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346节

  吴尔古代怔怔地看着莽古济满是泪水的眼睛。良久,他伸出没有被握住的左手,轻轻地叠放在莽古济的手背上,重重地捏了一下。“嗯。”

  

  和几天前相比,天命汗努尔哈赤更显憔悴了。他半倚坐在寝宫的榻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公文。努尔哈赤走神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努尔哈赤原本是不打算回到赫图阿拉的。对于他来说,这个所谓的龙兴之地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不过,当大军行至萨尔浒城时,努尔哈赤收到了一个很坏的消息:在他左右跟了他近四十年的钮祜禄额亦都已然病入膏肓,似不久于人间了。

  为了探望这位老臣,努尔哈赤暂时将大军交给了留在萨尔浒城的黄台吉和莽古尔泰指挥,只带着正黄旗以及代善、阿敏等诸贝勒大臣回到了赫图阿拉。

  但真当努尔哈赤回到赫图阿拉之后,他却失望地发现,自己除了所谓的探望以外,什么也做不到。

  额亦都的身体就像一根即将腐朽的枯木,再也看不出当年的勇武。努尔哈赤领着代善前去看他,他也只能眨眨眼睛聊作回应,连下床应声也不能了。

  “大汗,”一个轻轻的呼唤声打断了努尔哈赤的思绪。“吴尔古代贝勒求见。”暂时代替彻尔格的近侍佐理走到房门口就不再前进了。

  “让他进来。”只一眨眼,努尔哈赤就收起了脸上的茫然与悲伤。努尔哈赤缓缓坐直身子,当吴尔古代在近侍的引导下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努尔哈赤又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枭雄坐姿了。

  “吴尔古代叩见大汗!”吴尔古代利索地跪下,利索地磕头。

  “进来说话吧,我的好女婿。”努尔哈赤在脸上堆了些许笑意。

  吴尔古代并不谢恩,他站起身,走到努尔哈赤脚边,立刻又跪下了。“大汗,我有罪!”

  努尔哈赤明显愣了一下。“你在说什么?你犯什么罪了?”

  吴尔古代眼神微微一动,他又一叩首,颤抖着说道:“大汗。我,我一直以为我的弟弟克把库已经死了,但他却没死,还化名‘王世忠’做了明国的狗官!现在想起来,去年莫洛浑干的那些混账事儿,很可能就是因为有他在背后挑唆!大汗,我有罪,还请,”说到后面,吴尔古代甚至娴熟地带了一些哭腔。“还请大汗责罚!”

  “哎呀,”努尔哈赤逐渐严肃的表情突然缓和了。“已经过去了,事情已经查清莫洛浑犯的浑也跟你没关系。你放宽心,我从没有怀疑过你,也绝不会因为什么克把库的事情就怪罪你。”

  “大汗,呜呜”吴尔古代失声啜泣,一边哭,一边叩首。整个一副既惧怕又感动的样子。

  吴尔古代这些年一直活得很累。他需要在所有人,尤其是努尔哈赤的面前装出一副怂包软蛋、毫无野心的样子。不过这也有个好处,就是长年下来他已经练就一身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本事。

  “好啦好啦,你赶快起来吧。”努尔哈赤亲手搀起吴尔古代。

  吴尔古代站起身,还在不断用地袖子揩泪。

  努尔哈赤酝出一抹慈爱的笑意,既不催促也不呵斥,直到吴尔古代情绪稍安,他才笑着问道:“吴尔古代,克把库的事情你是听谁说的?”

  吴尔古代一震:阿敏真的在撒谎!

卡文了

  写这种绕来绕去的博弈,还要顾忌老爱家莫名其妙的X伦关系,实在伤脑筋,我绷不住了,卡一更整理思绪。

第535章 不约而同

  吴尔古代快速收敛心神,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准备应付努尔哈赤。他已经得到了他最需要的信息,现在的关键,是从这间汗王宫里抽脱出去,全身而退。“是二贝勒告诉我的。就在今天早些时候。”

  “阿敏为什么突然跟你说这个?”努尔哈赤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吴尔古代摆出惶恐疑惑的样子,向努尔哈赤甩出一个反问:“难道不是大汗派二贝勒过来问这个事情的吗?”

  努尔哈赤被吴尔古代搞得一愣。他眉头一拧,又问道:“阿敏说是我派他来问这个事情的?”

