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73节

  大人物求稳,小人物想升。陆文昭要是再把皮球往下踢,让属下替他背上最黑最重的锅其实是很容易的。他连花招都不用使,有上进心的属下就会自己凑上来。

  “你带人去大牢。”陆文昭说道。

  “多谢大人成全。”卢剑星拱手行礼,转头就要走。

  “站住!”陆文昭呵止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请大人示下。”

  “带人去守着。无论是谁来给你什么样的好处,也不要放他进去和孙大人见面。”陆文昭想了想:“如果你要审,切记不要用刑。就算要审,也只你一个人去文审。而且无论问出什么你都不要记录,记在脑子里。”所谓文审也就是单纯地问话。

  “大人,这是为何?”卢剑星不解。

  “孙大人说什么不重要,说不说也不重要,甚至连这个案子背后的真相是什么都不重要。”陆文昭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那什么重要?”卢剑星接着问。

  “这是皇差,皇上想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陆文昭沉思片刻,回答道。

  “您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沈炼知道皇上曾对陆文昭面授机宜故有此问。

  “我又不是宫里太监。怎么可能知道皇上的心思。”陆文昭白了沈炼一眼。“我要是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还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儿?”

  “就这样。你带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先去大牢把人给看住。”陆文昭转头看向卢剑星。“之后该怎么做,我得先去找人打听打听。”话虽这么说,但他想找的人会不会搭理他,陆文昭的心里其实也没底。

  “遵命。”卢剑星抱拳领命,然后打着灯笼赶往东司房衙门。

  “沈炼。最近你就别去找周姑娘了。”陆文昭对沈炼说。“你就在这里待着,和殷离一起把张府看住。”

  “是。”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

  

  第二天早晨。刚过卯时,陆文昭便由南向北穿越了整个内城,来到了灵椿坊靠近顺天府署的一户不大不小的宅院门口。

  这是司礼监提督太监曹化淳的府邸。

  咚!咚!咚!陆文昭拉着门把手轻轻地撞了几下。

  稍等一会儿,侧门打开,走出一个白面无须的小黄门。

  尽管陆文昭只穿着六品官服,但小黄门还是打着哈欠很客气地问道:“您是谁哪位,来曹府有何贵干?”

  “小人是锦衣卫东司房缉事百户陆文昭。想求见曹提督。”陆文昭从怀里摸出拜帖和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陆文昭生怕在门口就被看门儿的小鬼拦下,所以态度恭敬地加码道:“小人和曹提督有过一面之缘。曹提督还亲口点拨过小人。”

  “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吧?”小黄门轻笑一声。

  “是的。”陆文昭赔笑道。“但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老爷升提督之后基本都在衙门里留宿,很少回家了。”小黄门摇摇头,说道:“这会儿他老人家应该在衙门里坐着了。”

  “请问,小人该到哪里去投拜帖才能见到曹提督呢?”陆文昭心脏一紧。他收回拜帖,却将银票塞给小黄门。

  “你到哪里去投拜帖都见不到老爷。”小黄门没有拒绝银票。这么多钱都够他节衣缩食攒大半年了。“直接去司礼监就好。”

  “可小人进不了皇城啊。”陆文昭心急如焚,但还是赔笑。

  “您都这么大方了,我也不能白收您的银子.”小黄门将银票塞到袖袋里,然后又伸出手。“拜帖。”

  “多谢公公。您受累。”陆文昭躬着身子用双手将拜帖递到小黄门的手里。

  “您就在这儿等着,哪儿都别去。我一个时辰内给您准信儿。”小黄门接过拜帖。“不过准信儿不一定是好信儿啊。老爷愿不愿意见您,我可没法子左右。”

  “那是自然。公公能帮忙,小人已经很感激了。”陆文昭的姿态又低一些。

  “那你等着吧。”小黄门倒也实诚。他将拜帖收进怀里,然后大踏步地朝着北安门走去。

第143章 司礼监的茶和锦衣卫的鹅

  小黄门拿着曹府的腰牌,一路无阻地来到司礼监。

  曹化淳是司礼监提督太监,负责本部衙门的一般事务,并兼领内书堂。但他却只能坐司礼监的第五把交椅。即使绝大多数时候,前面几张桌是空着的。

  “老爷。”小黄门进到正堂,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磕了头。

  “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吗?”曹化淳瞥见小黄门,知道这是自家的,但一时半会儿就是想不起他叫什么。

