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柔温柔地回抱丈夫。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丈夫抱住她的下一瞬,陆文昭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了。就算他完全没想过要参与也知道,东司房的监牢里原是没有东林党人的。
黄昏已过,太阳西沉,皇帝结束了他一天的工作。
“主子,今儿还是翻牌子吗?”王安揉了揉鼻梁,脸上爬满了倦意。
“不翻了。走宫吧。”朱常洛摆摆手。“就去.”朱常洛刚想说话,就听外边儿传来一声通报:“皇长子朱由校求见。”
“外边儿那个不开眼的奴婢是谁?”朱常洛沉下脸。“朕的儿子来找朕还需要通报吗!”
“奴婢这就让他滚。”王安赶忙说。
“父皇!”朱由校听见了父皇的声音,赶忙推门入殿,解释道:“父皇,是儿臣让他通报的。”
“朕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只要门没关,南书房你可以随意进出的。”朱常洛神色稍霁。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朱由校撩袍下跪。
“搞得这么严肃干什么?你说就是了。”朱常洛示意朱由校站起来。
“儿臣请求父皇不要让孙师傅入阁。”朱由校不仅没有起来,反而给父皇磕了一个头。
“为什么啊?”朱常洛问道。
“儿臣想请父皇恩准,让孙师傅和儿臣一起去天津。儿臣蒙学未久,无论是圣人之学,还是治世之践都甚为浅薄。贸然州牧,难免失措,儿臣无功而返事小,深负圣望事大。孙师傅才华横溢,言即中的,又颇有远见卓识,若能得孙师傅之辅佐,儿臣必能如鱼得水,不负重托。”朱由校一下午的时间全用来措这段词了,连徐光启的课都没怎么听。
“怪不得。”朱常洛这才知道孙承宗为什么会拒绝入阁。“榜眼去给知府做幕僚。这是屈就啊。”朱常洛打趣道。
“父皇这是同意啦?”朱由校抬起头,笑问道。
“你拿什么来换呢?”朱常洛反问道。
“换?”
“当然了。”朱常洛笑着说:“这样吧,天津港城给政策不给钱。只要你答应这个条件,朕就把孙师傅给你。”
“或者宫里拨一百万两给你。孙师傅还是该入阁入阁,该教书教书。”朱常洛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二者择一。你选吧。”
“儿臣要孙师傅。”朱由校没有丝毫犹豫。
“嚯!答应得够快啊。”朱常洛欣赏地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儿臣叩谢父皇天恩。”朱由校再次叩首。
朱常洛笑道:“快滚。南书房要散衙了。”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朱由校站起身,拱手拜道。
“外边儿那个?”
“是。儿臣求父皇饶过他。”朱由校点点头。
“以后少给奴婢们惹麻烦。”
“儿臣谨记。”朱由校乖巧地点点头。“儿臣告退。”
“你起来吧。没事儿了。”朱由校合上门,对通名的宦官说道。
“奴婢要向皇上请罪。”宦官说道。
“唉。算了。”朱由校摇摇头。
朱常洛跨出殿门,发现那个通名的宦官还在门口跪着。“你起来。”
“奴婢有罪。”
“朕赦你无罪。”朱常洛越过宦官。“王安,还留他在这儿办差。”
“是。”王安应诺。
“奴婢叩谢主子天恩。”宦官朝着皇帝的背影连磕三个响头。
“把这奴婢吓着了。”走远后,朱常洛又吩咐王安。“赏他点儿银子。”
“是。”王安应诺后问道:“主子爷,今儿去哪一宫啊?”
“就乾清宫,去西暖阁。”
第142章 大人物求稳,小人物想升
朱常洛驾临西暖阁的时候,选侍李竺兰正坐在亭子里,就着当日的最后一缕辉光欣赏翩落的细雪。她的身旁摆着一个火炉,火炉上架着一把正在沸腾的水壶。
“皇上驾到!”
