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59节

  “应该不是。”龟公摇摇头。“小的听说这个严少爷的来头不小,可外地的举子能有什么来头。”

  “管他什么来头。”卢剑星很不喜欢这个地方的味道。“去把我兄弟说的那什么薛姑姑叫过来。”

  “成。您稍等。”

  没一会儿,风韵犹存的薛老鸨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三人面前,施礼道:“妾身见过三位少爷。”

  “薛姑姑别来无恙啊。”沈炼摘下写着“周妙彤”的木牌。

  “沈公子,您这点儿钱。不够。”薛老鸨只一眼便看出了包裹里的虚实。“而且另一位少爷出价更高。”薛老鸨在撒谎,因为严少爷根本掏不出上千两银子来赎一个清倌儿,薛老鸨只是想借着“严公子”名头让这个面前这个愣头青看清现实,别再来找不自在了。

  “妾身给您一个建议。您完全可以做妙彤姑娘的第一个入幕之宾,只要二百两银子。”薛老鸨几乎是掐着包裹里的钱在报价。“当然,您也可以之后再来,到那时,价钱还能便宜不少。”薛老鸨用略带挑衅的语气说道。

  “我们银子不够,但就是要赎人。”陆文昭按住即将爆发的沈炼。

  “呵!这是什么规矩。”薛老鸨鼻子出气,轻笑一声。“别想着在这儿闹事儿耍横,我暖香阁还是养了些人的。”

  “正好。”陆文昭撩开衣角取下腰牌,在薛老鸨的面前晃了晃。“锦衣卫怀疑你这里私藏盗匪。”陆文昭压低声音,威胁的意思不言自明。“你想不想去诏狱里待几天?”

第125章 两厂之争肇始

  看到陆文昭的腰牌,挂在薛老鸨脸上笑意顿时凝住了。“暖香阁可是官辖的勾栏,怎么可能会藏有盗匪。”

  “有没有盗匪你说了不算。”陆文昭有恃无恐,因为教坊司是礼部辖下的司局,不属于内官系统。而对于外官衙门,锦衣卫向来是毫不畏惧的。

  卢剑星的话说得就更直白了:“你觉得礼部会为你这个老妓女和锦衣卫打官司吗?”

  “大人们啊,妾身视妙彤如亲生骨肉”薛老鸨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可她刚想打亲情牌,就被卢剑星给半道截住了。

  “哼。骨肉?照这样的说法,青楼做的就是削骨剜肉的生意。”卢剑星从沈炼手上接过那个装银子的包裹,在薛老鸨面前抖了抖。“装什么装啊。又没说不给你钱。”

  “大人,二百两真不够。这点儿银子到哪儿去都赎不了一个清倌儿,更何况妙彤是我暖香阁当做头牌来重点培养的。”

  “你不刚刚还在说什么至亲骨肉吗。怎么现在又开始谈钱了?”陆文昭单手拿起二十多斤的包裹,把它强行塞给老鸨。“这是我兄弟给妙彤姑娘付的赎金的一部分。也就是定钱。等会儿他给你写个借条,剩下的部分就当是从你这里借的。”

  薛老鸨明白了,这群锦衣卫一开始就是打的赊账赎人的算盘。“大人啊,我做这行三十年了,从来没听过赊嫖的规矩。”

  “今天你就听了。”陆文昭伸出三根手指。“我给你三个选项。第一个,我们带你回去,好好儿澄清一下之前的怀疑。第二个,我们去你家查查你当老鸨这些年,贪了多少应该上缴礼部的银子。第三个,按我说的,给我兄弟行个方便。”陆文昭给了薛老鸨唯独没给薛老鸨拒绝的机会。

  “好吧。”薛老鸨认命了。“这笔‘借款’我不收沈大人的利息”薛老鸨着重强调了借款二字。“.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沈炼立刻接话道。

  “我保证妙彤不接客,但您把银子缴清之前,也别带人走,如何?”薛老鸨拉出一张椅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你怕我赖账?”