  “二贝勒倒也没有明着这么讲,”吴尔古代摇摇头,“二贝勒只说自己是来提醒我的。但,但二贝勒那质问的口气很像是在审问。他一上来就问我知不知道‘王世忠’这人名。我说我不知道,于是,”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声音、身体一并颤抖着。

  “于是二贝勒紧接着就板着脸说,说什么‘王世忠’就是克把库,克把库就是‘王世忠’这样的话。我吓得浑身发抖,回去之后越想越害怕,就以为是大汗派二贝勒过来问我的罪。我心神不宁,把事情告诉了格格,格格就让我赶快过来给大汗磕头认罪!”

  “荒唐!”努尔哈赤大喝一声,吴尔古代直接就跪了下来。“起来!你认什么罪,我刚才说了,那个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派阿敏过来问你做甚?”努尔哈赤面上说着责备的话,但语气竟柔软了不少。吴尔古代真的很紧张,紧张得让努尔哈赤看不出任何作伪的痕迹。

  “大汗.”吴尔古代先是配合着感动一笑,旋即又摆出一副茫然疑惑的样子。“难不成大汗也还不知道这个事情?”

  “我当然知道了。听说这事儿也有一阵子了,但从来没有多想,”努尔哈赤拍了拍吴尔古代的肩膀,“更不会派谁来问你。”

  吴尔古代“大松”一口气,顺嘴就拍了一个诚惶诚恐的马屁。“极是,极是!我大金上上下下哪有瞒得过天命大汗的事情!天命汗仁德如此,吴尔古代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大汗啊!”

  “好了,好了。”努尔哈赤很喜欢吴尔古代这副奴才样子。他一边满意地点头,一边扶住吴尔古代的肩膀,让他站起来。“阿敏叫你过去,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个事情?”

  “现在想来,二贝勒应该只是顺嘴提起此事,是我小题大做误会二贝勒了。”吴尔古代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并未真正放松,心跳仍旧很快。

  “顺嘴?”努尔哈赤挑眉。

  “大汗还记得卓纳吗?”吴尔古代小心问道。

  “卓纳?”努尔哈赤眼睛一斜,很快就想起了这个只见过几次的人名。“就是镶蓝旗下那个被屠了半个寨子的可怜家伙?”

  “是他,他家的事情就是我派人上报给大汗的。二贝勒叫我过去,就是为了他的事情。”吴尔古代说道。

  “嗯,”努尔哈赤面露恍然之色。“卓纳还好吧?”

  “寨子里遭了那种人畜灭绝的大灾,就算是想好也好不了啊。唉!他的儿子都快成年了,”吴尔古代摇摇头,摆出悲伤又感动的样子。“不过,有大汗和二贝勒给他的丰厚抚恤补偿,想必他和他的寨子一定能很快恢复过来。”

  “部民受损,自当抚恤,这是为人君者应当做的事情,”努尔哈赤微微颔首,也适时地摆出悲伤的神采。“只可惜我大金又少了一员即将成熟的勇士啊。”

  “这明廷真是丧尽天良!竟然利用逃窜的叶赫残党,做出这么恶毒残暴的事情!”吴尔古代的脸上很快浮现出厌恶痛恨的神情。“他们怎么好意思一边对哈达旧部做出这种事情,一边还敢让克把库以安抚的名义四处联络活动!真是恬不知耻,恬不知耻啊!”吴尔古代缩着身子,看起来比父辈的努尔哈赤还要苍老。“太吓人了,那个恐怖的场面,我现在都还不时梦见。”

  “这明国头腚不相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们以前逼着我让你独立出去,最后不也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哈达部饱受叶赫、鞑靼的欺凌吗?他们只会想着自己,若是信了他们的话,迟早会被再卖掉。”努尔哈赤说着拉拢的话,但看向吴尔古代的眼神里还是本能地带了两分习惯性的审视。

  听努尔哈赤提起独立的事情。吴尔古代心下一慌,不过他还是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吴尔古代望着努尔哈赤,眼里闪烁着感激的泪光:“就是说啊!跟着明国连饭都吃不饱,要不是有幸做了大汗的女婿,能主动归附,有条后路。恐怕我和那些旧的部属早已做了叶赫部或者鞑靼部下的包衣奴才,或者干脆饿死了!哪里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见吴尔古代的态度一如既往,努尔哈赤稍起的怀疑彻底散了。“你刚才说阿敏也给了卓纳的抚恤补偿,他都给卓纳什么啊?”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好像是十两黄金,用一个小麻布袋子装着的十两黄金。”吴尔古代老实回答道。

  “哼,”努尔哈赤轻哼一声。“阿敏这臭小子,我明明告诉过他不必额外抚赏的。”

  “卓纳的寨子毕竟在二贝勒的镶蓝旗下嘛,”吴尔古代说道,“明国作恶如此,二贝勒要是一点表示也没有,以后就很难服众了。”

  “说得也是,”努尔哈赤略一点头,笑着问道。“那你又表示了什么?”