听到太监高呼皇上驾到,李竺兰略微失神的双眸顿时重焕光彩。她放下手里的茶盏,快步来到门口。
“贱妾叩见吾皇万岁。”李竺兰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再也没了恃宠而骄、刁蛮任性的样子。
“儿呢?”朱常洛问道。
“儿被五殿下带去玩儿了。”
“嗯。你起来吧。”朱常洛坐到李竺兰之前坐的位置上,拿起桌上唯一的茶杯。“这不是烧着水么,茶怎么是凉的?”
“热的是壶,又不是盏。风凄雪寒,久放人忘,水自然就凉了。”李竺兰幽怨地回答道。
“茶好,就算凉了也能喝。”朱常洛揭开盏盖,毫不介意地将残茶一饮而尽。“要是茶苦无韵,就只能倒掉重泡了。”
“贱妾.贱妾不是没有埋怨的意思。”冷落与恫吓,让李竺兰的神经变得脆弱又敏感。“只是,只是”
“朕来这儿不是看你哭的,憋回去。”朱常洛蹲到跪着的李竺兰面前,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微笑着用强硬的语气说道。
“是。”李竺兰极力挤出笑容,但已经汇集的眼角的泪光还是在重力的作用下,顺着两颊滑了下来。
泪水没有一落到底,因为在这之前,朱常洛便用大拇指将它们拭去了。“笑得跟哭似的。愿意陪朕进一顿晚膳么?”
李竺兰闻言,惊喜地抬起头。“愿意!”李竺兰入宫十余载,自然知道共进晚膳意味着什么。
“很好。”朱常洛牵起李竺兰。“外边儿冷,咱们还是进去坐吧。”
“嗯。”李竺兰低着头,脸上绽出失而复得的笑意。她有自信,只要按照皇上的新喜好及时调整方略,就能重新获得皇上的宠幸。
进到屋子,李竺兰立刻就将保暖用的厚绒白貂皮大氅取了下来。大氅之下是一袭间着青蓝和银白的衮云金丝红袍。
虽然见过李竺兰几次,但朱常洛还是被这娆如血瑰的妖红给摄住了。
李竺兰身材倾长高挑,比朴氏姐妹中较矮的姐姐朴至少高出了一个头。她朱唇粉颊,却用混着金粉的深紫色妆墨勾出一道偏黑的眼影。朱粉金紫,将浑然天成的大气五官绘出了祸国妖姬的风韵。被风干的泪渍试图破坏这份妖冶,但却徒劳地为她增添了一份本不该有但却饶胜从前的破碎之美。
“坐吧。”
“嗯”李竺兰怯生生地用鼻音回应。就像是真的挡不住这灼热的注视似的。
李竺兰在皇帝右手边的位置坐下,本能地在两人中间制造出一个伸手能把住左肩,但却把不住右腰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下,皇帝若是想要搂住她的整个身子,就必须主动往她身边靠。
但出乎李竺兰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急色地搂住她,而是继续像欣赏艺术品那样,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她。
尽管屋子里还有伺候起居的宫女,但这样的沉默还是让气氛变得暧昧。
就在朱常洛准备斥退宫女的时候,一道熟悉的童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皇爹爹!”因为尚未用膳,皇帝也没有特别吩咐,所以在门口侍候的宫女很自然地给朱徽开了门。
朱常洛的邪火立刻就消了。他调整好心态,继续扮演慈爱父亲的角色。“儿有没有想皇爹爹啊?”
“想。天天都想!”朱徽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太好了。爹爹我呀,也想儿呢。”朱常洛将朱徽抱起来转了一圈。这次,他气喘得没有那么厉害了。“你五皇兄呢?你不是跟他一起出去玩儿了吗?”
“五皇兄知道父皇在这儿,就不想来了。”朱徽完全不顾朱由检的嘱托。原原本本地把理由给说了出来。
“嚯。”朱常洛轻笑一声。“不管他,儿陪爹爹吃饭好吗?”
