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休
头晕目眩,手足酸软,似是流感,乞求一日。
第529章 不动的援军
经过几天的实践与配合,各处守军对换防的流程已经非常熟悉了。
敌人撤退之后,尚未与敌接触厮杀的后队前进,换下在一线血战的前队,并完全填补减员所造成的空缺。后退的前队撤退的时候带走友军的尸体,并一路退到护城河边。
待前后轮换完毕,靠墙的最后一排空出,瓮城才会打开。
打开瓮城、放下吊桥后,后撤的士兵不会立刻进城。他们要等到准备就绪的骑兵完全涌出,并在前线摆好阵势才能陆续进入。
这些骑兵都是总兵标下悍不畏死的百战精锐。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防止敌骑突袭生乱,影响换防秩序。如果金军骑兵拥杀来,试图乘乱入城,他们必须顶上去拿命争取时间。而与此同时,换防仍将继续。该进城的进城,该出城出城。
如果直到换防完毕,金军也没有强行冲阵,那么骑兵们可以原路返回。如果金军突袭,骑兵已经接敌,那么他门就只能绕过整个沈阳,从西门进城。
白天的换防必须在两刻钟内完成,如果超过时间没有完成,那么耽误换防的人将被追责。士兵扣饷,军官撤职。如果发现某人有意阻碍换防,那么他将被督门的标营步兵当场射杀。
到了晚上,外围防线将进行大换防,流程类似,不过各个阵地的士兵都将被全部撤回修整,完全换成待命的生力军。按照孙传庭的规划,最多再轮换个三天,整个沈阳里就不会再有没见过血的“新兵”了。
今天,金军骑兵仍旧没有趁着明军换防的时候发起突袭,所以标营骑兵可以从容地原路退回。实际上,金军只在第一天攻城的时候冲过一次,发现不但完全冲不进去,还被最前线鸟铳当活靶子打,金军就再没干过这种徒劳的蠢事了。
当最后一个骑兵穿过城门,守着绞盘的士兵立刻转动了绞轮。铰链缓缓回收,吊桥离地升空,与此同时,重达数千斤的包铁木瓮城门也被缓缓放下。
咚!
木门落地,整个地面仿佛都抖了一下。
孙传庭原本悬着的心和瓮城的巨门一起放了下来。然而没过多久,他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就又被一个声音给重新提了起来。
“让开,让开!”那个被孙传庭派去南城的查看情况的亲兵狂奔着赶来。他一路跑,一路喊,却还是在快到的时候,被一个没来得及收腿的疲惫炮兵给绊倒了。
“哎哟!”那炮兵吃痛,立刻惊叫起来。“你他娘的要干什么?”
“我他娘的要干你姥姥!”亲兵来不及和他争辩,大吼着回骂了一声之后就挺身从地上撑了起来,继续朝着孙传庭的方向跑去。
“是你狗日的踩了老子的脚”炮兵本能回骂,但见被他绊倒的人是身着全身札甲的亲兵,刚起的怒意立刻就散了。他抱着腿,暗自疼痛,周围的同袍也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笑个屁!”那炮兵又羞又气又痛,张牙舞爪破口大骂。“再笑老子请你们吃火药!”
炮兵骂人的时候,亲兵也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孙传庭的面前。
“你慌慌张张地干什么?怎么了?”孙传庭的眉头无意识地拧了起来。“奴贼强攻南门了?”
“不是,没有!呼,呼!南,南门那边,”亲兵喘着大气,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浆糊掉了。“南门于都司那边,发现大股奴贼骑兵正飞速朝腹地机动!”
“什么!?”孙传庭大骇,赶忙问道:“有多少人!”
亲兵咽下一口粘稠的唾沫,瞪着眼睛说道:“数不清!满山遍野,到处都是!恐怕超过了一万骑!”
从扎营落脚到今天,熊廷弼带来的四万援军已经在浑河南岸,距沈阳南墙二十余里的地方地方驻了十天了。十天以来,不管沈阳城下的厮杀多么惨烈,熊廷弼都没有要拔营过河支援沈阳的意思。若不是每天都要派人的例行询问,沈阳方面甚至都感觉不到这支援军的存在。
不过,熊廷弼的援军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一直闲着。相反,这些援军几乎就没歇过。
援沈军的驻地是早就勘探好了的。在熊廷弼率领大军到来之前,这附近就已经开始了一些简单的土木工程。熊廷弼率部抵达之后,更是充分动用人力在靠近浑河南岸的地方建起了一条宽达六里的简易阵地。熊廷弼的大营就像那些被士兵打进地里的木桩子一样,死死地钉在了浑河与辽沈连线交点。
“吁!”一匹跑得气喘吁吁的高头大马,在围起中军大帐的木栅前,被背上的骑手急急地勒停了下来。
不等马儿停稳,身手矫健的旗牌官便一个翻身跃下了马背。落地后,旗牌官立刻朝着熊廷弼的军帐奔去。
“报!!”他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很快就通行无阻地奔跑到了熊廷弼的面前。
“启禀经略!”旗牌官单膝下跪,深吸一口大气,大声禀告道:“浑河北岸六里望台侦查到一股总数不下数千的敌骑!敌骑正沿着河道朝大营疾驰而来!”