  尽管吴尔古代对这一问早有预备,但真听到努尔哈赤问出来,他仍是凛然一震。吴尔古代强作镇定,叹息着说道:“我家中哪里有那么多东西给别人补偿。去年冬天,莽古济格格想要做一件貂皮大衣,也因为差着两块上好的貂皮,而没有做作成。只希望今年能够有幸弄到了。”

  “呵呵呵呵,”努尔哈赤满意到了极点,他展颜一笑,也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深究了。“吴尔古代,你这是在跟我哭穷啊?”

  “没有,没有。我哪里敢跟大汗哭穷。”吴尔古代连连摇头,摆出一副求战渴功但又气喘无力的遗憾样子。“我只是恨我自己染风卧病,不能随大汗出征伐明,为大汗效力建功,获得赏赐。只能委屈格格。”

  “建功立业的机会有的是。待你的身体好些,我自会带你出征。”努尔哈赤轻轻抚摸吴尔古代的脑袋,就像友爱的兄长,在鼓励恭敬的弟弟。“那两块貂皮,待会儿你自己去皮库取吧。就说是我赏给你的。”

  “谢,谢大汗。”吴尔古代竟然又哽咽了。

  

  小半个时辰后,二贝勒阿敏奉召来到汗王宫觐见大汗努尔哈赤。

  “阿敏叩见天命汗。”阿敏并不像吴尔古代那样站在门口,而是一路走到努尔哈赤的面前才下跪叩首。

  “阿敏,你起来坐。”努尔哈赤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谢大.”阿敏起身正欲落座,但当他看见努尔哈赤所指的位置,立刻便又跪了回去。“贝勒怎么敢与大汗并肩而坐。还望大汗恕阿敏不敢奉命!”

  “阿敏啊,你怎么学起明国的那套辞让避退了?”努尔哈赤微笑看着阿敏后脑勺上的金钱鼠尾辫。“咱们大金国不讲这些。你赶紧起来坐吧。”

  “日月有分,上下有别,这不是什么明国的那套,而是亘古不变的天理。我若是不讲尊卑上下,与大汗并肩而坐,悠悠长生天定会降罚于我!”阿敏叩首说道。

  “日月有分,上下有别是天理。父慈子孝,了无间隙也是天理。阿敏,难不成做了君臣,就做不了父子了吗?”努尔哈赤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听见努尔哈赤又自称自己的父亲,一股无名的邪火立时就涌到了阿敏的心尖。

  不过抬起头,阿敏的脸上却又挂上了那副感动垂泪的神情。“父亲这么说,儿子就真是无地自容了。”

  “怎么会无地自容呢,我的身边永远是你的容身之地啊。”努尔哈赤牵起阿敏,半按着让他在自己的身边落座。

  “谢父亲,谢大汗。”阿敏坐了,却只在床榻的边缘挂了点儿屁股。

  “阿敏,吴尔古代刚才来过了。”努尔哈赤半倚了下去,整个人呈现出相对放松的姿态。

  阿敏闻言,心脏骤然一滞。但他到底练了十几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养气功夫。这股转瞬即逝的不安,甚至没在脸上有丝毫体现,一呼一吸之后,阿敏便四平八稳地将应对的托词给说出来了:“汗阿玛,这吴尔古代是来告状的吧?”

  “告状,你为什么这么说?”努尔哈赤笑问道。

  “因为我将克把库的事情告诉他了。”阿敏说道,“他听了之后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就差没在我房里尿出来了。”

  在知道“王世忠就是克把库”这一情报之后的第一时间,阿敏便派出镶蓝旗的人将消息告诉了努尔哈赤。而努尔哈赤也一直没有明白地向他表达过,不许将这一消息告诉吴尔古代的意思。

  “呵呵,”努尔哈赤笑道:“他到我这来也是这样,还说这个事情是我让你告诉他的,为的就是让他认罪。”

  “他放屁!”阿敏“愤怒”地说道:“我从来没有,也不敢打着大汗的旗号扯谎!最多也就只是神色严厉地诈了他一下。他这是无耻的诬陷,我要和吴尔古代当面对峙!”阿敏脸上愤怒,心下窃喜:吴尔古代还真没有把“家书”的事情告诉努尔哈赤。

