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74节

  “喝了茶再走嘛。”曹化淳用指尖敲了敲盏盖。

  “多谢提督大人。”陆文昭举起茶盏,正准备将之一饮而尽,却听见曹化淳说:“这可是贡茶,喝得太急品不出味儿。”

  

  午时四刻,东司房狱。

  大明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三法司,但实际上三法司却几乎没有问审官员的权力。

  大理寺不设监狱,都察院虽有台狱司“狱司”,但只是九品小官,管不了在朝上仍有同僚的官员。而大部分下诏逮捕又经刑科给事中佥签的案件,本就不归刑部掌管。所以有明一代,对官员的问审几乎全由锦衣卫司掌。

  宪宗成化元年,上令北镇抚司掌锦衣狱,并增铸北镇抚司印信,一切刑狱专呈皇帝,无须通过掌卫事转达,而锦衣卫官员中不掌刑狱者亦不得干预其事。

  时迁事易。正德时,提督东、西、南、北、中五城兵马司的西司房搬出指挥使司衙门,建衙设狱,负责统一收监并问审各兵马司移交的犯人,称西司房狱。嘉靖时,东司房亦建衙设狱,称东司房狱。

  因此,北京的锦衣卫便有了锦衣狱、东司房狱及西司房狱等互不隶属的三所刑狱。

  在嘉靖皇帝完全掌控锦衣卫后,下令东司房将狱中的罪官移交给锦衣狱,将罪民移交西司房狱。自此,东司房狱就很少亲自掌刑,而改为分流官民两囚的“过渡狱”了。

  万历后期,有缺不补的情况蔓延至锦衣卫系统的边角,所以当挂在东司房下的最后一位理刑百户寿终正寝,东司房狱便再没有专业的刑讯人员了。

  “孙侍郎,吃午饭了。”卢剑星端来一只烧鹅、两壶浊酒,又端来一篮子白面馒头。

  “吃这个?”孙如游疑惑道。

  “烧鹅是我自掏腰包买的,没您的份儿。您只有馒头,不过您要是想喝酒,我倒是可以分一壶给您。”卢剑星大剌剌地坐到孙如游面前。

  “你不审我吗?”孙如游只在锦衣卫狱里睡过一夜,但里面的惨相还是令他记忆犹新。

  “您慌什么。我又没学过刑讯,要是一不留神把您给弄死了,那不就亏了吗。”卢剑星拿起一只鹅腿递给孙如游。“您也吃。”

  “不是说没我的份儿吗?”孙如游不接。

  “不吃算了。”卢剑星收回鹅腿,塞进自己的大嘴里。“我家大人去请老刑狱了,下午就来招待您。”

  “下午?”

  “不然呢,您以为锦衣卫请您来这儿住客栈啊。”卢剑星又抓起一个馒头。“放心,上面儿不让您死,您肯定能活。但有时候,死了比活着好。邹大人您认识吧?”

  “认识。”孙如游点点头。

  “他老人家一开始不招啊,十个脚指甲全给挑了,还上盐。到最后还不是竹筒倒豆子,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卢剑星在撒谎。尽管邹元标受了刑,但什么都没说。“不过您别担心,那边儿给他老人家请了大夫,死不了。”

  “您认识临江知府钱若赓钱大人吗?”卢剑星又问。

  “认识。”

  “那就对了,他老人家在锦衣卫狱里待了三十七年。要不是先帝爷仁慈,恐怕得死在锦衣卫狱里。”卢剑星就着一口浊酒,将嘴里的馒头和鹅腿全部咽下去。“想来这事儿您应该也知道。”

  “知道。”孙如游已经满头大汗了。

  “您这岁数该回家享清福了,何必在这儿跟咱们死磕呢。”卢剑星图穷匕见道:“只要您招了,我每天换着花儿地给您上好菜,就算上边儿不放您出去,您也可以把这儿当客栈住。”卢剑星将另一只鹅腿递给孙如游。

  “唉。”孙如游长叹一口气,接过卢剑星递来的鹅腿,慨叹道:“邹南皋招了啊。”

第144章 激变

  在司礼监本部衙门得了曹化淳的暗示之后,陆文昭先去了一趟了刑家。

  “刑老头呢?”陆文昭敲开刑家的大门,也不寒暄,直问门僮道。

  “大人哪个衙门的?”门僮见来人穿着官服,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锦衣卫,陆文昭。”陆文昭一点儿废话都不想说:“快去叫刑老头儿。”

  “原来是老爷的上官。”听见是锦衣卫,门僮赶忙掉头,连门都没关。“大人稍等。”

  不一会儿,刑宽拿着吃饭的家伙事儿走了过来。“陆百户,别来无恙啊。”

