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349节

  熊廷弼面露疑惑之色。“他去义州干什么?”从锦州到辽阳,应该一路走广宁卫南部诸驿,连广宁卫本身都不必过,义州卫就更不在这条弧线上了。去了义州还得掉头原路返回,不然就得横穿医巫闾山或者从关外绕道才能到广宁卫。

  “照会里没说,”袁应泰说道,“或许是皇上还给他派了督问万有孚一案的差事。”

  “万有孚的案子不是已经交给杨文孺去办了吗?”熊廷弼对这个案子有所了解,但他并不怎么上心。跟他手里的其他事情比起来,这个涉案总值不过几万两的走私案只能算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案发这么久,他甚至都没有主动询问过案子的调查进程。他相信杨涟这头倔驴一定能把这个事情办妥帖。

  “万有孚的案子毕竟还牵扯到了武清侯他们。谨慎些总是没错,咱们要不发个照会过去问问?”袁应泰对这个案子倒是挺感兴趣的,不过最近各种琐事压在他的身上,他也就没空过多关心。

  “你要实在关心,等他到了辽阳再当面问吧。何必多此一举。”熊廷弼翻了个身,背对袁应泰。“如果没有别的事了,你就可以走了。”

  “关于这位袁礼卿,”袁应泰站了起来,却并不立刻迈开腿。“还有件事我得再提一嘴。”

  “嗯?”熊廷弼闭上眼睛稍加思索,还是决定暂时不更改派高邦佐死守镇江的命令。现在正值关头,甚至关系朝鲜一国的存亡,贸然换帅容易出大事。

  “他是大宗伯徐光启推荐过来的。”

  

  广宁道,全称分巡辽海东宁道,带管广宁锦义等处兵备,兼管屯田、马政。东至广宁、镇武、并西兴、西平、西宁、平洋等堡,西至锦州、杏山等驿都是它的辖区。辖下一共有卫、所、驿、堡共三十五处。

  广宁道以备防鞑靼北虏为主要职司。一般来说,广宁道道员春夏季驻在辽西走廊的出口锦州。秋冬季驻在锦州以北,与察哈尔部直接接壤的义州。而西靠医巫闾山的广宁卫本身甚至不是广宁道台的驻地。

  自大明与察哈尔部因建奴事达成协议,约定大明出钱,察哈尔部出兵共击建奴之后,广宁道道员就常驻更靠近关口的义州卫了。

  正巧的是,就在鸭绿江对岸,与镇江隔江相望的朝鲜境内,也有一座叫作义州的城镇。

  泰昌元年四月初二日下午,即将开启朝鲜史上所谓监护时代的首任朝鲜监护袁可立,以新设分守镇江道兵备参政的身份,进入了大明与鞑靼察哈尔部之间的边关重镇,义州卫。

  与袁可立结伴而来的,除了兵部派给他的两队扈从骑兵,还有锦衣卫实职千户陆文昭率领的一支锦衣卫小队。

第539章 抵达义州

  虽然皇帝暂时按下了袁可立北上视辽的提请,但并没有让袁可立在京师待太久。当北京兵部连着三天收到重镇沈阳持续受困但并未陷落的加急塘报,皇帝就允许袁可立启程北上了。

  在司礼监的串联勾兑与内阁的全力协调之下,任免袁可立为镇江兵备道的流程甚至快得令人来不及咋舌。

  只用了半天,大明中枢的官僚机器就走完了包括“言官请增设分守镇江兵备道”“皇帝朱批报可”“大僚联名推荐”“内阁票拟通过”“皇帝御笔朱批再报可并颁给敕书、印信、官服”在内的一系列设官赋权流程。

  而潜藏在这套被加至极速的常规流程之下的,是一套隐秘的非常规流程。这套隐秘的非常规流程只有一个环节,那就是皇帝亲手颁给袁可立一道委任其为朝鲜监护的敕书,以及一把象征着先斩后奏之权的尚方剑。此外,皇帝还给了袁可立一卷明确写着废黜朝鲜国王李珲,并以王世子李为监国的诏书。