  “当然。妙彤的赎身价已经报给礼部了,您可以自个儿去查,除了部堂大人就只有紫禁城那位能改抹了。您要是把人带走了又不给够钱,那中间的亏空就得我来填。我这老屁股得让人折腾多久才能补得上八百多两银子的亏空啊。”薛老鸨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好!我同意。但这字据一签她就是我的人了。要是你再让她出来卖唱,甚至更进一步让她卖身,我就杀你全家。”沈炼凑到薛老鸨耳边,低声说道:“我考妣皆丧,光棍儿一条,没有顾忌的。”

  沈炼真是把薛老鸨吓着了,她连忙说:“我这儿每年都有好几个清倌儿‘梳拢’,我犯不着和您耍这些心眼儿!就这样吧。”

  “签字画押!”陆文昭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字据拍到薛老鸨面前的桌子上。

  “大人!”沈炼看见陆文昭在担保人一栏上签了自己的姓名。

  “咱们是过命的兄弟,这点儿事情还能信不过你?”陆文昭刚说完。卢剑星就便拿出一支笔在“陆文昭”三个字后面,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签完他还不忘瞪薛老鸨一眼,好像在说:锦衣卫正盯着你!

  紫禁城,西华门与太液池之间,西辑事厂靠近太液池的后堂偏厅里,整个内官系统中最年轻的五品少监王承恩,正在跟他的顶头上司才人米梦裳汇报工作。

  “米局正,按您的指示,外稽司全面调查了东厂厂督崔文升选调的百户和新任的千户。这是各官的档案,请局正大人过目。”王承恩将尚未装订成册的档案纸摆到米梦裳面前。

  “站着干什么,找地方坐呀。”米梦裳一向把面前这个被她亲手带出来的小少监当做弟弟来看待。

  “复命的时候要站着回话,这是西缉事厂的规矩。”王承恩回答得一板一眼。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要讲。”米梦裳突然觉得她和王小弟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壁障了。“好啦,你的命复完,出去吧。”米梦裳轻哼一声,她讨厌这层壁障。

  “您还没看呢。”王承恩摇头道。

  “你不坐我就不看。”米梦裳只有在这些小宦官面前才能恢复一些这个岁数的少女应有的活泼。

  “好吧。”王承恩就近挑根儿凳子乖巧地坐了上去。

  “这么多姓崔的?崔太监还真是会见缝插针地往里边儿塞人啊。”米梦裳很快就看完了。“想抓权也不是这种抓法。要是真让他把这些人塞进去了,皇上的东厂就该改姓崔了。”

  “我这就回去写封驳的条子。”

  “别这么猴急,做事前多想想。能让上边儿拿主意,就别自个儿拿主意。不然到时候你拿的主意不符合圣意,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米梦裳提醒道。

  “您不是已经拿了主意吗?”王承恩理所应当地认为整个西厂最深知圣意的就是面前的米才人。“万岁爷肯定跟您说过他老人家的意思。”

  “我怎么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皇上好几天都没召见过她,这让米梦裳颇有些用完了就被扔到一边儿的落寞感和小情绪。“我是叫你把这些档案送去给魏厂督,让魏厂督拿这个主意。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就都和你没关系了,事情就变成两位厂督之间的斗法了。”

  “晓得了。”年岁尚小的王承恩还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是懵懂地点点头。

  “你晓得个屁。”米梦裳站起来走到王承恩身边,伸出手在他脑袋上狠狠地揉了一阵儿。“不只是这件事儿,凡是跟上面儿有大相关的事情你都要多想。该承担的你得担起来,不该承担的你就得稍微躲躲。”

  “什么是该承担的,什么又是不该承担的呢?”王承恩抬头望向米梦裳。

  “自个儿好好琢磨。”米梦裳从案几上拿回档案,还给王承恩。“给厂督大人送去吧。”

  偏厅距正堂不过二十大步,因此王承恩没多久就到了。

  这时,魏忠贤正在和傅应星商讨锦衣卫的事情。

  “派出去盯梢的执行带好消息回来了?”魏忠贤一边同傅应星对话,一边微笑着招手示意站在门口的王承恩进来。

  “厂督.?”傅应星瞟了王承恩一眼。

  “王少监年少有为,跟我一样是为皇上办事的奴婢,也是你在西厂的同僚,有什么话是非得避着他说的?”魏忠贤拿腔作调,故意把声音提的很高。

  魏忠贤想得很透彻,监督东厂和锦衣卫是西厂的本职工作,没什么说不得的。与其遮遮掩掩,不如顺带拉拢一下这个年轻得堪称年幼的小崽子。要是能让他飘起来犯点儿错,就更好拿捏了。

  不过让魏忠贤略感失望的是,王承恩并未流露出过多的表情。这小崽子就像个小呆子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回厂督大人的话。大多数高级锦衣卫的警惕性很高.”傅应星先说困难后讲成果。“.但总还是有风声传出来。综合多方消息,我们可以确定锦衣卫的指挥同知田尔耕正在酝酿一场针对东林党人的大案。”

  “田尔耕?”魏忠贤对这个人有印象。“就是那个一口气给我送了一千两银子的人?”

