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344节

  哈达部二次并入建州部之后,多次被拆分重组。虽然有一小部分部众因为莽古济的关系,而被分到莽古尔泰统领下的正蓝旗。但大部分部众都沿着旧例,存留在努尔哈赤麾下的两黄旗,以及沿袭自舒尔哈齐旧部的镶蓝旗。

  毕竟当初袭破哈达部的时候,这两兄弟还远没有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第532章 兄弟阋墙

  两天后,大金旧都赫图阿拉,二贝勒阿敏在镶蓝旗的驻地里,召见了一个须发斑白,满脸褶皱的中年男人。

  “奴才卓纳叩见二贝勒!愿长生天保佑您!”被叫来的中年男人有些惶恐。这还是并入建州部以来第一次被本旗旗主单独召见。让中年男人更感意外的是,他以前的少主人,哈达部的末代贝勒吴尔古代也在旗主阿敏的身边站着。这让他的心里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卓纳叩见吴尔古代贝勒!愿长生天保佑您!”没有太多犹豫,卓纳仍向吴尔古代叩首行礼。

  “你起来站着说话吧。”阿敏瞥了吴尔古代一眼。

  “奴才叩谢二贝勒,叩谢吴尔古代贝勒。”卓纳又一叩首才从地上爬起来。

  “卓纳。我们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一个伤悲的事情不得不告诉你。”阿敏渐渐摆出一副感同身受、凄凄伤悲的样子。

  卓纳一愣,神色很快就变得慌乱了起来。“什,什么伤悲的事情?”

  “事情是”刚开口,阿敏收住了。他偏过头,看向身侧的吴尔古代,假模假式地叹出一口气。“哎呀。吴尔古代,我委实不忍,还是劳烦你说吧。”

  “是。”吴尔古代一凛。轻轻地点了点头,望向卓纳说道:“卓纳,我相信你已经听说了大汗宣布的撤兵理由?”

  “不,”卓纳瞳孔一缩,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不会吧!?”

  “是的,卓纳。那些无耻的明军,趁着我们大军出动之时,偷袭了你的寨子。你的寨子损失很惨重。”吴尔古代的眼眉间倒有些真情实感。

  这次出征,吴尔古代本人并没有跟着,下面把发生在卓纳部落里的事情报上来之后,他还去现场看过。即使吴尔古代过去的时候,现场已经做了初步的打扫与清理,但那种十几具尸体整排放在一起,其中大半没有脑袋的场景,也还是让他记忆犹新。

  “僧格呢?”卓纳只觉得手脚发软。“我的僧格呢!他还活着吧?”

  “卓纳,我没有看见僧格。”吴尔古代摇摇头。

  “他或许是逃了!他一定是逃了!”卓纳笑了,笑得很病态。

  “应该不是。如果真是侥幸逃了,这么多天也该出现了。”吴尔古代并不打算给卓纳留下这种毫无意义的期待。“你部落里有十几具尸体,凡是男人,都没了脑袋。整个部落里只有一些女人活了下来。而且你知道的,明军向来有斩首邀功的习惯。所以我想,僧格那孩子应该不是逃了,而遭遇不测并被明军斩首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卓纳确实早已经知道了努尔哈赤退兵的理由。刚听说时,他甚至稍稍地有了一些不满。因为为了这次出征,部落里几乎拿出了所有的余粮,要是不抢点儿东西回去,恐怕还没等到冬天部落里就要开始饿死人。但真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头上,卓纳还是一下子就接受不了。

  “虽然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但很遗憾,这一切确实已经发生了。”吴尔古代说道。

  “我,我”卓纳的脸一会儿涨得通红,一会儿又变得惨白。最后,卓纳眼前一阵晕眩,直接瘫跪到了地上。

  “卓纳,”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阿敏又开口了。“虽说你寨子里的惨剧是无耻的明军造成的。但大汗圣仁,给了你一些抚恤补偿,以作聊慰。”说着,阿敏朝一个站在角落里的仆人招了招手。