  当天下午,领了两道敕书以及一道诏书的袁可立谢恩陛辞,在精锐锦衣卫的环护下火速离开京师,朝着通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袁可立一行遇驿换马,几乎日夜兼程,平均日行二百里,只用了三天就走完了京师到山海关的六百里路。之后,袁可立一行沿着辽西走廊一路北上,走马观花式地遍历沿途辽西诸城,直到进入分巡辽海东宁道辖境,袁可立一行才放缓脚步。

  因为早早地通报了行程,所以袁可立一行一到义州卫驿站,久候多时的驿站驿丞就带着一众驿卒迎了出来。

  “卑职叩见袁兵宪!”被居中拱卫着的袁可立几乎和陆文昭并肩骑行,而且都没有穿着官服,但眼尖的驿丞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一脸文官气质的袁可立,并下意识地将陆文昭当成了他的亲随。

  “不必跪了,”袁可立没有要下马的意思,“直接安排将士们住下就是。”袁可立回过头,看向带队的武官,“高千总,你就在驿站等我们。”

  “是。”高千总抓着马缰拱手应是。

  “袁兵宪不进驿站歇会儿吗?饭食酒水都备好了。”驿丞打直刚弯下的膝盖,先朝袁可立作了一个长揖,接着朝身后摆手。

  收到信号,立时便有十数名驿卒跑过来为骑兵们牵马。

  袁可立摇头,并问道:“杨巡按涟现在义州城内吗?”

  “应该是在的,”驿丞拱手回道,“就是他老给卑职打招呼,让卑职早早准备在此接您老的站。”

  “好。”袁可立望向陆文昭。“我们这就去衙门?”

  “一切都听您的。”陆文昭当然不会在这位即将成为“朝鲜太上王”的大官儿面前摆什么天子亲军卫的谱。

  “广宁道衙门在哪里?”袁可立问驿丞。

  “我带您去吧。”驿丞给身侧一个相对年轻些的驿卒使了个眼色。那驿卒立刻会意转身,接过了驿丞的差事。

  “那就有劳你前面带路了。”袁可立也不拒绝。

  “这边儿请!”驿丞小跑了起来。

  

  义州驿站和分巡辽海东宁道衙门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在驿丞的引导下,袁可立和几个贴身跟随的锦衣卫很快就在衙门口驻马了。

  “唐驿丞,这些人是?”虽然杨涟到来之后,值守分巡辽海东宁道衙门的卫兵就全换成了祖大寿麾下的亲兵。但这些亲兵到底还是在义州待了一段时间,便也认识了经常往来的驿丞。

  “蒋队总,”唐驿丞拱手回话的时候,袁可立也踩着马镫从马上下来了。“这位大人就是朝廷新设的镇江道袁兵宪,要见杨使君。”因为巡按御史也是“建节衔命,以临四方”的君王使者,所以百姓和其他官员也会用“使君”来称呼受尊敬的巡按御史。

  蒋队总先是一愣,旋即便向袁可立行礼。“启禀袁兵宪,杨大人现在不在衙门里。”

  “不在衙门?”袁可立扶住马鞍。“那他去哪儿了?”

  “小的也不知道。”蒋队总讪笑着摇头道,“他老离开衙门的时候也不会特地跟卑职打招呼啊。您若是着急,可以先去李镇帅的大营里问问。”

  “李镇帅也到义州来了?”袁可立面露疑惑之色。

  专御西虏广宁总兵官的驻地通常设广宁中卫本卫。如果没有军情警报,一般是不会轻易移营的。

  “回袁兵宪的话,款虏的银子在向来在团山堡交割,每到这个时候,他老就会带着一营的马兵来义州卫镇场子。”这些事情也是蒋队总最近听来的。

  袁可立先是颔首,旋即一怔。“李镇帅的大营设在团山堡吗?”团山堡在锦州卫和义州卫之间,并被包括大定堡、开州屯堡、大茂堡在内的许多堡垒簇拥着,算是腹地。袁可立刚从那边经过,并没有见到足以容纳一营骑兵的营地。

  “团山堡只是交割款银的地方,”唐驿丞接言说道,“李镇帅的大营并不在那里。”

  “那他的大营设在哪里?”袁可立踩镫上马,唐俯视驿丞。

  “就在城西,从西门出去,再走一段就能望见。”唐驿丞说道。

  “远不远?”袁可立又问。

  “唔”驿丞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说里程。“就在四五里地以外。您如果现在要去,卑职这就给您带路。”说罢,唐驿丞又对那值门的亲兵说道:“劳驾借匹马给我。”

  “行。”蒋队总回头喊道:“牵匹马来!”