  曹化淳名下有不少宦官,既有在宫里当值的,也有贴身服侍的,更有留在曹府看家的。但到目前为止,曹化淳只收了王承恩一个干儿子。名下的宦官一多,就很容易忘记谁是谁。

  “老爷。有人来投拜帖,想求见您。”小黄门没有得到站起来的指示,就一直跪在地上。

  “你收了多少银子?”曹化淳冷冷一问,继续手上的工作。

  曹化淳确实很少回家,但他会定期派人回家拿拜帖并和私信。小黄门自己跑到宫里来说这事儿,是很冒失的。

  “老爷,就这么多。”小黄门赶紧掏出银票,跪奉到桌案前。“但银子是次要的。奴婢主要还是看那人是锦衣卫,而且亲自过来,一副有急事的样子。所以才敢叨扰老爷的。”

  “锦衣卫这个时候?”曹化淳这才抬起头。“哪个衙门的锦衣卫?指挥使司本部的,还是北镇抚司的?”

  “都不是。”小黄门被老爷这么一吓,整个脑子都是混沌的。“是是.哦,是东司房的一个六品百户。”小黄门总算还是想起来了。“他说他以前得过老爷的提点。”

  曹化淳眉头微皱,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么低级的锦衣卫有过什么往来。但转念一想也不一定,因为好些高干的子弟也在锦衣卫供职,他们的父亲还没退,没法儿承袭高级职务,而按部就班地靠功勋升职是很慢的。“他叫什么?”

  “叫陆文昭。”

  “陆文昭?”曹化淳的眼珠子动了动。“.是他呀。”

  “.”小黄门保持着双手上举的姿势,静静地等待着老爷的回复。

  曹化淳从抽屉里掏出一块通行牌,放到桌面上。“拿着这个牌子,让他来司礼监。”

  “遵命。”小黄门舒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拿走腰牌的同时,也把银票放到桌上。

  “银票拿走。”曹化淳轻轻一弹,银票便飞下了桌。“既然你没在宫里当差,就不必上缴了。”

  “多谢老爷。”小黄门捡起银票,一边往外走,一边作揖。

  “蠢货。”曹化淳看着小黄门的背影,冷哼一声。

  小黄门办事很利索,一来一回之间只花了半个多时辰。

  “公公。曹提督那边儿怎么说。”看见街角的人影,陆文昭主动迎了上去。

  小黄门从怀里掏出腰牌,递给陆文昭。“老爷愿意见您,您拿着这个牌子,走北安门进去。当然了,您想去别的地方儿也去不了,这牌子只能过北安门。进了北安门,您顺着路走,看见两道对着门儿就停下。这两道门叫黄瓦东门和黄瓦西门。进东门,第一对儿衙门是司设监和尚衣监,第二对儿衙门就是司礼监和针工局了。”

  “多谢公公指教。”陆文昭小心翼翼地收起腰牌。

  “我跟你说这么多,一是给你指路,二是让你别乱跑、乱看。能在皇城里自由行走的只有太监和得了皇上恩准的人。”小黄门走到曹府门口,敲了敲。

  “小人省得。”陆文昭伸出冻得红僵的手行礼,直到小黄门入府,他才直起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北安门走去。

  陆文昭心里藏着事儿,腿脚也比小黄门快,因此只一刻钟就来到了北安门口。

  皇城各门有哪些人出入基本是固定的,比如上朝的官员会通过承天门入午门最后再在乾清门集合,内阁阁僚和入宫求见皇帝的各部官员会经东安门入东华门进入紫禁城。而北安门附近是内官衙门的主要聚集地,平常少有外朝官员出入,因此守门的兵丁见来穿着六品官服,嘴唇四周留着俊逸的胡须,立刻就将他拦了下来。

  “通行令。”御马监在向西厂输送人手的同时,也部分地清理了四十岁以上的老弱,留下和新招的全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这儿。”陆文昭老早就把腰牌摸出来抓在手里了。

  “你来.唔.司礼监的牌子。”兵丁原想多问几句,但看见是司礼监的通行牌,也就不再多嘴,将腰牌交还给陆文昭。“进去吧。”

  进了北安门,离司礼监就不剩几步路了。可是陆文昭越往里走心就里越是没底。司礼监提督太监,这可是能让锦衣卫掌卫事恭敬对待的太监.