  仆人会意,拿起一个袋子走到卓纳的身边。

  “大汗给了一头牛,两头驴,还有五只羊。除了这些牲口,大汗还给了你五个精壮的包衣阿哈,”阿敏指着拿袋子的仆人继续说道,“那个袋子里装着的十两黄金是我给你的。”

  卓纳一愣,垂泪的老眼里竟转瞬即逝地闪过了一抹不合时宜的惊喜。

  虽说僧格是卓纳最喜欢的小儿子,但有了这些堪称丰厚的补偿,他的心里竟稍微松快了一些。

  “卓纳,别愣着了。收着吧。”吴尔古代轻声催促道。

  卓纳赶忙用脏兮兮的袖子揩了揩眼角,接着将双手高举过头。他一面叩首,一面谢道:“卓纳叩谢大汗,叩谢二贝勒,叩谢吴尔古代贝勒!”

  吴尔古代一怔,忙说道:“你别谢我!我可没有补偿你什么。这都是大汗和二贝勒给你的。”虽然吴尔古代还在管理哈达旧部,但已经权威权力早已大不如前,如今的他更像是普通管理者,而非统治者。就比如这些物资,如果努尔哈赤和阿敏不点头,他甚至不能给卓纳送抚恤过去。

  阿敏睨了吴尔古代一眼,嘴角不由得向上撇了一下。不过他的城府到底不浅,很快就收敛了心神。再开口,阿敏又是那副悲悲戚戚,感同身受的语调了:“卓纳,你带着部下回去吧。好好休整一下。之后得空了,我和吴尔古代会过去看你们。”

  “不劳二贝勒,吴尔古代贝勒奔劳。”卓纳拿过装着黄金的袋子,又一叩首。

  “你出去吧。”阿敏不再多说什么,只一摆手。

  “是。”卓纳再拜离开。

  

  卓纳走了,仆人也被挥退了。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了大金的二贝勒阿敏,和哈达部的末代贝勒吴尔古代。

  “吴尔古代。”阿敏轻声唤道。

  “在!”吴尔古代凛然应是,完全没有贝勒样子。他听到呼唤,立刻就走到了阿敏的面前,摆出了一副恭听训示的恭顺模样。“请二贝勒吩咐。”

  “呵呵,没什么吩咐不吩咐的。你不必这么见外。”阿敏笑了笑。“再怎么说,你也是大汗的额驸,是我的妹夫。咱们是一家人。”

  “大汗抬举,将格格下嫁于我。我岂敢妄自尊大。”在建州部待了多年,吴尔古代已然完全没了骄傲可言,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他很懂得什么叫作谨小慎微。

  “吴尔古代,”阿敏仍然笑着。“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人?”

  “二贝勒说谁?”

  “这个人叫‘王世忠’。”阿敏的汉语意外地不错,“王世忠”三个字节的发音竟算得上字正腔圆。

  吴尔古代摇摇头。“这是哪一旗的汉人包衣?请二贝勒明示。”

  阿敏的笑意更加灿烂。“你真没听说过?”

  “二贝勒,您知道的,我身体不好。”尽管吴尔古代比阿敏还要稍长几岁,但他那一脸讨好的样子简直跟小辈晚生也没什么区别了。“素来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能不出寨就不出寨,这回甚至因病无法随军出征,哪里晓得那么多外面的事情。”

  “呵呵,”阿敏取下帽子,在自己的大光头上抹了一圈儿。“克把库,你总该听过克把库这个名吧?”

  “当然,克把库是我二弟啊,他也来投奔我大金了?”吴尔古代不知道阿敏为什么突然提起克把库。吴尔古代和克把库两兄弟已经分开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以来,吴尔古代很少听说克把库的消息,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阿敏定定地看着吴尔古代。“‘王世忠’就是克把库,克把库就是‘王世忠’。”

  “啊?”吴尔古代的笑意很快就凝在了脸上。

  阿敏缓缓说道:“你的好弟弟,克把库,已经在明国做官了。吴尔古代,你就一点儿也没听说过?”