  “你好久没开过张了吧?”陆文昭笑道。

  “您说呢。”刑宽扶着门框门左顾右盼,见周遭没有别人,才叹气道:“虽然有王太监的金口玉言,没人敢找小人的麻烦,但东厂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去找老东家,老东家却不愿意得罪人,只给俸不给活儿。您是百户,但我就是个小旗。没有油水吃干俸,怎么养得起这一大家子人啊.”刑宽开始抱怨,似有滔滔不绝之势。

  “停!我来这儿就是拿活儿给你干的。”陆文昭抬手止住了刑宽的口水。

  “嘿嘿。小人知道。”刑宽扬了扬手里鞭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来这儿总不至于是蹭小人家里的午饭吧。”

  “屁话多。”陆文昭笑骂一声。“跟我走吧。”

  “陆百户进来喝两盅呗。大中午的。”刑宽疑惑道:“急活儿啊?”

  “急活儿,现活儿。”陆文昭确实没吃午饭,但他现在根本没这心思。

  “那小人得多嘴问一句,您这是私活儿还是公差啊?”刑宽缩了缩脖子。

  “东狱的官差。”

  “官差?不交给诏狱啊。”东司房可以在向西司房移交“罪民”之前榨点儿油水,但一般不会截留北镇抚司的“罪官”。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屁话,到底去不去?”

  “有钱拿小人当然是愿意去的。”刑宽扶着门,大有“你不说,我不走”架势。“但您总得给小人交点儿底吧。”

  陆文昭不比王安,没有滔天的权势。要是刑宽真不愿意去,陆文昭也没什么办法,所以陆文昭只能半真半假地说道:“我花大价钱在东林党的差事里捞了一条大鱼。但东司房没人会料理,所以才来找你这个厨子。”

  “大鱼,谁啊?”

  “你他妈不懂规矩?”陆文昭皱眉,加重语气骂道:“你到底做不做,不做我找别人了。”

  “我这不是.哎呀,算了。那咱到地方儿再谈价钱?”刑宽赔笑说。

  陆文昭点点头。“也不怕掉钱眼子里摔死了。”

  

  两人来到东司房狱,径直走进最深处的囚牢。

  “开门。”陆文昭进入囚牢,发现卢剑星也在里面。“正好。老卢,把人带到刑房来。准备干活儿。”

  “这岁数,可不好料理。”刑宽上下打量面前这个比他岁数还大的老罪官,摇头道。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要求就两个,深挖、不死。”陆文昭冷冷地说道:“开价。”

  听见这个对话,孙如游心下一惊:还真是去请刑名了。

  “二十.”就在刑宽准备先起个高价的时候,卢剑星站起身,得意洋洋地向陆文昭展示手里的酒壶。“大人,不需要了,续两盅了都。”

  “续什么.”陆文昭这才注意到弥散在囚牢里的酒气。“怎么回事儿!怎么还喝上了。”

  “得,白跑一趟。”陆文昭还在疑惑的时候,刑宽先明白了。

  “我和孙大人一见如故,我请他老人家喝酒,他给我讲故事。”卢剑星也认识刑宽。“刑老,您可以收拾东西回去了。”

  “我的东西还没摊出来呢。收什么收。”刑宽满脸幽怨地看着已经完成了自我料理的“老鱼”,遗憾地说道:“回去了。”

  “刑老头,二十两没有,二两银子拿去。”刑宽没找陆文昭要跑腿费,但陆文昭还是很懂人情世故的。

  “小人就跑了一趟,怎么敢.”

  “你还要我送你回去啊。”陆文昭把银子抛给刑宽,然后不耐烦地摆手。

  刑宽离开大牢后,陆文昭才开口问道:“咱们的孙大人都交代了些什么呀?”

  “哼。”孙如游轻哼一声。他已经交代过了一次了,不想再说第二次。

  “这儿呢。”卢剑星从炕上拿起几张写的密密麻麻的厚纸。“大人,这是供状。很有料。”

  陆文昭接过供状,发现每一张的留白处都有孙如游的签名和手印。“孙大人还真实诚。我都想请您喝酒了。不过,唉!”陆文昭越看往下看,嘴角就扬得越高。但与此同时,他眉头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密了。

  “大人。咱们赶紧报上去吧。凭着这个,您一定能更上一层楼!”卢剑星绝口不提自己。

  信任自己的上官升了,自己的升迁还会远吗。

  “这事儿咱还得合计合计。”陆文昭收起供状,拉着卢剑星来到远处一间没人的囚室。

  “大人。这案子很简单,就是东林党串谋逼宫,主谋有两个,但现在只有一个在北镇抚司那里。”卢剑星建议道:“咱东司房有缉事权,凭着供状,是可以抓人的。”

