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351节

  “就算再加上其他的走私,并将万有孚等人收受的实物回扣,按照走私的黑市价折成现银。整个案子的涉案总额也达不到三年前那起市马贪污案的一半。而且,利润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被走私违禁品的商人给拿走了。万有孚等广宁道官员只是受贿获益。前前后后,满打满算,万有孚自己也就只得了一千三百四十一两六钱银子。据万有孚的管家供述,这些钱,只能堪堪达到万有孚襄办辽事以来所获全部赃款的两成。”

  “为什么会这样呢?”陆文昭疑惑道。

  “我猜测,”杨涟想了想。“这很可能是因为插汉部本就没什么银子可用。我大明第一次在汉地给插汉部发放抚赏银子的时间是万历四十七年十月。在此之前,我大明和插汉部之间就只有实物交易。就算朝廷许了抚赏银,这笔钱也不过每年四万。按照走私的黑市价格,就算插汉部把银子全部换成铁锅也不过四千口。而据我所知,插汉部所得的抚赏银大多都被用来买粮过冬了。”

  “杨中丞的意思是,”陆文昭略做沉吟:“走私只靠银子,而即使插汉部愿意出高价购买铁锅,也没有多少银子可用,所以规模很小?”

  “我就是这个意思。”杨涟点头道。

  大明与察哈尔部在万历四十五年五月,察哈尔部主动归还被掳人口之后,才正式停战通商,而且察哈尔大汗林丹巴图尔至今也没有接受大明的册封,成为某某王。所以,大明对察哈尔部的信任度一直很低。即使已经缓和关系,并开始互市通商,双方之间的交易模式,也是那种最复杂、最原始的上报式实物交易。基本是形式就是插汉部在大明朝廷的统一管理之下,用牛、羊、马等牲口,换取粮食、茶叶、盐巴以及各种昂贵的工业制成品。

  更具体地说,就是插汉部先派出使者找到辽东巡抚乃至蓟辽总督,发出贸易邀约,告知官府他们需要的东西,以及愿意为此支付的交易物。然后,经办此事的官员会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将双方达成的合意上报朝廷。待朝廷按例审核通过,辽东官府才开始组织人手筹措物资,并最终会同察哈尔部在约定的时间与地点展开物物交换。交换完毕,双方便各自离去,直到察哈尔部发出下一次贸易邀约。

  这样的实物贸易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努尔哈赤扯旗造反威胁辽东,朝廷决定“联虏攻奴”,大明才放宽贸易限制,允许察哈尔部在领到抚赏银子的之后就近互市,将朝廷发给的银两换成所需的商品。

  “就没有发现铁马走私吗?”陆文昭紧接着问道。

  “什么铁马走私,”杨涟没太明白。“可否请陆上差说得更清楚些?”

  “也就是走私商人直接用铁器从插汉部那里换取马匹,之后再在其他地方倒手把马匹卖掉换成银子。如此一来,插汉部便可以马易铁,扩大交易规模,那些走私的商人也就能获得更大的收益了。”陆文昭说道。

  “上差所虑不错,这不无可能,”杨涟先是肯定,接着转道:“但直到目前为止,我们也没有获得有关铁马走私的口供。而且我认为,就算真的存在这种铁马走私的情况,应该也只是零星的小规模交易,绝不会大范围发生。”

  “何以见得?”陆文昭问道。

  杨涟一边思考,一边说道:“用铁器换取银子,就只需要在开市的时候以银易铁,便可钱货两清。隐藏也很容易。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把小广锅塞进粮食袋子就可以了。可若要上差说的那样,先用铁锅换取马匹,再用马匹换银钱,即使广宁道衙门愿意行方便,之后也会不可避免地遇上马匹的隐藏与转移问题。”

  “不可以就地销赃吗?”陆文昭问。

  “很难。大规模地进行铁马互易或许容易,但用马匹换钱却是很难的。说得更直白些,想成规模地将马儿换成银子,只收买广宁兵备佥事万有孚是绝对不够的。”杨涟进一步解释道:“广宁道虽然兼管广宁地方马政,但直至目前,万有孚也没有获得过市买汉夷马匹的授权。万有孚不可能像三年前那样,直接用朝廷的拨款,从走私商人那里购买倒手的夷马,以帮那些人牟取恐怖的暴利。他甚至不能堂而皇之地以广宁道官府的名义,对马匹进行转移。”

  “换言之,就算走私商人真的通过铁马互易,从插汉部那里获得了马匹,也只能自己想法子弄出去。可是,马儿不是银子,也不是铁锅,不可能大规模地转移到广宁道以外的地方而不被发现。”

