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348节

  “干什么?”熊廷弼把手抽回来,“你还要拉我起来给你签字啊?”

  “我早年当知县的时候自学过一些医术,可以给你把把脉。”袁应泰说道。

  “还是别了吧,我才不要你这种半道出家的野大夫给我诊脉。”熊廷弼在袁应泰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有事就说,说了出去。”

  “物资消耗,人员伤亡,抚恤钱粮的统计和单据已经放到您的案台上了,我要说的是另外的事情。”袁应泰说道。

  “到底什么事?”熊廷弼眉头一皱,翻过身望向袁应泰。

  “那批军饷,经略您还记得吧?”袁应泰问道。

  “嗯。”熊廷弼应了一声。“军饷怎么了,哪里出什么纰漏了吗?”

  为了提高士气,熊廷弼在努尔哈赤进攻沈阳期间还让袁应泰,按时给包括沈阳守军和援沈援军在内的各地士兵发了饷。只有不联通水道同时还被两蓝旗围困奉集、虎皮两地暂时没有领到来自辽阳的饷银。

  “纰漏倒是没有。”袁应泰说道,“这笔饷银是直接从盖州走河道过来的。”

  “从盖州走河道?”熊廷弼反应得很快,“海运改道了!”

  从万历四十七年经略辽东以来,熊廷弼就曾多次因为粮饷的运输问题致书户部以及饷部衙门,强调“海运交卸定当以盖套为主”,却始终得不到各级官府的积极响应。

  “对,”袁应泰点点头。“最新的消息是,东厂在天津那边挖出一个干涉海运线路的窝案。这个案子闹得很大,甚至牵出到不少靠着商贸获利的勋戚。”因为消息是被饷船带过来的,所以直到现在,袁应泰也不知道京里那桩涉及宫闱的大案。

  “李长庚呢?”熊廷弼问道。

  “李长庚已经被解职罢官发都察院审讯了。”袁应泰说道。

  熊廷弼眼神一闪,有些难以置信。“那谁来接这个督饷侍郎的差事?这笔饷银又是谁转运的,孙承宗吗?”

  “不是孙承宗,”袁应泰摇头道,“天津巡抚没有兼饷部衙门的差事。朝廷新派了原任太仆寺少卿毕自严来管饷部。他如今已经到任了,这笔银子就是他监督起运的。”

  “毕自严?”熊廷弼对这个人名似乎有些印象。但完全想不起这个人名对应的脸。

  “山东人,万历二十年进士,字景曾,曾兵备陕地,官声不错。据说是首辅本人向皇上推荐的。”袁应泰说道,“但我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好吧,”熊廷弼问,“你跟这个毕自严联系过了吗?”

  “我已经给他去了一封信,但回信至少是下个月的事情了。”袁应泰回答道,“他倒是给经抚衙门各发了一封照会,就在您的案台上。我都已经看过了,就是普通的公函,除了海运改道盖州,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内容。”熊廷弼离开辽阳期间,京师及各地衙门发给熊廷弼的公函,都由袁应泰代为解封接收。要紧的就派人飞马给熊廷弼送去,不要紧的就暂且按下。避免分熊廷弼的心。

  熊廷弼点点头。“还有别的事情吗?”

  “当然,”袁应泰说道,“还有两件。”

  正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到了门口。

  “要关门吗。”熊廷弼侧头看去,发现亲随带着大夫已经站在房门口了。

  “不必,都是公事,也不怕泄密。只是紧要些。”袁应泰朝大夫招手。“进来诊脉吧。”

  “是。”随军的军医挎着药箱低头进门,跟在他身边的亲随也走进来为那军医和袁应泰端来凳子。

  熊廷弼裹着小被子坐起来,将手递给大夫。“那你就接着说。”

  “头一个事情还是跟上个月的饷银有关系。”袁应泰说道。

  “这笔饷银的事情还真是多啊。”熊廷弼嘴角一撇。

  “跟饷银本身没什么关系,”袁应泰摇头。“只是坐着饷船,跟着饷银一路过来的。”

  “什么东西?”熊廷弼问。

  “不是东西,是人。”袁应泰又摇头。“准确地说是钦差。”

  “钦差!”熊廷弼差点跳起来。“在哪儿?”

  “别激动,别乱动,不是冲咱们来的。”袁应泰一边伸手把熊廷弼按回去,一边冲军医使眼神。“你接着诊。”

  “是。”军医被熊廷弼的动静吓了一跳,但很快稳住进入状态。

  “那这钦差是来干什么的?”熊廷弼冲大夫笑了一下。

  “开银行。”袁应泰说道。

第538章 新设镇江兵备道(伪)

  “银行?”熊廷弼一愣,“这又是什么?”