  “呼!”长舒一口气之后,陆文昭走进司礼监衙门。

  “在下陆文昭见过司提督大人!”他抖擞精神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

  “哟!陆百户啊。”曹化淳笑吟吟地站起来,走到陆文昭身前微微欠身算是回礼。

  有戏!陆文昭心下一喜。

  以曹化淳的地位就算要陆文昭跪着说话也是可以的,但曹化淳不仅没有给他这个下马威,反而亲自过来欠身相迎,这就是看得起他的表现。

  “提督大人以礼相迎,在下不胜感激。”陆文昭没有蹬鼻子上脸,而是又掏出三张银票。

  三百两,其中两张是海柔的陪嫁。

  “本监倒是挺喜欢陆百户的.”曹化淳沉下脸,佯怒道:“.可陆百户似乎拿本监当外人啊。”

  廉材房建立之后,司礼监各级宦官的正俸有了巨幅的提升。不过相应的,其他官员送给他们的孝敬也必须上缴,并制度性地缩水到原来的十分之一。

  因此对于曹化淳来说,陆文昭奉上的并不是三百两银子,而是三十两。虽说也不少了,但曹化淳还是决定将它变成送给陆文昭的人情。

  皇上不会缺这二百七十两银子,但对于一个小小的百户来说,三百两银子可能得存好几年。新规矩里可没说这钱一定要收。

  “曹提督,您”陆文昭抬起头,整张脸上都写着“感激涕零”四个字。

  “好啦,来坐吧。”曹化淳绕开烧着炭的火炉来到会客用的椅子旁。

  陆文昭跟着来时,发现那里已经摆了两盏放了茶但没上水的茶盏。

  这分明就是提前准备好的。

  “陆百户有什么事儿就在这儿说吧。”曹化淳朝侍候的宦官招手。

  宦官立刻提来一壶烧开的水,小心翼翼地掺到茶盏里。掺完水后,宦官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站着。

  陆文昭明白,这是“公开谈话”的意思。不过他并不介意,也没办法介意。

  “曹提督,在下想向您请教请教最近的事情。”陆文昭本想捏住茶托将茶盏举起来,但灼热的盏身却烫到了他的指节,所以他只好揭开盖子,轻吹两下。

  “东林党的事情?”曹化淳直接揭破。

  “.”陆文昭慨叹苦笑。“曹提督明鉴。”

  “没什么明鉴不明鉴的。”曹化淳摇头道。“如今锦衣卫上上下下都围着这事儿。你要是能例外,就不会到我这儿来了。”

  “我知道有一桩由经历司协办的差事转到东司房去了,可没想到会是你接手。”曹化淳朝另一个宦官招手。宦官会意,递来一封文书。“这是盖了锦衣卫本部、北镇抚司、经历司和东司房印玺的备案文书。陆百户拿去看看就知道这差事究竟是怎么转到你的手里的了。”

  “在下不敢看。”

  “备案而已,我能调出来给你,你就能看。”曹化淳把文书放到陆文昭的茶盏边上。“陆百户难道还怕司礼监里边儿会有锦衣卫的探子?”

  对话再是公开,也是有范围的。

  “怎么会.”陆文昭拿起文书,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打开。“为什么?”陆文昭这是在问曹化淳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因为你跪得好,在书房去了‘试’。”曹化淳笑了笑。

  “还是提督教得好。”陆文昭听懂了。但他不知道的是,自改天换地以来,全国的锦衣卫只有他一个人升了职。

  翻开备案文书,陆文昭终于明白这份差事究竟是怎么到他手上来的:北镇抚司请经历司协办,经历司没有拒绝,当天就去礼部把人给抓了。但第二天经历司却以“司务繁忙”为由,将案犯转到了东司房。

  这太奇怪了。孙如游是唯二的两条大鱼,田尔耕将之交给骆掌卫的儿子没什么好奇怪的。但经历司拿了差事抓了人又不审了。

  “前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陆文昭喃喃自语。

  “这重要吗?”曹化淳不仅是署理常务的司礼监提督太监,更是王安的大儿子,清楚的知道方从哲拜访骆思恭的事情。

  “不重要吗?”陆文昭将文书递还。

  “其他人怎么想,跟你有什么关系。”曹化淳看向陆文昭,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想才来走曹化淳的门路。

  曹化淳也不急。他移开视线,端起自己的茶盏,用唇尖轻轻地试了一下,发现它已不再炙口。

  陆文昭陷入了沉思:田同知巴结骆掌卫,把大鱼交给骆养性,骆养性因为某事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这件事是什么?这重要吗?重要吗不重要!

  “在下明白了。”陆文昭点头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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