  “不必了,你直回驿站吧。兵营还是好找的,我们自己过去就是。”袁可立挥缰策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还要马吗?”蒋队总望着袁可立一行远去的背影,问唐驿丞道。

  唐驿丞一笑。“您觉得呢?”

  “应该是不需要了。”蒋队总笑着挥退正牵马过来的士兵。

  “告辞了。”唐驿丞拱手转身。

  “您别急啊。”蒋队总拉住唐驿丞。

  “蒋队总还有吩咐?”唐驿丞回过头。

  “我就打听一下,”蒋队总放开唐驿丞,“沈阳那边儿怎么样了,有最新的消息吗?”

  大战的战报除了要送去北京兵部,还要遍传全辽,好让各城守将尽快知悉前线的最新情况,以方便他们做出恰当的判断。

  “还没有。不过您也别担心,在咱这儿,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唐驿丞笑道。

  虽然战报不是秘密,但同样的信息,传去各处的速度不一样的。送去北京的兵部塘报走的是过铺换马,日夜兼程的加急,在到达兵部之前谁也不能拆看。而照例发往各地的通报,除了那些需要快速响应的急报,都走普通的驿报。这种驿报连马都不用,通信全靠驿卒走路,速度也就比步兵的正常行军速度稍微快点。

  因此这会儿,确定奴贼已经撤军的兵部塘报都快奔过山海关了,给义州的例行通报才晃悠悠刚过耀州驿。

  “但愿如此。”蒋队总叹气道。

  

  兵营果然好找。袁可立一行沿着大路出城后不久,便望见了围住李光荣暂驻地的大片木篱笆。

  营地驻军的警惕性很强,袁可立一行还没靠近,就被值守望塔的侦兵给发现了。侦兵向营里打出简单的旗号,很快就有一队骑兵左右围了上来。因为袁可立一行是从卫城的方向过来的,所以围上的骑兵们并没有拔出武器,表现明显的敌意。

  “你们是谁!”带队的骑兵队总在双方相距在三十步左右的时候才压住马速,缓慢靠近。“为什么靠近大营?!”

  “我是新任镇江兵备参政袁可立。找杨巡按涟,不知杨巡按是否在贵营?”袁可立轻轻扯动马缰,遥遥回道。

  “镇江兵备道?”那队总显然不是那种能被提前招呼到的对象。“辽东有这个官缺吗?”两队人越靠越近。

  “镇江兵备是朝廷新设的。敕书印信俱在此囊!”袁可立拍了拍马屁股边儿上的马鞍袋。这袋子里只装着镇江兵备参政的敕书印信。而朝鲜监护的敕书和废黜国王的诏书,还有那把皇帝御赐给朝鲜监护的尚方剑则被随行的锦衣卫们妥善地保管着。

  “能请您老把通关文牒或者车驾司的驿符给卑职看看吗?”队总的警惕渐渐放下了,语气语调也谦卑了不少,但他仍旧保持着基本的谨慎。

  “当然。”通关文牒和车驾司驿符就在袁可立怀里。他原本准备用这些官牒文凭招呼驿站,好让高千总带来的骑兵落脚,可唐驿丞验也不验就把一行人请了进去。所以袁可立也就没有把这两样掏出来。

  “原来真的是袁兵宪,还请恕卑职失敬。”那队总只看过通关文牒便肃然拱手了。

  “不必多礼。”袁可立颔首问道:“杨巡按在不在大营里?”

