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75节

  “懂的,行礼如仪嘛。”郭居静答话,龙华民点头。

  “最后一件事。皇上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天子面前没有秘密,不要沉默。当然了,说谎更是不被容许的。欺君之罪,轻则驱逐,重则杀头,你们要切记。皇上的态度就是朝廷的风向标,一旦触怒了皇上,圣教在大明的传教事业就算是完了。”徐光启强调道。

  “好。”说话间,一行四人已经走到了皇城根下。

  外国使臣入朝面圣,一般是走大明门、过承天门、入午门,最后再在皇极殿拜见皇帝。中途还有各种繁琐的礼节。不过,这次下到礼部的文书上清楚地写着一切从简,在乾清宫南书房觐见。

  因此,被东林党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的徐光启干脆一简到底,带着三人走东安门、过东华门、入紫禁城。

  这其实有点儿轻视“大西洋国”的意思,如果朝鲜的使臣受到如此对待是一定会抗议的,但这几位使节明显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还小声儿地议论着紫禁城的宏伟。

  “噤声,快到了。”穿越乾清门,南书房便不远了。

  “礼部尚书徐光启,携大西洋国使节龙华民、郭居静、汤若望等三人求见!”唱名太监的声音更加洪亮了。

  “呼!”徐光启每次面圣都会紧张,但这次的紧张远超以往。因为他不仅要斡旋耶稣会在华传教之事,更决定借着这次面圣,向皇上奏明他即将领袖东林党的事情。

  “宣。”皇帝的声音刚传来,便有一个穿着大红色蟒袍的太监,高呼着越过跪在台阶下待宣的四人。

  大太监一个大跨步跃上台阶,火急火燎地来到殿门口。

  徐光启错愕地看着这名太监,三位耶稣会士也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这人是谁啊?”龙华民小声地问道。

  “这是西厂的魏太监。”徐光启回答说。

  “我们还进去吗?”郭居静追问道。

  “还是等等吧。”徐光启的心底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西厂是机要的衙门,魏太监这么急,一定是出什么事儿了。”

  魏忠贤见殿门微掩,便直接推门而入,滑跪着来到御案前。“主子!出大事儿了!”

  “你冒冒失失的在干什么!”王安眉头紧皱,呵斥道:“没见外边儿还跪着人吗?”

  朱常洛摆手止住王安,沉声道:“说事。”

  魏忠贤重重地磕头,极力压制住兴奋的情绪,用颤抖着的声音说道:

  “邹元标,死了!”

第145章 人死了,才更要将案子坐实!

  “邹元标死了?”闻王安脸上的不满立刻转变成了惊异。

  “是的。”魏忠贤平复好心情。当他抬起头看向王安时,脸上已然佯装出惶恐的神色。“主子爷,老祖宗,邹元标死在锦衣卫手里,恐怕朝议将更为汹涌啊!”

  魏忠贤什么建议都不提。只要皇上不明说把差事交给东厂,或是让南镇抚司搞毫无意义的内部自查,那纠察北镇抚司乃至整个的锦衣卫的差事就一定会落到西厂手里。

  “什么时候的事情?”朱常洛合上奏疏,放下手里的朱笔,问道。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不知道邹元标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魏忠贤转头回话,正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神,于是赶忙补充道:“奴婢当时只想着尽快将事情告诉主子,好让主子拿主意。所以一得到消息立刻就来禀告了。没来得及深问。”

  “你现在就去北镇抚司!查清楚邹寺卿是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奴婢遵旨!”魏忠贤磕头领命起身离去。

  “魏朝。”朱常洛看向右手边的第一张桌子。

  虽然皇上的神色在魏忠贤离开之后稍有缓和,可魏朝还是被这阴翳的语气吓得一激灵。他一个大步跨到御案前跪下。“奴婢在!”