  “没有!绝没有!”吴尔古代突然想起了去年发生的事情,只感觉后背一阵发凉。“难不成莫洛浑的事情和克把库有关系?”吴尔古代凛然问道。

  “你觉得呢?”阿敏幽幽地反问道。

  去年九月上旬,蒲河之役草草收场。恰此时,有人告发,二贝勒阿敏的五弟斋桑古,大贝勒代善的次子硕托,以及舒尔哈齐第六女的丈夫,阿敏正儿八经的妹夫莫洛浑夫妇勾结起来试图叛出大金,投靠明国。而莫洛浑之所以能够娶到舒尔哈齐第六女,正是因为他是哈达部末代贝勒吴尔古代的三弟。

  在侦询过程中,涉事的代善、阿敏还有吴尔古代都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冷静,或者说冷酷。

  为了摆脱嫌疑,代善在事情尚未查实之时,就曾多次以硕托悖逆叛逃为既定事实,请求努尔哈赤将硕托处以极刑。

  阿敏的反应和代善类似,为了向努尔哈赤表示自己绝无二心,他也是再三请求努尔哈赤允许自己,在坐实斋桑古的叛逃之实后能手刃斋桑古。而吴尔古代则是明确表示,希望不要因为莫洛浑的事情,就连坐到他的身上。

  经过一系列的审问和调查,确定了硕托与莫洛浑的姐姐私通,斋桑古与莫洛浑的妹妹私通。三人之间的伦理关系极为混乱,但并无合谋叛逃的念头。

  这一事件之后,大贝勒代善遭到努尔哈赤冷遇,板上钉钉的储君地位被动摇,镶红旗也在最近被分了出去。硕托和斋桑古则分别与父亲代善和兄长阿敏决裂。至于莫洛浑与吴尔古代这对异母兄弟,则是天人相隔。

  不过,吴尔古代并不因为莫洛浑被处死而感到难过。因为莫洛浑和吴尔古代本就不是同母的兄弟,平日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比之莫洛浑,吴尔古代和克把库的血缘关系则更近,因为这两兄弟不但同父而且同母,克把库或者说王世忠,算是哈达部老酋长孟格布禄的嫡次子。当初明廷也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在恢复吴尔古代贝勒地位的同时,将年岁不足十岁的克把库作为备份带去京师抚养。

  “我不知道啊!”吴尔古代紧张到了极点,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叩首说道:“二贝勒,您老明鉴啊!我真不知道克把库在明朝为官的事情!我去年就说了,我和莫洛浑的关系一向不好。他活着的时候就全然不顾家里的生活,只知道铺张浪费,大吃大喝。我约束不了他,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算他真的是被克把库引诱犯错,我也毫不知情!求大汗和二贝勒明鉴啊!”

  “好了好了,”一转脸,阿敏又笑了。“我又不是来查这个案子的。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个事情,让你知道一下,小心一些。”

  “我,”吴尔古代一怔,紧接着便是一叩首。“多谢二贝勒提醒!”

  “快起来吧,”阿敏微微颔首,又问道:“你知道克把库在明国做了什么官吗?”

  吴尔古代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说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当这个弟弟死了好了。”

  “还是知道点儿好,”阿敏眉头一挑,自顾自地说道:“据我了解,克把库现在正顶着‘王世忠’的称呼和游击将军的头衔,在广宁‘抚夷’。”

  “广宁?”吴尔古代反应得很快,“明国这是要用克把库来联合察哈尔部共抗我大金?”

  “你这么清楚?”阿敏笑着反问道。

  “我不清楚!”吴尔古代意识到自己多嘴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二贝勒,广宁向来是明国和察哈尔部的往来沟通的重镇要冲,就像开原之于我女真诸部和喀尔喀诸部一样,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我只是,我只是一下子想到那里去了。”

  “你看,我就只说了这一句话,你就又紧张成了这个样子。”阿敏耸耸肩,“那我干脆不要说话好了。”

  “您,您还是说吧。”吴尔古代低下头。

  “其实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也就最后一个事儿。”阿敏顿了一下,“一个只能劳你帮忙的事儿。”

  “没什么劳不劳的,”吴尔古代咽下一口唾沫。“二贝勒吩咐就是。”

  “我呢,”阿敏撑着他的大光头,用手掌盖住大半张脸,像是在思考。“希望你给克把库或者说‘王世忠’写一封家书。”

  “家书?”吴尔古代抬起头,却看不清阿敏的表情。“写什么家书?”