  “走私商人在通过铁马互易获得了马匹之后,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原路折返,将马儿带回关内变卖换银。要么继续向东前往海州,将马匹卖给辽东地方唯一的官方马市。”

  “如果是前者,走私商人就要先过宁前兵备道的辖境,再过永平兵备道的辖境。尤其是永平道,如果无法买通永平道臣,就别想把马儿带出山海关。在周巡抚丁忧去任之前,永平兵备道就是现在的袁巡抚。袁巡抚移署辽阳后,杜诗又补了永平道。这两位都是中外咸称廉正的清直之官,那些奸侯劣伯绝不可能买通他们。至于金复海盖兵备道,他们要是能买通张兵宪,饷部的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陆文昭点了点头。“那照杨中丞的意思,这起走私案,只涉及广宁道本地的官员,而且规模不大?”

  闻言,李光荣再一次紧张了起来。

  杨涟也下意识地扫了李光荣一眼。“如果仅就目前发现的情况来看,是这样。”

  陆文昭并没有顺势将话题扯到李光荣的身上,而是抓住杨涟话语中的“漏洞”继续问道:“既然广宁道之前的官员都没有参与走私,那走私商队又是怎么把铁锅带进广宁市口的呢?我和袁兵宪过山海关的时候,见过关口检查商队货物并且抽税。铁器可是明令禁止出口的货物。与西虏通商的商旅如果不向朝廷申报,根本不可能将铁锅带出关。”

  杨涟眼神一闪。“走私商队没有从关内携带铁器,所有被走私给插汉部的铁器都是直接从广宁本地购买的。”

  “就地购买?”陆文昭一惊。

  “对,”杨涟颔首道,“走私商人都是从广宁道辖境的铁匠匠户手里直接采购西虏所需铁器,然后倒手出卖获取二十倍暴利。”

  陆文昭继续追问:“虽然不多,但到底也走私了几百口锅出去,打造这些铁器所造成的原料缺口,万有孚是怎么抹平的?再怎么也一年了,抚、按衙门事先就没有任何察觉?”

  杨涟听出了话里浅含的锋芒。他苦涩一笑,说道:“广宁地方多出几百口铁锅的铁料不奇怪。账面上完全对得上,也不会造成缺口,只靠查册和简单的视仓根本看不出什么。当然,巡访的时候没找出问题本身就是巡按衙门的问题,是我的失职。如果皇上追责降罚,我甘心下狱。”

  陆文昭不解地问道:“怎么会没有缺口?难不成他们还能凭空变出原料来?”

  “陆上差有所不知,”杨涟解释说:“为了鼓励铁匠匠户踊跃打铁,并部分折抵本应拨给铁匠匠户的粮米以及工时银子,辽地现行的政策是过量拨给原料。”

  “什么意思?”陆文昭还在问,默默听了许久的袁可立却已经想通了。

  “我举个例子,上差就明白了。”杨涟一边说,一边比画。“假使,打造一把合用的鸟铳需要十斤粗铁,那么巡抚衙门就会拨给十一斤或者十二斤粗铁。每次补拨原料,都当期按上缴的武备数计算。换言之,匠户每打一把合格的鸟铳,就能在补拨铁料的时候,多得一斤或是两斤粗铁。多出的粗铁,匠户可以用来打造农具、炊具乃至武器,这些制成品产生的收益全归匠户自己所有。所以我才说,账面上查不出任何问题,广宁各处的武备库也不会出现缺口。”

  “也就是说,巡抚衙门在计划上就留了不受监管的盈余?”陆文昭明白了。

  杨涟迟疑了一下。“这么说也可以。抚、按衙门确实没有监管盈余铁料的最终流向。因为当初商定这一政策的时候,辽东官府只想着鼓励铁匠匠户多多打铁,以尽快补充各地急缺的武备,着实没料到广宁道会利用政策的漏洞规避抚、按衙门的监管。”

  “朝廷知道辽地有这个政策吗?”

  “当然。在政策实行之前,巡抚衙门就具文将政策上报给了户、兵二部。巡抚衙门也是在得到了户部的回函之后,才正式开始实行这一政策。”杨涟说道。

  “好吧,”陆文昭颔首,“那杨中丞抓到那些铁匠匠户了吗?”

  “找到了,但一个也没抓。”杨涟说道。

  “这又是为何?”