  “叫徐光启进来。”朱常洛说道。

  “要让洋人回去吗?”魏朝问道。

  “先带到偏殿去。上炭,上茶,上点心。让他们等着。”朱常洛想了想,回答道。

  “奴婢遵旨。”魏朝领命,几乎小跑着来到徐光启面前。

  “徐部堂,您赶紧进去吧。其他人,跟我来。”

  龙、郭、汤等三人不明就里,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这位素未谋面的红衣太监离开了。

  “臣徐光启叩见吾皇万岁。”徐光启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行礼的时候,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担心没有自己带着,那三个耶稣会士能不能完成五拜三叩的君臣大礼。

  “邹寺卿死了。”朱常洛没有叫徐光启站起来。

  “.”南书房的隔音并不十分好。因此徐光启在殿外时,就通过零星的对话基本确定了目前的状况。但皇上只是陈述而没有提问,徐光启也就只能沉默着等待。

  “你最近去过内阁?”朱常洛问道。

  “回圣上。是的。臣去过内阁。”徐光启很清楚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住。可能他刚走到内阁,就有宦官跑到南书房去通禀了。

  “可邹寺卿还是死了。”

  徐光启不知道方从哲私底下的行动,更不知道骆思恭接受了方从哲的提议,所以他只觉得皇上的话莫名其妙。“.”

  “事情变成这样,朕也不想。”朱常洛满脸哀色,叹气道:“而且朕还是看重他的。不然也不会让他去做大理寺卿。”

  “请圣上节哀。”徐光启叩头劝慰。

  “徐卿。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做?”朱常洛用手掌撑住脑袋。

  “可以从内帑里拨一笔钱,重恤邹寺卿的家人。”王安并不关心邹元标的死活,他只想尽快息事宁人。

  “圣上,万万不可!”徐光启倏地抬头仰望御案,然后就闭口不言了。

  这时,门口传来拍衣去雪的声音。紧接着,安置好洋人的魏朝走了进来。尽管魏朝只打开一个小缝侧身入殿,但呼号着的冬风还是强硬地把雪团给推了进来。

  蓬松的雪团刚刚落地,立刻就融成了一摊冷水。“过来,擦掉。”魏朝向侍候的宦官招手。

  朱常洛收回看向王安的视线,转而对魏朝说。“魏朝,清场,让他们都出去。”

  等殿内殿外的低级宦官都离开之后,朱常洛才开口:“徐卿,你站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徐光启起身,说道:“邹寺卿的死固然是个悲剧,但若不妥善处置,定会激起更大的变故。”

  “抚恤家属哪里不妥了?”王安问道。

  徐光启朝王安拱手表示善意:“王掌印。邹寺卿此时在北镇抚司辞世,无论死因为何,廷议必然大哗,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滞的。”

  “徐部堂的意思是”王安略作思考,问道“.抚恤会适得其反?”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徐光启点点头,解释道:“如果邹寺卿因为单涉个人的案子而被锦衣卫捕拿,宫里出银子抚恤自然可以昭示圣上的天德。”

  徐光启观察着皇上的神色,字斟句酌地说:“但是,邹寺卿是因为党案被拿的。仍在任上的东林党官员,和同情东林党的候考学子必然会群起讨伐锦衣卫。就算邹寺卿的家人不闹,他们也一定会闹。只要稍加引导,矛头就会被偏转到紫禁城的方向。宫里如果出面抚恤,就不单是圣德天恩,而是”徐光启稍改措辞。“.而会被看做服软了。”

  “届时,政潮会变得更加剧烈!这件事就没完没了了!”说完,徐光启朝皇上深鞠一躬。

  朱常洛用右手的指尖敲打左手的指节。他大概猜到了徐光启想说什么,但还是开口提问:“那徐卿有什么建议吗?”

  “臣以为,目前应该先确定邹寺卿到底是有罪还是没罪。”徐光启委婉地说道:“如果,有罪!即昭告天下将党案坐实。待定罪之后,圣上再寻机恩赦,昭示圣德。”

  朱常洛叹气轻笑,唤道。“王安。”

  “奴婢在。”王安起身。

  “派人去把骆思恭叫来。”朱常洛下令。

  “奴婢遵旨。”王安推门出殿,向司礼监的方向走去。

  朱常洛又对徐光启说道:“徐卿,趁现在有空,你去叫那三个洋人过来。一个一个来。”

  “臣还有一事需禀明圣上。”徐光启并未动身,而是撩袍再跪。

  “还有事”朱常洛思考片刻,微笑着问。“是刘一和你说的事情吗?”