刚才还在阅览各处简报的熊廷弼立刻扔下了手上的公文,倏地站了起来。他什么也没多问,撂下一句:“再探再报!”就朝着摆放甲胄的架子去了。
在营帐里执勤的亲兵也是立刻会意左右跟上,为熊廷弼穿戴甲胄。
“是!”旗牌官风一般地进帐,又风一般出帐。再到木栅口的时候,熊廷弼的亲兵已经为旗牌官准备了另一匹休息充分的好马。“驾!”旗牌官跨上战马,猛夹马腹。
马儿得令,疾驰离去。没跑几步就和另一匹狂奔的战马擦身而过了。
“报!!”又一个汇报侦察情报的旗牌官给熊廷弼带来了相同的信息。“浑河北岸六里望台,侦查到一团沿河道直趋大营的敌骑!总数近万!”
浑河北岸六里可不止一处望台。为确保重要的军情不会被漏传,各处望台向来都是独立运作,不会因为一个插旗奔来的马探汇报了,另一个马探就不汇报了。如果没有意外,“奴贼大部飞奔而来”军情急报,熊廷弼还要连着再听好几次。
“再探再报!”熊廷弼双手平展,头也没回。
“是!”旗牌官领命离开。
“传令!”甲胄上身,熊廷弼大喊。
“经略!”一个负责传令的亲兵立刻走到熊廷弼的身后抱拳垂首待命。
“命令陈策、戚金点火戒严!坚守阵地!”熊廷弼下令道。
“是!”传令兵拿过一杆令旗就跑出去了。
“传令!”熊廷弼又大喊。
“经略!”另一个传令兵靠近。
“命令刘渠、祁秉忠、梁仲善、张神武立刻动员所部,并带甲来见!”熊廷弼下令道。
“是!”传令兵拿过一把杆出帐便喊:“来人!”
他这一嗓子立刻喊来了好几个人。
“你去左营请刘镇帅!”领令亲兵将一杆令旗扔给最先迎上来的亲兵。
“好!”亲兵挥手接过令旗,转身就走。当他走到入口时,在熊廷弼的帐外专门负责管马的百户,已经让人牵来了整十匹随时可用的快马。
“你去右营请祁镇帅!”领令亲兵扔出第二杆令旗。
“好!”抬手、抓旗、转身,一气呵成。
“去后营请梁副将!”第三杆令旗是递出去的。在那之后,领令的亲兵便捏着最后一杆令旗朝着张神武的营帐去了。
受到熊廷弼传召的四营将里,以都督佥事管援沈左营将事山海镇总兵官刘渠是最后一个来的。刘渠过来的时候,经略熊廷弼已经穿着皇帝御赐的战甲,跨到了一匹纯黑的战马背上。
此时,管援沈右营将事总兵官祁秉忠已经领着命令离开了,而管援沈后营将事副总兵梁仲善,以及管经略标营事参将张神武将则左右分立在熊廷弼,和山东布政参政中路监军道高邦佐的身边。
刘渠本要下马行礼,却被熊廷弼一个手势止住。于是,他也就只在马上拱手道:“参见熊经略!参见高监军!”
“不必多礼,”熊廷弼简单还过礼,便挥动了马缰。“既然来了,那就随我去前线看看!”高邦佐无声还礼。
“是。”刘渠点头,又向另外三位武将无声拱手。
所谓前线,其实也就是陈策和戚金以及麾下浙兵共同戍守的前线阵地。
前线阵地位于熊廷弼中军营的正前方。经过前期的预筑,以及最近十天昼夜不停的加固,在这条宽达六里防线上,已经有了三条以木栅尖刺为前阻的深堑,六处以三丈夯土高台为火力支援的重炮阵地,以及数百个间隔分布的散兵坑。
在阵地的北面,还有一个简单的木质河卡,以及三条横跨浑河的厚实浮桥。只要想,熊廷弼麾下的四万援军就能在一个时辰内全部过河。相反,如果奴贼想要利用浮桥闪击援军大营,那么夯土高台上的驻军以及横在河道上的战船也能适时地点火发炮、摧毁浮桥。
熊廷弼的经略中军帐就设在距离前线阵地不到二里的地方,当他带着四营将和高邦佐顶着一路的嘈杂来到前线的时候,河对岸的三里望台上已经点起了烽烟,而夯土高台以及河道战船上的火炮也相应地调整炮口瞄准了那三座浮桥。
只要陈策一声令下,浮桥就会被轰成碎片。
熊廷弼一行望着陈策的旗帜,一路找到了河岸边的高台上。高台上设有三座重炮和十数门统一制式的大型佛郎机。这些火炮有些是最近新铸的,有些则是从辽阳的城墙上拆下来的。
“参见熊经略,高监军,见过诸位将军。”陈策已经等在了夯土高台的入口,早在一行人靠近之前,他就在望塔上看见了熊廷弼的大旗。
“情况如何?”熊廷弼略一点头,便走到夯土高台的边缘,扶着木质的包铁箭垛,遥遥地望着越来越近的金军骑兵。
“奴贼打的是白旗,想来应是奴儿哈赤第八子黄台吉麾下的人马。看这阵势,至少有八千人,甚至可能超过了一万人。”陈策比熊廷弼还要更得知奴贼大举入寇的情报。“他们一开始的行进速度很快,不过过了三里墩之后就压住了。”
“他们带了多少攻城器械?”熊廷弼微微眯着眼睛,但仍看不太清烟尘遮蔽下的后方。
“没带,”陈策摇摇头,“至少目前还没有看见那种用来对抗火铳和小型火炮的车盾。水面上也没有能够用来装载重型器械的船只。我已经派了几队马探绕路侦察,等他们回来就能完全确定奴贼是否携带攻城器械了。”
“什么东西,”熊廷弼的眉头皱得比刚才还要紧了。“一万骑兵就敢来冲阵?”
