俱被尾指粗的牛皮索牢牢捆住,纵然心中想将严毅千刀万剐,也是有心无力。
严毅将食盘放在案几上,左手端起一个瓷盘,右手拿起一双箸,从盘内夹了一块鱼肉,递到孙策嘴边:“伯符,这是我命人做的松江鲈,从你家乡快马送来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擒到孙策,实在是意外之喜,原本他已有向故鄣撤军、避敌锋芒的打算,如今却是打算再观望几日。
“有种就一刀杀了我!”孙策咬牙切齿地道。
严毅见他不吃,不禁叹了口气,将瓷盘放下:“你若不吃,便会饿死,你若饿死,又何谈复兴尊父基业?”
孙策闻言,不禁黯然神伤,如今自己身陷囫囵,又何谈复兴故父基业之志?旋即心中又想:‘孙伯符,岂可因一时受挫而丧气,昔日勾践也曾沦为阶下囚,受尽屈辱,最终不也成功复国?只要未死,便还有希望。’
这两日以来,每餐都是严毅送来,两人之间,已经并不陌生,他有些不情愿地哼了一声:“鱼。”
‘跟个小屁孩一样,每次都要哄几句才肯吃。’
严毅心中吐槽,夹起一块鱼肉,喂进他嘴里。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正在‘郎情妾意’之时,忽见殷离急步走来,在屋门处站定:“少君,孙静来了,有要事与少君相商。”
严毅与孙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异色。
第207章 请天子赐婚
“来得好快.”
严毅走出厢房,喃喃低语,并未急着去见孙静,而是慢悠悠地踱步至庭院,在一株枯叶纷飞的梧桐树下站了片刻,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笑容。
“把人带去东院客堂,方圆百步之内,禁止任何人靠近。”
殷离轻轻点头,转身离去之时,眼角眉梢罕见地泄出一丝笑意。孙静在孙氏的地位非程普可比,此人不顾危险,亲自前来,这不是送上门来让少君摆布么。
很快,东院客堂附近便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彻底安静下来。
严毅踩着秋雨过后的湿润青石,缓步来到客堂,推门而入。
孙静坐在一张榻席上,正闭目养神。听得门扉轻响,眼睑轻启,目光在严毅身上停留了一瞬,整衣而起,长揖道:“月余未见,少君近来可好?”
严毅双手平举,回了一礼,眸中尚有一丝未褪去的诧异:“恕在下眼拙,不知何时曾与孙公有过一面之缘?”
孙静轻抚颔下短须:“日前少君巡视钱塘乡亭时,静恰好经过。”
严毅面露恍然之色,对方居于富春,可不就是自己的‘邻居’么,他朗声一笑,走到榻席坐下:“孙公今日前来,有何赐教?”
孙静与他相对而坐,神色肃然,一语惊人:“袁军压境,君已危在旦夕,在下特来献上破敌之策,助君转危为安。”
严毅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从案几上拿起一块茶饼,放入铜盘,慢慢捣碎:“不知孙公有何良策,在下洗耳恭听。”
孙静微微皱眉,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好对付,索性不再遮掩,直言道:“我族八千精锐,可按兵不动,为少君牵制李丰部,我再设法让张勋分兵,以少君兵势之锐,破张勋之军,只在旦夕之间。”
“哦。”严毅淡淡应了一声,将捣碎的茶饼慢慢放入瓷卮:“天上不会掉馅饼,想必在下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吧?”
孙静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和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心里涌起一股一巴掌拍在案几上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道:“少君只需放回伯符四人便可。”
严毅提起火炉上的壶,往卮内注入热汤,斜睨了他一眼:“我有伯符,何惧贵族之兵,不出一月,孙公的八千精锐,不知还能剩下多少?至于张勋.”
他轻蔑地一笑,将壶中水泼向炭火,嗤的一声白烟暴起,“不过是多费些柴薪的工夫。”
孙静放在案几下的手掌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地道:“张勋两万大军,君即便能破,也必将付出惨重代价,静愿起兵与君共击之,如何?”
严毅将茶水注入他身前的茶盏,叹了一口气:“不瞒孙公,在下从未将张勋放在眼里,贵族之兵于我而言,也毫无威胁。如果孙公今日前来,只是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恕在下要务在身,不能奉陪了。请孙公饮了这杯茶,从哪来回哪去吧。”
“哦,对了。”他淡淡一笑:“孙公走之前,可以见一见伯符,在下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孙静闻言,一颗心沉入谷底,心中涌起一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眼见严毅起身欲走,张了张嘴,在对方走出房门时,终是喊出一句:“若是鄙族来投少君,不知可谈否?”
严毅大步走回榻席坐下,眉宇间的不耐和疏远已化为春风拂面般的笑意:“孙公既有此意,何不早说?若蒙垂顾,在下当倒履相迎,以国士之礼相待。”
孙静可谓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翻脸比翻书还快,黑着脸道:“少君愿放伯符他们了?”
“当然。”严毅正色道:“从今往后,伯符便是我手足兄弟。”
孙静暗暗松了口气,心知接下来的谈话才是重点,打起十二分精神,目光如炬地望向严毅:“若是我族来投,少君打算如何安置?”
