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85节

  “遵旨。”王安领命退出书房。

  魏朝看出了皇上的疲态,走过来关切地问道:“主子,今天去哪儿歇?”

  “朕哪儿也不想去,就在乾清宫过夜。”朱常洛摇摇头。

  “奴婢这就去传膳。”

  “去吧。”魏朝走后,南书房就只剩朱常洛一个人了。

  

  离开乾清宫后,王安在随侍宦官的簇拥下直接北上,从玄武门出紫禁城。玄武门正北是万岁山,而绕过万岁山再经过尚衣监,就到司礼监本部衙门了。

  虽然钟楼敲了申时的钟,但司礼监依旧是人来人往。

  “老祖宗。”见老祖宗过来,衙门里的人都跪了。

  “起来。”王安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走向正堂。

  正堂里摆着好几个堆满了木炭的大火盆儿。门一打开,彤红而稳定的明火,立刻就被突如其来的冷风搅得左右翩舞。

  包括紫禁城在内的整个皇城,能让王安亲手关的门,只有那么少数几扇。司礼监本部正堂的,显然不在此列。

  门没开时,听见动静的曹化淳已经起身候着了。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

  “见过干爹。”曹化淳迎到王安面前,在门关火定之前便下跪叩首。

  “见过老祖宗。”王承恩亦下跪叩首。

  “都起来吧。”王安站了一天,整个人非常疲惫。所以当他的屁股一接触到椅子,倦意立刻就涌了上来。

  “承恩,去给爷爷冲一杯浓茶。”王安很喜欢这个聪明伶俐又和自己同姓的小孩儿,所以每次都是以“爷爷”自称。不过王承恩却严格地遵守着宫里的冰冷的规矩,不敢僭越。

  “遵命,老祖宗。”王承恩还清醒地记得王安踢到崔文升身上的那一脚。

  “干爹,累了就歇着吧,儿子在这儿照看着,不会出岔子的。”曹化淳拿来一张小号的羊绒毯垫到王安的大腿上。

  “让主子爷忧心的差事还没有着落,我歇也歇不踏实。”王安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精神些。“给邹元标定罪的事情有着落了吗?”

  “这孩子还没说,您就来了。”曹化淳从王承恩的手上接过浓茶,并将之放到王安的面前。“干爹,小心烫。”

  “镇抚司拿到有用的东西了?”王安看向王承恩。

  “回老祖宗的话。”王承恩回答道。“镇抚司搜证跟抢劫似的,闹得鸡飞狗跳。但应该还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是另一个衙门。”

  “哪个衙门?”

  “东司房。”

第157章 记得给邹元标平反

  笃,笃,笃。

  有人敲响了南书房的殿门。

  “进来。”

  魏朝推开门,发现皇上仍旧以同样的姿势撑着脑袋坐在那儿。他没有立刻进去,因为还有一个人来了。

  “儿臣叩见父皇。”朱由校跨过门槛来到御案前。这时魏朝才将殿门给合上。

  “你怎么来了?”朱常洛话对朱由校,却看向门口的魏朝。魏朝摇头否认,朱常洛也就收回了目光。

  “儿臣担心父皇,所以来看看。”朱由校回答说。

  “有什么好担心的.”朱常洛轻笑一声,终于换了姿势。“既然来了,就陪父皇吃顿饭吧。”他招招手,既示意朱由校起来,也示意魏朝传膳。

  “好的。”朱由校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用“多谢父皇赐膳”这样生分的说法。

  菜一上齐,魏朝便将准备侍膳的宦官们给遣退了。“你们都出去吧,这儿由我来照看着就成。”

  “说吧,来找父皇要什么?”朱常洛还是笑着。

  因为朱常洛几乎每天都会去皇极殿督课,所以朱由校并不需要专程向父皇问安,也就很少来乾清宫。

  “儿臣什么都不要,儿臣真的只是来看父皇的。”朱由校拿起温得恰到好处的酒,想给父皇斟上一杯。

  “不用,戒了。”朱常洛摆手止住朱由校。

  朱常洛没有特意吩咐不上酒,所以即使他每次都不喝,尚膳监也一定会准备一个专门载着温酒的炉车。

  “戒了也好。”朱由校放下酒壶。“早课之后,父皇派王太监来厢房宣旨,说下午休课,并特令五弟到慈庆宫暂住。下午,慈庆宫就被御马监给围了,而且不许儿臣等出来。儿臣当时就想,父皇是不是遇见什么不好事情了。”朱由校只担心父皇,别无他虑。