  “因为我并不打算处罚那些匠户。”杨涟说道。

  “他们不知情?”陆文昭猜测。

  杨涟摇摇头。“实际上,不少匠户早就知道自己打造的铁器,最终会通过那些走私商贩流到插汉部的手上。尤其是那几户长期为阳武侯的商队提供小广锅的匠户。他们就是明知自己生产的铁锅会流到关外,也还是持续提供,并因此获利。”

  “既然那些匠户都是故意参与并且因此得利,那杨中丞为何还要放过那些他们?”陆文昭眉头一皱,“法不责众?”

  “参与的匠户也还没有多到法不责众的地步。我之所以选择姑息,是因为匠户们不可能抗拒来自广宁道衙门的压力,”杨涟叹了一口气,缓缓解释道:“除了辽、沈二城直接受抚、按衙门的管辖,辽镇各处粗铁的发放与武备制成品的收取,都在兵备衙门的控制之下。”

  “就算万有孚不对匠户进行直接的威迫,光靠着减少粗铁的发放,或者将匠户们打造的成品兵备认定为劣等品,也能很轻松地将一家匠户逼得家破人亡。相反,如果匠户接受广宁道衙门的暗示,继续向前来收购铁器的走私商人提供制成品,他们就可以从中获取相对可观的收益。这笔收益虽然远远比不上直接走私,但也比在关内各市直接买卖要稍微丰厚一些,而且不愁销路。两相比较,被盯上的匠户几乎没得选择,只能被裹挟。”说着,杨涟又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走私案之所以会发生,主要是因为万有孚和那些豪强商旅贪心不足,其次就是抚、按衙门监管失当。提供铁器的铁匠匠户们就算获益了,也可以看作某种无奈。如果我一面请求对哪些涉案的从犯从宽处置,一面又对生产铁器的匠户们大加处罚。那我和万有孚那种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且我认为,对匠户大加处罚也起不到什么威慑作用。朝廷迟早会敕派新的广宁道台过来。假使那个广宁道台又是一个万有孚式的人物,那些被严刑峻罚恐吓到的其他匠户就能因此对抗来自广宁道衙门的压力了吗?”杨涟自问自答,“他们对抗不了官府。如果巡按衙门仍旧如我这般无能,或者干脆就与兵备衙门同流合污,他们也只能选择与那个新的万有孚合作,否则就只有等死。朝廷要罚他们,也该先罚我这个辽东巡按。”

第543章 抚夷之策

  杨涟的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都有些动容了。袁可立的老脸上甚至飞了一抹热血上涌的潮红。敢于犯颜直谏的杨文孺果然不是讪君卖直的沽名钓誉之辈!

  陆文昭的眼神也在闪烁,他心底生出的那一抹小小的失落渐渐地去了。他本能地想给杨涟喝彩叫好。但这么多年的磨砺,到底也把陆文昭磨得沉稳了。他很清楚,锦衣卫只是皇帝的耳目,多数时候能问能听能上报就行。就算天使下凡,临时充当皇帝的化身,也是因为先有了明确的圣意。陆文昭不但不知道圣意,目前更是一个靠着误会和隐瞒而假托出来的“假上差”。

  最后,陆文昭没有接茬说话,只慢慢地压制了那一分骤起的心血。

  陆文昭的沉默反而搞得杨涟有些失落了。杨涟已经完完全全地将陆文昭当成了皇帝派来问案的钦差,杨涟因此希望能从他的身上稍稍管窥皇帝的态度。但目前看来,这个年轻的锦衣卫显然是有意不想让他管窥出什么。

  不多时,陆文昭便收起了眼神里那种对清直之臣的欣赏。他转头看向袁可立,淡淡地说道:“袁兵宪,我已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您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有。”袁可立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潮红和汹涌澎湃的心气随着那一口呼出的热气逐渐褪去,他先冲陆文昭点点头,接着问杨涟道:“文孺,我想知道,你带兵抓捕阳武侯和武清侯家仆的时候,是怎么对待那些购买违禁铁器的鞑靼人的?是一并抓了,还是就此放了?”

  杨涟很快也收拾好了心情,他侧过身,正对袁可立说道:“当然是一并抓了。鞑靼人的口供也很重要。有了他们的口供,整个案子的证据才算完整翔实,走私的事情也才能彻底坐实。”

  “你给他们上刑了?”袁可立微微皱眉。如果只考虑案件审理,杨涟的想法当然没错,但这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走私案。尤其还是在这关键的档口。

  杨涟摇头。“这倒没有,我们只威逼利诱了一番,那些现行犯就开口招了。而且我们还取得了汉夷两种文字的画押口供。”

  杨涟诱供的手段说来也简单。杨涟只许诺在招供之后,把扣下的银子都退还给他们,否则就永久性地取消走私者所在部落再次互市的权利,就要到了口供。为了大局,大明现在需要安抚、联合整个察哈尔部,但将某几个部落列入黑名单还是无妨的。

  “现在呢,”袁可立神色稍霁。“还扣押着?”