  “您可以简单地把它当成票号。”说着,袁应泰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面值只一两的银票,递给熊廷弼。“这就是他们印发的银票。”

  熊廷弼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过银票。发现这是一张一掌长宽的多色双面雕版印刷物,其边缘有明显的裁剪痕迹。看样子,应该是用锋利的铡刀从一张很大的纸上裁剪下来的。

  银票的抬头是十个横排着的大红色的馆阁体字:大明日月银行通行银票。

  银票的落款则只有四个横排着的大红色的馆阁体字:泰昌元年。

  而两行红字中间的主体部分,则是一列用黑色墨水印制的隶书:官银壹两整。

  除了这些基本文字,银票的正面还印着一些防伪用的花纹。这些花纹让银票一眼看上去很像宝钞,但仔细观察,又明显不是宝钞。

  两行红字之内,包裹着黑色主体字的大面积图案是一个九叠篆边框。左侧的边框里是用九叠篆撰写的“天下通行”,而右侧边框里则是用同样用九叠篆撰写的“大明银票”。

  和大明宝钞不同是,边框以外不是龙纹饰以及波涛图案,而是稻穗和银锭的图案,以及一对儿左右对望的,看起来很像鸭子的水鸟。实际上,这就是七品文官补服上的(xīchì)。至少是印钞工匠认为的。

  银票的背面也有边框和文字,那是几条竖着印刷的制式说明:

  本票与等额官银通行。

  本票不记名,见票即兑,务必妥善保存。

  本票由隶属于司礼监的日月银行印造发行。

  伪造本票者,一概处斩,并株连三族。

  “这银票印得挺好,跟宝钞似的。”熊廷弼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但这跟我辽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吗?”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据那个送来这张银票的人说,京师里已经在用这种银票发俸了。”

  “发俸?”熊廷弼眼睛一转,“皇上是要用银票来发来给士卒发饷?”

  “很有可能。”袁应泰说道。

  “可能!?”熊廷弼一急,脉象也有些乱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问清楚的吗?”

  老军医眉头立时便是一皱。如果换成别人,他已经骂人了,但换成熊廷弼。他就只能小声说:“脉象乱了。不好诊。”

  “您别急,”袁应泰一面冲老军医点头示意,一面对熊廷弼说道,“我并没有见到那位总管此事的马公公。马公公知道沈阳前线火烧眉毛,所以就待在了海州。他没有亲自过来,只派了个亲随过来打招呼。”

  “好吧,”熊廷弼缓缓呼出一口气,脉象渐渐稳了。“那个亲随还给你说了什么?”

  “没别的了。那亲随就只是让经抚衙门有空给海州那边去封信。马公公收到信,会从海州过来拜访。”袁应泰说。

  “拜访?”熊廷弼顿了一下。“马公公不驻在辽阳?”

  “哦,”袁应泰解释道:“那个过来打招呼的亲随从说,宫里目前只计划在广宁、海州、盖州设置支行。海州支行暂时是三支行之首,算是行山东分行。因为山东分行尚在筹措,并无实体,所以行山东分行暂于隶京师分行,京师分行的分行长是惠进皋,惠公公。”马公公派来的随从对银行的组织架构倒是清楚得很。

  “这个马公公的名讳是什么?”

  “宪典。马宪典。”

  “好吧,”熊廷弼把银票递还给袁应泰。“等身子舒坦些,我会亲自去海州见见那个马公公。”

  “您收着吧,这本来就是送给您的样票。一共两张,您一张我一张。”袁应泰摆手。

  “如果真是见票即兑,那这张票就等同于银子。怎么能随便收?”熊廷弼说道。

  “也就一两,不过是让咱们看看样。”袁应泰说道,“不兑不用就是了。总不能大张旗鼓地退回去吧,那样太难看了。有沽名钓誉之嫌。”

  “那以什么名义收呢?我们和马公公之间的节敬往来?还是衙门之间的库银转移?或者说,这笔钱到底是谁给谁的?”熊廷弼当然不介意和这位马公公之间发生些不过分的节敬往来。但问题在于,这时候这二两银子的性质真的很特殊。搞得不好,就是“马公公私用宫里的银子贿赂辽东经抚”。

  “那就放进官库吧。当成衙门之间的库银转移,记一笔账就是。”袁应泰想了想,似乎明白了熊廷弼的意思,伸手将那一两面额的银票给接了过来。

  “也好。”军医完成诊脉,熊廷弼也把胳膊收了回来。“另一件事呢?”