  “你是说把供状报给佥事大人?”除非海镇涛本人在场,否则陆文昭是不会称其为泰山的。

  “对呀。池子里还有很多鱼可以抓。让佥事大人分,总比让同知大人分好。”他们这个级别有资格吃鱼,但没资格分鱼。就算鱼是他们找到的也不行。

  “没这么容易。”陆文昭坐到空着的炕上,然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您不是把刑老都带来了吗?”卢剑星不解。

  “可以审,但审完之后该怎么做还得我们自己动脑筋。”陆文昭说道。

  “交给上面总不会出错。”

  “就是交给上面才会出错。”陆文昭摇头说:“我又没有直接交到那上面去的权利。”

  “大人您还真是神通广大啊。”卢剑星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陆百户的关系走到宫里去了。

  “侥幸罢了。”陆文昭很信任卢剑星,但他不打算说曹化淳的事情。

  卢剑星也不追问。而是就事论事道:“那要咱们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陆文昭突然觉得很疲惫。“在东林党的事情上,光锦衣卫内部就牵扯了本部、北镇抚司、东司房、经历司等四个衙门.”陆文昭一边思考,一边喃喃自语:

  “这个锅盖到底该交到谁的手里呢。掌卫大人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同知大人倒是想要更进一步,但我们又不是北镇抚司的人。佥事大人把案子交到我这里而不是海总旗那里,说明他老人家也不想深入参与这件事。”陆文昭伸出手,抹掉额头上细密的汗水。

  “掌卫大人可能是不知道‘那上面’的意思。”卢剑星用重音委婉地提醒道。

  “我去跟掌卫大人说那上面的意思,掌卫大人会怎么想我?那上面会怎么想我!”陆文昭狠狠地盯了卢剑星一眼。“妈的!别太聪明了,这事情烂在你的肚子里。我没有得到任何暗示,这东西就是我们自己想审出来的,听见了吗?”陆文昭指了指供词。

  “听见了。”卢剑星也没主意。“那这事儿到底怎么办啊”

  陆文昭灵光一闪:“对了!田同知那边儿不是还在审吗,等田同知把审出来的结果送到宫里去,掌卫大人自然就知道那上面是什么意思了。到时候,咱再把这份儿东西拿给掌卫大人或是佥事大人,咱不就摘出去了么!”

  “签字画押的供词都拿到了,这可是‘先登’的头功啊,大人!”卢剑星言辞恳切:“等北镇抚司有了结果,您的功劳可就大打折扣了!”

  “头功头功,得他妈先有头才有功啊。上面那么多大人,哪个是我得罪得起的!”陆文昭长叹一声:“我能不知道上面好?但往上的梯子得一步一个脚印地踩。要是踮着脚跨大步,一个不稳人就掉下来摔死了。这事儿能平安过去就算是咱们的福气了。”

  “好吧,大人,您是对的。”卢剑星刚低下头,又猛地看向陆文昭:“刑老头!他知道咱这边儿已经审完了!”

  “去把他追回来!在北镇抚司结案之前,不许他离开东司房!”

  

  午休刚刚结束,应召入宫的三位的耶稣会士,便迫不及待地顶着越下越大的鹅毛雪来到了礼部衙门。

  三人刚进入正堂,礼部尚书徐光启就亲切地站起身迎了上去。“有一阵没见了,诸位别来无恙啊。”

  徐光启本想亲自去耶稣会的驻地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但就在他四处寻找已经拟好的文书时,锦衣卫闯进礼部,逮捕了正在办公的侍郎孙如游。

  紧接着,徐光启便左跑内阁,右去户部。要不是中途回了一趟礼部,得到属下的提醒,他甚至都要将耶稣会的事情给忘了。

  “保禄!”龙华民和郭居静走上前去,试图同徐光启寒暄几句,而小一辈的汤若望则保持着不亲不疏的距离行礼。“见过部堂大人。”

  “哈哈!”徐光启从汤若望那里接过话头。“还是汤小友懂规矩啊。待会儿进到宫里,可不能当着皇上的面喊我的教名。”

  “见过部堂大人。”郭居静先龙华民一步改口道。

  “走吧。”徐光启越过三人走在前头。他一边走,一边叮嘱道:“紫禁城不比其他的地方,里边儿的规矩极其森严。你们得一直跟我,不要乱看,更不要乱跑。”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郭居静表示理解。

  “很好。”徐光启点点头。“五拜三叩首的大礼你们学会了没?”

  “学会了。”在得知自己也有幸进宫面见皇帝之后,汤若望就一直照着图册练习相关的礼拜。

  “很好。”徐光启深深地看了汤若望一眼。然后,转头对龙华民和郭居静说道:“不会就照着我的样子学,笨点儿也无妨。总之,大礼是必须行的,否则便有不臣之心,就算皇上不说什么,司礼监也会叫人把你们给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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