  “大部分都放了,”杨涟看了陆文昭一眼,“但还扣着几个管事的。目前正软禁在祖游击的军营里。”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袁可立也看了陆文昭一眼。

  “如果按照我大明的律法来办。违禁走私,参与买卖的两方都要论罪受罚。但我认为,如今既以抚夷为计,还是在交涉之后从宽放过地好。”杨涟干脆盯着陆文昭,“这些话,我也都写进那道给朝廷的公函里了。”

  陆文昭能猜到这两个人为什么看着自己,但他仍旧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表示。

  “虎墩兔憨那边派人来交涉过了吗?”袁可立倒是不由得点了点头

  “暂时还没有,但应该也快了。”杨涟收回眼神,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很不喜欢这种城府深沉的人。

  “是因为要到发抚赏银子的时候了?”袁可立一下子就想通了。

  “节寰公说得不错。”杨涟颔首。

  “是哪天?”袁可立问。

  “目前商定的日期是每个月的初五,也就是大后天。”杨涟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

  “原来日子已经这么近了。”袁可立看了看李光荣,又看了看王世忠。“难怪三位聚在这儿。”

  “节寰公应该知道日子才是啊。”杨涟说道。

  “我只知道朝廷给插汉部的抚赏银一直是按月发放的,但并不清楚具体是哪天。”袁可立顺势问道:“陆上差和我过来之前,三位就是在商讨与插汉部交涉的事情吗?”袁可立的视线停在王世忠的身上,他总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王世忠”这三个字,但一时又确实想不起来。

  陆文昭的眼神随着袁可立一道移动,也先后落在李光荣和王世忠的身上。

  李光荣心虚,城府也不够深,不敢与身为锦衣卫的陆上差对视。陆文昭的视线一扫过来,李光荣就撇过了头。

  王世忠倒是和万有孚搞出的两起案子都没有什么关系,可大帐里那种逐渐推高的紧张气氛,也难免弄得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神经紧张、心绪不宁,于是他也像李光荣那样,把头撇了过去。

  最后,还是杨涟接话:“抚赏和案犯的事情我们前些日子就已经商讨过了。二位过来之前,我们主要还是在说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袁可立收回视线,又望着杨涟,“能仔细说说吗?”

  “当然可以,”应过一声之后,杨涟没有立刻展开解释,而是转头看向王世忠。“王游击,请你跟陆上差和袁兵宪说说你的另一重身份吧。”

  王世忠不预备杨涟会突然点到自己,他先是一愣,旋即弹射般地站了起来。“是!”

  “禀,禀告陆上差,袁兵宪,”王世忠的紧张一眼可见,“末,末将是南关哈达部前代受册部长‘猛骨孛罗’的嫡次子。夷名‘革把库’。也是哈达部当代受册部长‘吾儿忽答’的同母兄。”

  大明朝廷从不承认什么狗屁的大金国,也不承认南北两关已经在事实上被建州部吞并,所以直到现在,‘吾儿忽答’或者说‘吴尔古代’仍旧被看作哈达部的部长,只是不幸在建州反贼的控制之下而已。确实就像莽古济想的那样,只要吴尔古代能获得自由,逃到大明辖境,向皇帝低头表示恭顺,就能立刻得到大明的承认与支持,并扯出一面旗来。

  “原来你就是那个南关后裔!”袁可立眼神一亮。他总算想起“王世忠”这三个字是从何处看来的了。

  “袁兵宪听过在下?”王世忠一愣。

  袁可立含笑解释说,“蒙皇上圣恩,我奉命入辽之前,一直在通政使司任左通政虽然在任时间不长,但也见过几本提到了‘南关后裔王世忠’的奏疏。”

  “原来如此,”袁可立的笑意稍稍缓解了王世忠心里的紧张,他也跟着笑了。“敢问那些奏疏都是怎么说在下的?”