  “哎呀,没那个必要。他只是被你吓坏了而已。而且他也不是跑到我这里来告状。他是来请罪的。”阿敏的表现太好了,好到努尔哈赤下意识生出的些许疑心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既然吴尔古代已经请了罪,那大汗为什么不叫人把他给抓起来呢?我早就怀疑莫洛浑的那个案子和那个叫可把库的贱种有很深的关系。我看,这吴尔古代也是复辟之心不死,还想着做他那狗屁倒灶的哈达贝勒。”阿敏进一步试探。那封只有吴尔古代署名的信就在他的怀里。只要努尔哈赤表现出对自己的怀疑,阿敏就把信掏出来告吴尔古代一状。

  “哈达部已经成为过去了,吴尔古代这怂了一辈子的家伙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努尔哈赤摆摆手,很笃定地说:“就算他真把那些部众召集起来,说要独立出去,想必也没几个人会听他的。”

  “大汗。我认为他能不能成事是一回事,咱们防不防他又是另外一回事啊。”阿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进一步说道,“明国已经把克把库推出来了,保不齐这恭顺的吴尔古代哪天就生出异心了。防他一手总不会有错。”

  “嗯,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努尔哈赤不疑有他,直接问策。“你觉得怎么防他的好?”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阿敏用大拇指轻轻地在下巴上划了一下。

  “不可!”努尔哈赤立刻否决道,“至少目前,吴尔古代并无罪过,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处死一个无辜的人也实在是太失人心了。现在我大金正值多事,人心很重要。”

  “大汗圣虑周全。”阿敏颂圣,“既如此,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把他扔得远远儿地,再找个人看着他了。”

  “你觉得派谁去看着他比较好?”努尔哈赤又问。

  “这哪有什么所谓。”阿敏压住毛遂自荐的冲动,“大金国内忠于大汗的人可太多了,大汗按自己的心意直接安排就好。”

  “这个主意既然是你提的,那就由你去看着他吧。”努尔哈赤说道。

  “我?”阿敏心下一喜,但脸上却写满了意外。“可是我还要带兵征伐朝鲜啊。”早在回到赫图阿拉的路上,努尔哈赤就已经说要把征伐朝鲜的任务交给阿敏了。

  “我刚才想过了,那个克把库,我们控制不了。但只要你带着吴尔古代去朝鲜,我和代善他们再带着哈达旧部去袭掠鞑靼,就能将旧贝勒与他的旧部一分为二。如此,就算那个克把库有动作,也搞不出什么大动静。”努尔哈赤嘴角一翘,对这个一分为二之策颇为自得。

  “大汗英明!”阿敏俯首赞道。

第536章 退回辽阳

  “吁!”黄昏时分,一匹栗色的高头大马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沈阳中卫指挥使司衙门的门口。已经褪下铠甲,身着文官常服的孙传庭扶着马鞍轻盈地从上面跳了下来。

  自从熊廷弼打着王命旗牌进入沈阳以来,这座比大金汗王宫还要气派几分的官署,就成了熊廷弼的经略行辕。几天下来,这里人来人往,几乎将木质的门槛都磨平了两分。

  “见过孙巡按!”值门的卫兵已经换成了经略标营的士兵。但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孙传庭的脸。

  “有劳了。”孙传庭将手里的马缰绳递给迎上来的标营兵。

  “孙巡按客气。”卫兵接过缰绳,也不盘问通报,直接就放孙传庭进去了。

  孙传庭先径直去了大堂,发现熊廷弼并不在那儿。

  在一个随军赞画的指引下,孙传庭小跑着来到了签押房。进到签押房,孙传庭发现,在场等待的不只有派人传他过来的经略熊廷弼,还有监军官高邦佐。

  “见过熊经略,见过高监军。”孙传庭行礼如仪。

  高邦佐起身还礼,而熊廷弼则只是坐在椅子上轻轻地点了点头。在昏黄夕阳的映照下,半瘫坐着的熊廷弼就像一个干枯发皱还长着满脸白毛的黄橘子。

  “你坐吧。”熊廷弼指着身前与高邦佐相对的椅子。

  孙传庭顺着指引走近,却没有立刻落座。“您病了?”

  “缠疾复发而已。不过是身子骨虚了点儿,已经叫军医看过了,不碍事的。”熊廷弼又指着那把椅子。“你坐着说话吧。”

  孙传庭点头坐落。“您没让人熬药?”

  “没有。也不急在这一时,等回辽阳再用药也不迟。”熊廷弼闭上眼睛,甩了甩脑袋。

  “治病讲的就是一个防微杜渐,可等不得!”孙传庭好心劝慰道,“若是拖久了,这小病也成大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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