  “是。”徐光启并不意外。

  “既然徐卿愿意,就把你和刘一的悄悄话讲给朕听吧。”从徐光启进入皇城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有人跟着他。不过朱常洛并不知道对话的详情,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臣想做东林党的新领袖!还望圣上恩准。”徐光启叩首道。

  “啊?”

  

  一个身着便服的锦衣卫校尉狂奔着跃过北镇抚司高高的门槛。雪大路滑,校尉刚踏入衙门就摔了一跤,但他甚至不敢喊痛,而是连滚带爬地裹着一身的积雪进入正堂。

  “同知大人!”校尉喊道。

  “怎么了!”宛如惊弓之鸟的田尔耕从位置上弹起来,厉声问道。

  “太监.哈.呼!”校尉骤然跑了两条街,心跳快得跟打鼓似的。“有太监坐着抬舆过来了!穿红衣服的。”在宫里能穿红衣服的都是高级宦官。

  惊疑间,田尔耕左顾右盼,看谁都像是暗针。“宫里这么快就知道了?”

  “大人,大人!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许显纯强装出的镇定顿时崩溃了,他跪倒在地,向田尔耕投去祈求的眼神。

  “老子叫你别把人给弄死了,你狗日的不听。现在他们妈的出事了,老子还要给你擦勾子是吧?”田尔耕走上去,一脚将许显纯踹倒。“!”

  “大人,救我!”许显纯慌乱地抱上田尔耕的小腿。

  田尔耕一把推开许显纯。“滚开!混账东西。宫里来人了!”

  拉扯间,西厂的人到了。

  “贵驾远道而来,请恕卑职有失远迎!”魏忠贤还没下抬舆,田尔耕就带着人出来跪迎了。

  司礼监有五个新显的大太监,但田尔耕只见过曾为郑贵妃马首是瞻的崔文升。

  魏忠贤将白狐皮袖筒递给随侍的宦官。一边打量田尔耕身上的官服,一边明知故问道:“你是哪个?”

  “卑职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兼北镇抚司佥事田尔耕。”田尔耕额头上的体温将路面上的积雪微微地融了一层。

  “嗯。”魏忠贤没答话,只冷冷地应了一声就径直走进北镇抚司衙门。

  “愣着干什么!跟上来啊。”傅应星是个正五品的千户只比许显纯高一级,但他对正三品的田尔耕说话时,完全就是一副上官的口气。

  “是。”田尔耕从地上爬起来,连膝盖上的雪都不敢拍。

  回到正堂,魏忠贤已然理所应当地坐到主位上去了。

  “这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西厂魏忠贤。”这时,傅应星才开口介绍道。

  “拜见提督大人!”田尔耕带头,北镇抚司全体再次下跪。

  魏忠贤倨傲地坐着,只淡淡地说道:“跪着等吧,还有人没来呢。”

  说完,令人极度不安的沉默便席卷了整个北镇抚司。大堂内也只剩下摇窗动瓦的风呼雪号。

  三刻钟后,很少在人前双膝下跪的田尔耕只感觉两股战战,满头大汗。恍然间,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个穿着小号飞鱼服的男孩从身边经过。

  “见过厂督。”王承恩拱手行礼。

  “来啦。”魏忠贤站起身,亲切的就像是王承恩的爷爷。“这么大的雪,怎么不坐抬舆啊?”

  “主子爷节俭,又有谁敢在宫里行抬舆呢。”王承恩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王少监这就是在说我的不是了。”魏忠贤呵呵一笑。

  “下官不是这意思。”王承恩赶忙解释道:“下官是说,抬舆没有现成的。喊轿夫,上油布,系绳子,得准备好一会儿,这事儿又大又急,还不如自己走着来。”

  “王少监知道我这抬舆是哪儿来的吗?”魏忠贤神秘兮兮地说。

  “不知道。”王承恩摇摇头。

  “宫里不好坐抬舆,在宫外备着呗。”魏忠贤笑道。

  两个宦官越是旁若无人地闲聊,下边儿跪着的田尔耕和许显纯就越是心焦。直到魏忠贤用略带不满的声音对傅应星说道:“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去给王少监找个高凳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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