  “望闻问切。还是先让李大夫先问问症状把方子开了吧。”袁应泰收好银票。

  不等李军医开口,熊廷弼就把话茬给接了过来:“还是几天前初诊时的症状,只是多了点咳嗽。”

  “明白了,我这就下去开方子抓药。”说这么半天,老军医也把熊廷弼的脸色和声音望闻了个七七八八。

  “药煎好了直接送来吧。”这句话是对亲随说的。

  “是。”亲随应道。

  “没有医嘱吗?”袁应泰问李军医。

  “呵呵,”老军医笑了笑。“医嘱是别着凉,少喝酒,多休息。最好能连着几天不想事。”

  “有劳了你了,”熊廷弼摆摆手。“我尽量。”

  “告辞。”老军医作揖告辞,跟着亲随往药局去了。

  “赶紧说,说了出去。让我也能遵遵医嘱。”李军医离开后,熊廷弼也缓缓地躺了下去。

  “您还记得您曾经说的,‘奴贼攻我不成,便南掠朝鲜以充不足’的话吗?”袁应泰问道。

  “我自己说的话,我当然记得,但我现在不想跟你商讨方略。之后再说吧。”熊廷弼何止不想跟袁应泰商讨这个,熊廷弼简直不想和袁应泰商讨任何方略。因为熊廷弼发现,袁应泰人的妇人之仁到有时甚至强烈到需要拿上下关系强压。

  “我也不是要说方略。而是来一个大概和这个事情有关系的人。”袁应泰说道。

  “朝鲜又派人来辽了?”熊廷弼皱眉。

  作为京师门户,辽东也是朝鲜使节走陆路朝贡的必经之路。而朝鲜使节每过辽东则必到辽阳拜会辽东官场的一把手。这个一把手以前是辽东巡抚,而现在则是辽东经略。熊廷弼

  “朝鲜没来人。”袁应泰说道,“是朝廷往镇江那边派了个新的兵备道过来。”

  “往镇江派兵备道?”熊廷弼愣了一下,问道:“那高以道又往哪里调?我才给他派了差事。”

  辽东巡抚下属宁前兵备道、分巡辽海东宁道、开原兵备道、分守辽海东宁道,以及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道等五道。

  其中,分守辽海东宁道,带管辽阳、沈阳、抚顺、蒲河、宽奠等处各城堡边备,并兼管屯田、马政。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十五日,已然称汗建国的努尔哈赤正式起兵叛明,围困抚顺。当日,游击将军李永芳献城投降,抚顺陷落。

  时任分守辽海东宁兵备道山东右参政顾颐闻讯,带着仅有的少量锐卒北上,试图收复抚顺。兵败,退回辽阳。

  五月,无饷无兵,自以为陷入绝境的顾颐题诗于壁,自经死谏。其诗曰:边疆失守,臣子何颜,无力报国,甘心九泉。

  六月,在野多年的阎鸣泰补山东布政参政,接任分守辽海东宁兵备道。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明军四路出师,阎鸣泰以兵备道监南路李如柏部,无功而返,退回辽阳。

  八月,现任经略熊廷弼到任,遣阎鸣泰出抚沈阳。阎鸣泰不敢深入,半道恸哭而返,被熊廷弼弹劾罢官。此后,分守辽海东宁道长期空置。直到万历四十八年八月,皇帝起高邦佐以山东布政参政补分守辽海东宁道,并监各路援军,这个官缺才算是补了上来。

  而皇帝之所以特地要补这个缺,是因为分守辽海东宁道带管的“宽奠等处”里包含了镇江。

  所以,就目前来说,在熊廷弼和袁应泰之下,对镇江九连城负直责任的文官,就是军情紧急之时跟着熊廷弼四处救火的高邦佐。目前,熊廷弼已经给高邦佐派了差,要他稍作休息就赶赴镇江。

  熊廷弼给他的命令是,死守这座通向朝鲜的关城,要么死守,要么守死。

  “高以道应该还是要留任的,因为镇江道是另设的新缺。”袁应泰解释道:“朝廷将镇江及周边诸堡单独划了出来,另外设了一个分守镇江等处的兵备道。”

  “另设.”如此说来,熊廷弼就不意外了。因为皇帝曾不止一次在密信中强调镇江的重要性。如今单设一员专管镇江事的兵备道也属正常。“朝廷派了谁来?”

  “原任通政使司左通政,袁可立。”袁应泰说道。

  “河南袁礼卿?”熊廷弼点了点头。不同于毕自严,熊廷弼对袁可立这个人名还是熟悉的。至少,熊廷弼很清楚,最近几个月的题本章奏都是由袁可立负责接收的。

  “对,就是他。”袁应泰颔首。

  熊廷弼问道:“他还没到辽阳吧?”

  “对,没有。袁礼卿最新的照会是从锦州发过来的。”袁应泰说道,“袁礼卿在照会里说,他要先去一趟义州,这会儿或许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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