  慈庆宫建于嘉靖初年。当时,嘉靖帝决定在紫禁城西部建慈宁宫,供太后蒋氏居住,在皇宫东部清宁宫旧址建慈庆宫,供太皇太后邵氏居住。但慈庆宫尚未建成,太皇太后便溘然长逝。因此,第一个入住慈庆宫的人,就成了正德皇帝的生母,嘉靖皇帝的伯母,昭圣慈寿皇太后张氏。万历年间,皇帝朱翊钧的嫡母仁圣贞懿康静皇太后陈氏亦居于此。

  不过,慈庆宫最重磅的住客是作为皇太子的朱常洛。

  万历二十九年十月,神宗被迫册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当月,朱常洛即移居慈庆宫。也就是说,从万历二十九年十月皇长子被立为皇太子,到万历四十八年八月皇太子即皇帝位之间,慈庆宫一直被作为太子东宫使用。

  而大明立国二百年来最严重的宫廷仇杀事件,梃击案,也是发生于此。

  当初,朱常洛将朱由校从西暖阁接出后,朱由校就一直住在乾清宫的偏殿,与朱常洛只一墙之隔。但朱由校“问鼎”之后,朱常洛就让朱由校搬到慈庆宫去住了。

  “不是什么大事,有备无患而已。而且也差不多快解决了。”朱常洛轻笑摇头。然后问道:“你是走哪条路来的?过文华殿了吗?”

  文华殿在慈庆宫的正南方,出门走不了几步路就能到。如果神宗允许太子问政,其实是很方便的。不过神宗自己都不想问政,就更不会容许一直不受他待见的太子问了。

  “南走文华殿要绕路,儿臣是直接北上经奉先殿来的。过来之前,儿臣还把五弟先送回去了。不然李选侍会担心。”朱由校说的李选侍不是“西李”李竺兰,而是“东李”李芩芳。

  “有什么问题吗?”朱由校问道。

  “倒也没什么,也就顺口一问。朕只是想知道那帮人回去了没有。”朱常洛的食欲很浅,但还是尽量往嘴里刨饭。

  “父皇是说闹事的文官们吗?”朱由校给自己舀了一碗菜汤。

  “你听说啦?”朱常洛不觉得乾清门前的动静,大到能让慈庆宫都听见。

  “十一的朝会儿臣也是去了的。”朱由校伴着菜汤将碗里剩下的米全部扫了个干净。“父皇近些日子就忧心在这上面吧?”

  “朕手里有鞭子、有廷杖,事情急了还能上刀子。只要不怕笔杆子乱写,对付文官其实不难。”朱常洛沉默了一会儿。“朕当然也不怕文官的笔杆子。但凡事总要讲个由头,讲个名正言顺。只有易怒无能且无法真正掌握局势的君主才会胡乱打杀臣下。”

  朱由校若有所思。“不仅要让他们退缩,还要让他们服气?”

  “你领悟得很快。”朱常洛向朱由校投去赞许的眼神。“可名正言顺是很难的。为了它,朕很是费了些神,也做了些不得已的事情。”

  “邹元标?他串谋逼宫,确实是有罪的啊。”朱由校说道。

  “不。如果真是那样倒好了。”朱常洛摇摇头。“徐光启通过刘一了解到。尽管邹元标因为你皇爷爷的前车之鉴一直反对朝会改制,但他却并不赞成在十一日那天逼宫,甚至为此与另一个骨干赵南星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不过朕了解到这个情况的时候,邹元标已经死了!”朱常洛像是要纾解愤懑似的,将从徐光启那里了解到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那邹元标为什么不把主谋供出来呢?”朱由校放下筷子。

  “邹元标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忠直之人,他不愿意出卖自己的朋友。”朱常洛拿起酒壶,但看着面前的空酒杯,想起方才说的“戒了”,就又把酒壶给放了回去。“你觉得邹元标该死吗?按你心里的那杆秤实话实说。”

  朱由校不答反问:“徐礼部有没有可能是在说谎?他也是东林党,或许他想包庇邹元标。”

  “不会。”朱常洛苦笑道。“朕告诉你。给邹元标定罪的建议就是他提的,刘一应该也知道。”

  “既是这样,那邹元标不该死。”朱由校这才回答道。

  “但他已经死了,而且只能是畏罪自杀。”朱常洛轻轻地放下碗筷,又将空酒杯推得远了些。

  “或许可以让刘阁老出面作证,与赵南星对峙。”朱由校灵光一闪,建议道。

  “你这是馊主意!”朱常洛眼皮一挑。

  “为什么?”朱由校有点儿不服,他觉得自己的主意挺好的。

  “你还记得朕跟你说过什么吗?”朱常洛问道。

  “父皇说过的话很多。”朱由校耸耸肩。

  “臭小子!还贫起来了。”朱常洛笑骂一句,心情也好了些。“政治讲究平衡,内阁现在的格局就非常好,轻易打破不是什么好事儿。揭开这个事情,让刘一和赵南星公开对峙,那刘一就只能上表请辞了。如此一来,东林党也将分崩离析。这很不划算。”