  一千两银子是司礼监廉材房退给魏忠贤“奖廉金”。也就是说,田尔耕给魏忠贤送了一万两。

  “回厂督大人的话。就是他。”傅应星回答道。

  魏忠贤想了想,追问道:“他们准备从哪个人入手?是刘一还是韩?”

  在魏忠贤看来,锦衣卫攻击东林党最好的切入点就是前不久发生的诬告案。如果能够找到或是捏造足够证据坐实杨、冯、顾等三人并非单独行动,而是有人指使,就能从内阁下手掀起一场新的政潮。

  只要锦衣卫把坑挖好了,那么在皇极殿上声称“无人指使”的内阁首辅、浙党领袖方从哲就一定会发动反东林党的言官落井下石。不然皇极殿朝会的详情怎么会在冬月初二就遍传北京。

  但傅应星却摇头说:“这锦衣卫似乎并没有派人跟踪监视刘、韩二位大学士,而是过分关注大理寺卿邹元标。”

  “怎么会是邹元标?”魏忠贤心机极深,但起事西厂之前最多也不过只是李选侍手下一个连少监都挂不上的侍从宦官,几乎没有机会接触到外廷朝事。由于信源受限,且起事未久,他对东林党的了解并不很深。“这个人不是皇上御极之后才奉诏进京补缺的吗?”

  “其中缘由属下亦不知。”靠着魏忠贤得道方才升天的鸡犬傅应星,对东林党的了解还不如他的舅舅。

  “派人出京去查!我限你在明年开春之前弄清楚东林党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忠贤很不喜欢这种迷雾萦绕的感觉。

  “恐怕来不及了。”傅应星缩了缩脖子,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田尔耕应该会改元之前就把火给点燃。”

  “他点他的,你查你的。叫你派人盯着,又没叫你去搅和锦衣卫和东林党的事情。”魏忠贤眉头微皱。“而且东林党还能让田尔耕给一杆子打死了?皇.”但他刚想说些揣摩圣意的话,但立马就想起这里还坐了个“外人”,于是便生硬地断掉了对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魏忠贤摆手斥退傅应星。“继续监视,甭管锦衣卫准备怎么对付东林党,我们只管收集锦衣卫的罪证。能在东林党的事情上找点儿添头就找,找不到就算了。”魏忠贤倒是很想把整治东林党的差事给抢下来,但他敢肯定,如果他真的主动找皇上提这事儿,结果只会是给自己找敲打挨。

  “属下告退。”傅应星拱手告退。

  “回来!”魏忠贤叫住傅应星。“你不给王少监行礼啊?”

  千户是正五品官,皇上给西厂掌外稽司少监的衔也是正五品,按内官高于外官的潜规则王承恩显然是傅应星的上级。但傅应星打心眼儿里不想给小孩儿行下官礼。

  “在下告退。”在魏忠贤的威慑下傅应星还是克服了心理上的不适感,拱手鞠躬道。

  “傅千户客气了。”王承恩起身还礼。这让傅应星的好受了不少。

  傅应星刚离开大堂,魏忠贤便堆出满脸笑意。活像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老爷爷。

  “王少监找我所谓何事啊?”魏忠贤笑问道。

  “回大人的话。东厂重建,人员调动频繁,这是崔东厂选调的百户及千户。”王承恩就事说事,没提米梦裳。

  魏忠贤拿起档案,边看边问:“米局正应该也看过了吧?”