  “杨使君和李镇帅都在营里,”队总将通关文牒和车驾司驿符一并还给袁可立。“袁兵宪请随卑职来吧。”如果换成别人,那队总还要问问来意,过去通报一番,但兵备道这一级的文官,仅次于经、抚、按,全辽也就那么几个。自然轮不到他来盘问。如果是接替万有孚的新任广宁道,甚至可以直接让那队总去营里把总兵官李光荣请出来。

  “有劳。”袁可立收好文牒、驿符,驱动马儿迈步跟上。

  少顷,袁可立和陆文昭在队总的带领下来到了李光荣的中军大帐前。其他锦衣卫则留在别处,守着那些驮着紧要物件的马儿。

  来到中军大帐之后,那队总没有再继续跟随等待。他只跟守帐的亲兵说了一声,就折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执勤待命了。守帐的亲兵在了解情况之后,没有盘问袁可立,也没有直接放他进去,而是行礼转身进去通报。

  中军大帐落了帘。大帐里,除了有专御西虏广宁总兵李光荣,和兼管广宁道抚夷练兵事辽东巡按杨涟,还有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那是最近才正式从加衔游击转为实授游击的王世忠,他的另外一个姓名是哈达那拉克把库。

  亲兵撩开帘子,试图以尽可能小的动静走到李光荣的身边耳语。但他穿戴齐全,每一步踩下去都是实打实地三百斤落地,动静根本小不了。他一进来,在大帐里坐着的三个人立刻就停止说话了。

  “你干什么?我不是吩咐过不准进来吗?”李光荣侧过头,一个眼神就把亲兵镇得站住了。

  “镇帅,”亲兵缩着脑袋讪讪回话,“不是卑职胆敢违令打扰,而是帐外来了一个自称新设镇江兵备参政的人。卑职总不能把他老人家晾在外边儿吧。”

  李光荣眼神一动。他没有搭理那亲兵,而是望向杨涟。

  杨涟直接站了起来。“事情等会儿再说,咱们出去迎一下吧。”

  “好。”李光荣一边回应,一边摆手斥退亲兵。

  王世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杨涟带头,两将随后,很快就迎到了袁可立和陆文昭的眼前。

  这是袁可立第一次正式和迎上来的三人打照面,但三人身上都穿着官服。这让袁可立可以很轻松地就辨出谁是杨涟,谁是李光荣。至于跟在两人身后的年轻人,袁可立只下意识地认为那是一个普通的营将。

  “不佞袁可立,新任镇江兵备参政。幸会。”远远地,袁可立就拱起了手。

  “下官陆文昭。幸会。”陆文昭也跟着拱手。不过他只报姓名,并没有立刻表明身份。

  “学生杨涟。久仰节寰公大名。”杨涟是万历三十五年丁未科的进士,曾与顾宪成、高攀龙等人讨论学术问题,探讨治国之道,算是两人的学生。而袁可立虽下野多年,且在政治立场上从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东林倾向,但到底是万历十七年的进士,和高攀龙同年,所以也算是杨涟师辈。

  “末将李光荣。久仰。”李光荣品级很高,但这会儿也没什么犹豫,学着杨涟便拜。

  “末将王世忠。久仰。”李光荣如此,王世忠就更不可能托大了。

避不开的走动

  我并不喜欢走亲戚。但要是再不走,家里就要闹矛盾了。容我请假两天,见谅。

第540章 意外旧案

  行过礼,杨涟三人便带着袁可立二人进到了中军帐里。

  “袁兵宪怎么找到我军营来了?”众人落座,门帘放下,李光荣率先开口说话。

  “我在驿站安顿好了随行护卫的将士,便去了兵备衙门想着拜会杨中丞。值门卫兵说杨中丞不在,就让我来李镇帅的大营碰碰运气。”袁可立又朝三人拱手。“冒昧打扰,还望恕罪。”

  “袁兵宪言重了。”李光荣立刻还礼。

  “学生怎么敢劳节寰公拜会。”杨涟谦的话里甚至带了两分歉意,“您在驿站安歇,派个人过来传话,学生自会过去拜见。”

  “文孺真是折杀不佞,”袁可立主动称呼杨涟表字以示亲近。“往后诸位不必多礼,直唤我礼卿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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