“好。”朱徽脆生生地应道。
这是温馨一幕,不过却让李竺兰觉得莫名的恐怖。她专宠十年,太了解皇帝了。
她很清楚,皇帝之所以宠爱朱徽,并不是因为这是他的女儿,而是因为这是她的女儿。
李竺兰还记得,皇帝的长女,前太子妃郭氏的女儿,七岁的朱徽娟在万历三十八年薨逝时,这位皇帝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仿佛死的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孩儿。
“传膳。”皇帝的声音将李竺兰从漩涡般的沉思中拉了回来。她看向皇帝,发现皇帝也在看着自己。
朱常洛注意到了李竺兰的失神,他轻轻地抚摸着朱徽柔顺的头发,微笑着问道:“你在想什么?”
“贱妾什么也没想。只是高兴。”李竺兰舔了舔并不干涩的下唇,将朱红色的唇脂卷得淡了些。
陆文昭再次穿越东、西两条长安街,回到南薰坊张府的时候,时辰尚未到酉时。但冬日昼短夜长,天已经完全黑了。
“百户大人!”遥见陆文昭过来,当班的卢剑星和沈炼便捧起笑容迎了上去。
陆文昭将手里的提灯递给卢剑星,又照例问了一嘴巴:“没出什么状况吧?”
“当然没有,天子脚下有谁敢找锦衣卫的麻烦。”卢剑星回答道。
“既然大人来了,那我们就”沈炼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
“你慌什么。殷离那小子不是还没来吗。”卢剑星笑骂道。
“你小子成天往黄华坊跑,钱袋子受得了吗?”陆文昭表情微妙,戏谑道。
“.”沈炼挠挠头。他手里几乎没钱了,上勾栏的银子全是找大哥借的。
“好了,不闹了,说正事儿。”陆文昭突然严肃了起来。
“大人您吩咐。”
陆文昭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接了个差事。”
“什么差事?”卢剑星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他的功利心没有陆文昭这么重,但也轻不到哪里去。尤其是他老娘一见面儿就要催问他什么时候能袭上亡父的职。
“东林党的差事。”陆文昭将卢剑星和沈炼带到一个相对僻静的避风角。
“不愧是大人!”卢剑星赞道。“这泼天的案子都能让您给抓住。”
如果说陆文昭是稍知内情,那既没关系,职位又低的卢剑星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件事情不对头。”陆文昭摇摇头。他并不打算把皮球踢出去。
“里边儿有什么猫腻吗?”卢剑星收起笑意。
“具体是什么差事?大人您说说,咱们合计合计。”沈炼也问道。
陆文昭想了想,说道:“有什么猫腻我不知道。只是这差事太大了,大到不应该交到我的手上。北镇抚司抓了哪些人你们知道吧?”
“知道。抓了十几个人,哪个衙门的都有。”卢剑星点点头。
“先帝朝的时候最多也就是抓几个言官,这次居然有堂官。”沈炼感慨道。
“大理寺卿和礼部右侍郎。他们是这个案子里最大的两条鱼。”陆文昭说道。
“他们跳到您的池子里来了?”结合陆文昭之前的话,卢剑星回过味儿来了。
“礼部右侍郎孙如游。上面把他交给我审。”陆文昭没有提海镇涛,只模糊地用“上面”二字指代。“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差事一千两银子都求不来,现在却主动地滑到了我的手上。”
陆文昭根本就不想节外生枝,他只想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年,然后领着皇差到辽东去。
外派敌国的差事虽然危险,但好歹目标是既定的,风险是已知的。如果卷进这种迷雾重重的政治斗争,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稍不留神就会成为牺牲品,被搅得粉身碎骨。
卢剑星想了想,决定赌一把:“大人,您把这差事交给我,让我去审。出事儿了,大人您只管把挂落往我身上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