  袁可立见过的奏疏都是科道言官上的关于辽东的兵部题本。因为那些题本并不专门针对王世忠,更不是什么弹劾,不需要被提到的人的回复,所以通政使司甚至都没有往下抄,直接就呈上去了。

  走过内阁票拟,皇帝批红的流程,题本就直接发给兵部处理了。而兵部的处理结果,就是一道道发给王世忠的调令,以及与其职务相对应的关防印信了。因此直到现在,王世忠也不太清楚自己怎么就一路升到实授的游击将军了。

  “当然都是说你好了。”袁可立想了想,在脑海里搜寻出一段还算清晰的记忆。“‘南关之裔王世忠挺然少年,容止大有华风,应与升授实职’,大概都是这样的文字。”

  袁可立打量着王世忠,几乎不觉得能从他的脸上、身上看出什么外藩夷狄的样子。

  还真是大有华风。袁可立心下感慨道。

  “敢问这些文字都是谁写的啊?”听见是夸自己,王世忠笑得更开心了。

  “这个我就不记得了,”袁可立已经想起了两个人名,但并不打算就此说出来,“要是有机会,你自己去通政使司查吧。这些都是公开的提奏,穿官服进衙门就能查。”

  “多谢袁兵宪。”王世忠又一作揖,不再追问了。

  “你不必谢我,又不是我推荐的你。”袁可立摆摆手,看向杨涟,接着问道:“所以,三位商量的事情,和王游击的特殊身份有关系?”

  “是的。”杨涟点头道。“辽阳那边已经通过多方渠道确定,南关旧部虽然已经被拆分并,间散于奴部的四色八旗之中,但王游击的兄长,也就是哈达部的部长‘吾儿忽答’现在仍然活着。可与此同时,‘吾儿忽答’也已经纳了奴酋的女儿,一个叫‘盲谷姬’女人为妻,并育有子女。所以我们想的是,先尽可地能靠着兄弟亲情争取‘吾儿忽答’,如果能够争取得到,就扶持他招抚南关旧部以分裂贼党。如果‘吾儿忽答’执迷不悟、深陷其中,实在难以争取,我们就让王游击以‘猛骨孛罗’次子的身份直接争取南关旧部。”

  “具体要怎么做?”袁可立问道。

  “首先当然是想办法和‘吾儿忽答’取得联系。”杨涟说道。

  “这也就说,辽东方面还没有和‘吾儿忽答’取得联系?”袁可立忍不住看了王世忠一眼。

  “是的,”杨涟遗憾地点了点头:“别说取得联系了。我们甚至都没能探听到‘吾儿忽答’的实在位置。最早的情报是说,‘吾儿忽答’就在萨尔浒寨。但后来逃回的汉人又说,‘吾儿忽答’已经被奴酋转移到了后方。所以,我们只能靠着零碎的信息粗略推测,‘吾儿忽答’目前可能是在界凡新寨至建州老巢这一带。”

  “被转移,”袁可立敏锐地从杨涟的话里抠了一个字眼出来,“是发生了什么吗?”

  杨涟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据逃还的夷汉人丁说,奴贼内部好像闹出一起很严重的案子。但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逃还的夷汉人丁自己也说不太清楚。东拼西凑之下,我们只知道那桩案子牵扯到了许多位高权重的奴贼,小奴酋歹善应该也被波及了。结合最新的线报,辽阳那边推测,这很可能是手足相残的夺嫡之争,乃至虎毒食子的废嫡之议。”

  “什么线报?”陆文昭忍不住插话问道。

  “分权。”杨涟转头看向陆文昭。“根据沈、奉、虎三镇守军生擒的奴贼俘虏供述。较之以前,小奴酋歹善的权力已经被稀释许多。”

  “据说,歹善在萨尔浒一战中出力很大。所以在我朝饮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小奴酋歹善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望极甚。但在那桩案子之后,歹善就遭到了奴酋的多次打压。可能是奴酋又感到了威胁。不过以我个人的拙见,奴贼俘虏的话不见得完全可信,至少不完全准确,因为有些俘虏甚至说父子不和的原因是争夺宅地。简直匪夷所思。”

  “情报都是俘虏或者逃还的夷汉人丁提供的,难道辽东方面就没有主动派人渗透吗?”听杨涟提到了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之战,陆文昭的心情不由得糟糕了许多,语气也无意识地硬了两分。

  “当然派了。”杨涟听出了陆文昭语气里的急切,并下意识地将之当成了某种诘问。“沈、奉、虎、威四镇都外派了夜不收,四镇加起来,恐怕有上千人在城外轮替活动。但我实话实讲,派他们出去,主要为了探查敌军的动向,而非探听奴贼内部的变化。”

  “那为什么不专门派遣探听敌人内部变化的人呢?”陆文昭继续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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