  “东林党处处与父皇作对,一竿子打倒他们不好吗?”朱由校问道。

  “对于皇家来说,只有身边贴心奴婢才讲忠诚。”朱常洛对侍立在侧的魏朝笑了一下,魏朝的脸上立刻洋溢出受宠若惊的幸福感。

  朱常洛继续说:“而外官是无有好坏的,只要于朝局、于国家有益即可用。”

  “有利即有争,有争即有党。朕跟你说过,结党是不可能被消弭的。太祖开国时,有淮西集团与浙东集团。嘉靖时,有严党与倒严的‘清流’。到你皇爷爷时,有太子党与福王党。”

  “梃击案后,福王党彻底失势,太子党便立刻分裂成了无数个小的朋党。如今,朝廷里的格局和内阁的格局是相似的。东林党再是讨人厌,都是一个有凝聚力的朋党。其他的朋党因为东林党势大而联合起来,从而形成了一个与东林党对立,但相对统一的集团。”

  “两头对立可比多方乱斗好控制得多。只要方从哲听话,新的东林党魁也听话,那朝廷里就不会有恶性的党争。”

  “所以强令刘阁老与赵南星对质,虽然能还邹元标一个清白,但对朝局却有害?”朱由校明白了。

  “聪明。”朱常洛点点头,又长叹息道:“要扶新的党魁上去,就要先把现任和身故的党魁搞臭,所以邹元标现在必须是罪人,必须是畏罪自杀。之后借此名正言顺地把案子定性,把东林党打痛,听话的党魁就能顺利地收买人心。”

  “儿臣明白了。”

  “政治是很肮脏的东西。它很容易让人忘掉自己的本心。你要时刻谨记,自己是为什么而操弄它。”朱常洛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朱由校接旨!”

  “儿臣恭听圣训!”朱由校赶忙离开凳子,跪到父皇身边。

  “记得给邹元标平反。”

  

  翌日。

  陆文昭心里有事儿,压力很大。但夜里狠狠地发泄了一番之后,白天起来竟然觉得神清气爽。换上官服,吃过早饭,他便径直朝着衙门去了。

  可刚拐过第一个街角,还没有走上大道,陆文昭就被一个壮汉给拦了下来。“站住。”

  “你们是谁?”陆文昭下压剑鞘握住剑柄,死死地盯着壮汉们的武器,并调集注意力留意身后的动静。“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最近京里不太平,连着出了好几桩命案,各城兵马司束手无策,根本找不到线索。他们来找锦衣卫求援,但锦衣卫上下几乎都围着东林党的案子在转,根本抽不出精力来去支援兵马司。

  “锦衣卫,陆百户嘛。”壮汉从腰间掏出一块铜牌。“我们是西厂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要拿我?我犯了什么罪?”陆文昭面有愠色,但心底却升起一股雀跃:消息果然传到宫里去了。

  “有人想问你几句话,你跟着来就是了。”壮汉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好吧。”陆文昭跟着壮汉来到临近大道的路口,发现那里正停着一辆马车。

  “上去。”

  “我认识去西厂的路。”陆文昭试探道。

  “陆百户。咱们都是干这行的.”壮汉拉开车门,偏头示意。“请吧。”

  三刻钟后,马车停下来了。

  “司礼监?”陆文昭抬头看着牌匾,露出疑惑的神色。

  “您自个儿进去吧。”马车是很难掉头的,因此卸下陆文昭后,车夫便驾驶着马车直直地朝着下一个路口去了。

  陆文昭刚走进衙门,曹化醇就迎了上来。“陆百户,咱们又见面了。”

  “见过曹提督。”陆文昭躬身行礼道。

  “陆百户可别怪我让西厂的人来请啊。”曹化醇领着陆文昭继续往里走。

  “说实话,这还真是把在下给吓着了。”陆文昭非常配合地笑了几声。“敢问曹提督令在下来此所为何事啊?”

  “陆百户真不知道吗?”

  陆文昭心下一惊。他刚准备回话,就被曹化淳带到了一个宽敞的偏厅。进去后,陆文昭发现里边儿已经坐着两个人了。

  “陆百户,我想咱们应该有过一面之缘。”坐在主位上的老太监率先开口说话。

首节上一节85/360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