严毅沉吟片刻,并未直接予以回答:“若由在下来说,恐难契合孙公之意。公有何要求,不妨直言,但凡力所能及,在下定当满足。”
孙静深知这种事越直接越好,当下也不客气,伸出手指,轻轻蘸了蘸茶盏中的茶水,以水代墨,在案上挥指写下几个字。
严毅身体前倾,双目随着他的手指慢慢移动,眸中闪过一抹思索之色,坐直身躯道:“不瞒孙公,陛下已授予我丹阳太守一职,敕令不日将至。若伯符不弃,在下愿以丹阳都尉相托,至于其他人,孙公可写份名薄过来,在下一一安排。”
丹阳都尉一职,他原本是打算授予徐盛,如今却是要另做安排。
孙静左手捻着颔下短须,右手摩挲着茶盏边缘,眉心微蹙,眼睑低垂。
丹阳都尉一职,眼下只是徒有虚名,因为严毅至今也只是占据了丹阳东南数城,连他自己那个丹阳太守,也是名不副实。
不过都尉一职却是严毅麾下的最高武职,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之高,权势之盛,不做他想。
“且让伯符暂且屈就此职,待他日疆土开拓,膏腴千里,自有封候拜将之时。”严毅见孙静沉默不语,便开始给他画饼。
孙静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他与严毅的想法不谋而合,目光也是聚焦于将来。
“不过今日的地位并不代表将来的地位。军中赏罚分明,能者上,弱者下,这个道理,孙公应当知晓。”
严毅认真提醒了一句,若是孙策的能力和战功不配待在这个位置上,他也不可能迁就。
“自当如此。”孙静一脸淡然,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之事,神情间尽显对孙策的十足信心。
“至于孙公关注的第二件事。”严毅手指轻轻叩击案几:“在下可以给予孙氏十县之地,但不包括郡治在内。”
孙静拧紧双眉,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十县太少了,至少也要一郡之地。”
严毅暗道你想屁吃,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沉声道:“十县之地,已极矣,孙公自决。”
孙静已经对他的这种语气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听便知是要翻脸的征兆,默然片刻,心有不甘地道:“十县便十县罢,但要地域相连,由我族自行选择。”
“不行,只能由我指派。”严毅语气坚决地再次拒绝:“不过孙公放心,我可以保证这十县之中,每一县的人丁都不少于一万户。”
孙静心中郁结,十县之地距离他的期望,实在是相差甚远,然势不如人,徒叹奈何,惟俯首而已。
他叹了口气,神色郁郁,正要答应下来,忽听对方又道:“还有一事忘了和孙公说,这十县之地,只能作为孙氏的食邑,孙氏不得干预其军政之事。”
食邑即食禄不治民,拥有食邑的人可以在当地收取赋税,作为自己的俸禄和收入来源,但没有行政管理权或军事指挥权。
孙静闻言,额头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跳动,那双平素温润的眸子此刻寒光乍现,直直盯着严毅,仿佛想要扑上去咬他一口。
太特么过分了,一郡之地变成十县,十县又变成食邑,你把我孙氏当猪来养啊!
他五指倏地收拢,将案上茶盏捏得咯吱作响,一股怒火直冲胸腔,就要发作出来,谁知严毅接下来的一番话,竟将他说得目瞪口呆:“方今朝廷失御,诸侯相斫,岂非皆因裂土自专之故?公今欲效诸侯故事,立国中之国,设郡中之郡,就不怕他日严孙二姓再起兵戈?届时是你孙氏死还是我严氏亡?”
孙静一时哑口无言,竟寻不出反驳之语。
严毅的话不无道理,一旦孙氏裂土而专,迟早有一天,严孙两家会再度兵戈相向。
若是他在这件事上不肯退让,岂非堂而皇之地告诉对方:我只是暂时屈就于你,将来势必要反?
这是一个死结,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孙静的手慢慢松开茶盏,浑身无力地坐在榻席上,良久才不甘心地开口:“十县食邑太少了”
严毅仿佛看见猎物正一步步踏入自己布置的陷阱,嘴角微微上扬:“孙公若嫌少,在下愿无偿资助孙氏三千金,如何?”
三千金,差不多相当于孙氏全族四成的财产了。
孙静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沉吟道:“若是五千金,我便答应了。”
“可以。”严毅点了点头,声音放柔了几分:“不过在下也有两个要求,希望孙公应允。”
“请说。”
严毅心知自己接下来的两个要求,势必会让孙静暴跳如雷,声音愈发柔和:“其一,孙氏需交出部曲,不得豢养私兵,族兵数量依照律令,不得超过二百。其二、请吴夫人及孙氏族人迁往钱塘。”
吴夫人便是孙坚之妻、孙策之母,历史上被孙权追尊为武烈皇后。
“你你..你!”
孙静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严毅,气得说不出话来,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起身,拂袖而走。
他算是看明白了,孙氏要权,严毅给,孙氏要财要地位,严毅也给,但是部曲和地盘,那是一根毛都不给,居然还特么想以吴夫人和孙氏族人为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