  “当是兄友弟恭,姊妹和睦的家书了。”阿敏微微上扬的视线透过指尖,紧紧地锁着吴尔古代的脸。

  努尔哈赤一家的关系真是又乱又麻。各种联姻纯粹就是X伦,理得我头皮发麻。

第533章 异心

  “您,您为什么要我写这种家书?”吴尔古代莫名地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阿敏放开掩面的手,冲吴尔古代绽出一个还算和煦的笑容。“你的好弟弟在明国当了官。现在要来抚我们这些夷,我们也可以反过来抚一抚他嘛。”

  “哦,”吴尔古代心下稍安,“二贝勒这是要我写信拉拢克把库,使用反间计,让他背叛明廷?”

  “嗯”阿敏颔首。

  “这是天命汗的意思?”吴尔古代笑着问道。

  “吴尔古代,”阿敏色容不改,淡淡地问道:“你这是担心我有意害你?”

  “瞧您说的,当然没有了!”吴尔古代心虚地将视线撇到一边,“我怎么会怀疑二贝勒您呢?”

  “呵呵,毕竟出了那档子事儿,你心下有疑也无妨,”阿敏笑着说道,“这个事情大汗知不知道的意思,你自己过去问问不就清楚了?”

  “既是二贝勒传谕,想来定是出自大汗授意。”吴尔古代赔笑说道,“我也就不去烦问大汗,自讨没趣了。”

  “随便你。”阿敏耸耸肩。

  吴尔古代察觉到阿敏似乎有些不快了,赶忙摆出一副讨好的神态。“我要如何把这封家书送到克把库的手上啊?”

  “这个你不必担心,”阿敏指向旁边一间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的偏房说道:“你就在我这儿写,你写好了,我自会想法子帮你寄出去。”

  吴尔古代一凛,不敢再说反对的话。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点头说道:“敢问二贝勒,我这封家书要怎么写才好啊?”

  “你没写过?”阿敏问。

  “我二十年没见过克把库了,连这信该往哪里寄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写呢?”吴尔古代说道。

  “我说的是写给别人。”

  “别人的话就更不必写什么家书了,”吴尔古代一语三关,“我的家人都在大金,若是想见,走路就去了。”

  “也是,”阿敏没什么反应,“这样吧。虽然是离间招抚,但也不能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总也还是要写一些哥俩好的话,你暂时不要提他在明国做官的事情,也不要说你在我大金的情况,就只写家常亲情,写听闻他还活着很高兴,其他亲友也很高兴。等往来一阵,气氛融洽。咱们再开价拉拢不迟。”

  “明白了,二贝勒,我这就去写!”吴尔古代侧头看向那间阿敏指给他的偏房。

  “好,你去吧。我等着。”阿敏颔首。

  “是。”吴尔古代微笑着朝偏房走去。

  进入偏房,吴尔古代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说我要不要把这个事情告诉大汗?”一回到家,吴尔古代就把阿敏让他做的事情尽数告诉了自己的福晋,爱新觉罗莽古济。

  “你署名了吗?”莽古济是非常标准的半老徐娘。她已年过三十,但仍旧保持着成熟女人应有的魅力和风韵,整一副好生养的健康样子。如果只看莽古济的外貌,完全猜不到她已然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而且最大的那个儿子甚至都要成年了。

  “废话!我不署名还能叫家书?”只比莽古济大几岁的吴尔古代看起来是那么的沧桑。他俩坐在一起活像一对儿父女。

  “那信上有阿敏他自己的署名吗?”莽古济又接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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