  “您是怎么知道的?”王承恩不解。

  “我和王少监是内书堂的同窗好友啊。”魏忠贤完全不顾二人之间差着接近四十岁,硬是恬着脸拉关系。

  “啊?”王承恩不知道魏厂督这是在唱哪一出。

  “我和王少监同窗多日,深知王少监是整个内书堂最守规矩的好学生。”魏忠贤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孩儿。“王少监怎么可能先罔顾西厂的规矩,跳过米局正直接把调查的结果给我看呢。”

  “厂督谬赞了。”王承恩不吃他这套,还是板板正正的,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魏忠贤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真不上道,我讨厌老小孩儿。

  魏忠贤看完档案,没有直接就其中的内容发表意见,而是对登记信息的纸张本身展开赞美:“这一格一行弄得真漂亮,姓名、籍贯、父母、老师、功名、同年.一目了然,王少监果然是少年英才啊。”

  “厂督误会了,这和新式账本儿一样,都是御制定式然后由经厂印刷直接发过来的。”王承恩赶忙摆手道:“我怎么敢贪天之功。”

  魏忠贤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当然知道这些稀奇古怪但又莫名好用的东西基本都是出皇上之手。他只是想以不同的方式通过不同的人,将颂圣的话递到南书房去而已。“吾皇天纵圣明,竟能创制出如此简明实用的案卷”魏忠贤说了半天才将话题拉回来:

  “稽查局对此有何建议?”

  王承恩明显是将米梦裳的话给听进去了的。他就事论事,只说现象不谈意见:“您看,百户的变动不大,但三个常设千户两个姓崔。虽然直属卫队恩赐千户衔总旗官不姓崔,但他却是崔厂督的侄儿。也就是说,四个千户,其中三个是厂督的私人。”

  “有意思。”魏忠贤嘲讽道。“他真是没吃够鞭子。”

第126章 斩草除根与人事抗辩

  永乐十八年,成祖朱棣设立东缉事厂,至万历四十八年,正好二百年。东厂分为内东厂和外东厂。自嘉靖朝始,由于司礼监权力的扩张,司礼监秉笔太监掌管东厂成为惯例,因此位于皇城东安门附近,被混堂司、尚膳监、明器厂等内官衙门包围的内东厂就成了掌印太监常驻的本部衙门。

  崔文升正悠然地垂腿坐在内东厂后堂值房的炕上。炭火燃烧热气升腾,经过炕砖平匀和棉垫的稀释灼烫就变成了宜人的温暖。崔文升正满意地翻阅着刚拟好的官校花名册。

  庞保、刘成被杖杀的事情让崔文升很缺乏安全感,他认为光有忠心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要看清形势,掌握力量,做出成绩。只有这样才能屹立不倒,就算哪天失势被踢掉,皇上也会因为他的功绩而不至于对他下死手。

  所以崔文升在‘郑氏抄家案’上搞‘贪帑勒索’这一出,根本就不是为了给自己在昭回靖恭坊的宅子里添置更多的银两,而是为了邀买人心,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东厂捏在手里。

  可就在他准备带着忠诚的东厂搞点儿大动静的时候,“贪帑勒索案”被一群穷疯的小官儿给捅出来了。

  不过现在好了。东厂改组之后,和锦衣卫全面脱钩,不仅没有稽查局,更没有碍手碍脚还搬不走的后宫宠妃。除了负责侦缉工作的中低级番役已经由司礼监代为准备外,包括千户级别的高级番役,及诸掌刑、理刑和文书官员的缺都是空着的。

  而这些空出的大量官缺可以由厂督自行任免。

  崔文升因此得意地认为,自己连花钱收买下属的流程都省了,可以直接往这些机要位置上塞自己的私人。

  “儿子见过干爹。”崔元换上了少监才能穿的官服。就算是天上的细雪,也难掩住他脸上的得意春风。

  这时,崔元还没有注意到,值房里只有崔文升一个人。“元儿,干爹平日待你如何?”

  “干爹将儿子从粪坑里捞出来,不仅儿子赐姓,还重用儿子,让儿子能走到如此高位。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崔元并非走正常途径进宫的,他是被崔文升收养的无名孤儿。

  “嗯。”崔文升点点头。“干爹交代你一件事儿,你能办好吗?”

  “当然,儿子愿为干爹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崔元甚至没有问差事的具体内容。

  “那好,去查一查外官、内宦中有那些人曾是福王一党的。去职赋闲的和流放远疆的也不要落下。”崔文升抓起东厂的大印,将它紧紧地攥在手里。

  崔元猜到干爹有要事要讲,但没想到会事情会这么大。找人干嘛,总不至于请他们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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