在完成了部署的明军阵地面前,纯骑兵就是活靶子。明军甚至都不需要重炮,只靠那些最常见的野战虎蹲炮和小型佛郎机,就能像割麦子一样成批成批地收割骑兵的生命。
“我想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陈策说道。“奴儿哈赤谨慎了这么多天,应该不至于突发癔症,让他的儿子带着骑兵来冲击我军的阵地。要来早来了。”
熊廷弼的援沈军营地就是冲着打阵地攻防战而设的,努尔哈赤兵临沈阳以来,几乎每天都会派遣敢死的马探抵近侦查,不可能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就算是要派骑兵冲阵,也不该等到现在。
“会不会是声东击西?”跟在熊廷弼身边的刘渠也望着那团放缓了速度的金军骑兵。“奴酋八分四色旗,即便蓝旗分作两部钳制奉、虎,奴酋手上也还是有红、黄、白三旗可用。现在,白旗不但上马朝我军涌来,甚至连河也不过,这会不会只是一个障眼法?奴贼其实想要以此吸引我军注意,然后绕到侧翼进行偷袭?”
“不无可能,但不必担心,”熊廷弼点了点头。“你过来之前,我就已经让祁爱宇率领麾下骑兵摆阵防御了。”
第530章 战术胜利 战略失败
“经略远虑。”刘渠拱手赞道。
熊廷弼略一摆手,又问陈策:“防线如何?”
“经略勿虑,前线已经全面戒严了,”陈策对自己脚下的防线极有自信,“预备队将在一刻钟内完成集结。就算奴贼带着攻城器械强攻,也绝攻不下我阵。”陈策麾下也有几条单独的情报的来源,身处一线的他,甚至比熊廷弼还要更早收到金军大举袭来的报告。
“熊经略。”一直没说话的高邦佐突然开腔了。
“高监军有什么想法?”熊廷弼回过头。
“我在想,这会不会又是引诱激挑,只不过反过来?”高邦佐说道。
“反过来?”熊廷弼一时没太明白。
“攻我诱沈。”高邦佐说道。
“你的意思是,”熊廷弼略作沉吟,说道:“奴贼想通过招摇南奔,摆出攻我架势,好引诱沈镇出城援救?”
“我就是这个意思!”高邦佐重重点头,边想边说:“熊经略,诸位将军。奴贼营里至少有四万锐骑,如今连攻城器械都不带,只派万余骑兵来我军阵前,肯定不是要冲阵拔寨。如果像刘将军说的那样,老奴想行声东击西之策,那也该是渡河佯攻,好好装装‘声东’的样子。但这奴贼骑兵现在全部聚在河对岸,一点儿样子也不装,显然是另有企图。如果沈镇因为奴骑直奔我营而出城援救,老奴就会再派大军,与此部成两面合围之势,一口气吃掉沈镇援军,乃至于趁溃拥城,一举而下沈阳。”
“两面合围?”熊廷弼仔细听完,一脸沉思,“老野猪皮就不怕被我军两面合围?奴儿哈赤那头野猪可是狡诈得很。”
“我军支援需要时间,”高邦佐把着箭垛,指向那三座浮桥,“奴贼只要分出一部分骑兵,死守浮桥,就能大大阻止我军渡河支援。而且沈阳守军以步兵为主,城里只有贺镇帅标下和尤副将标下两营骑兵。这两营骑兵虽各有三部,但加起来也才不到七千人。奴贼那边就算真的抽走了一万兵,也至少还有三万锐骑可用。而且,奴贼是有备攻无备,我军就算因势而动也是临时救危,定然不比奴贼有序。总而言之,比起我军与沈军包夹奴军,奴军两面夹攻沈军更为容易。”
“你们觉得呢?”熊廷弼望向诸将。
“如果奴贼真是这么打算,那我们怎么也该想法子援救一下才是。”张神武当即表示。
高邦佐接言说道:“如果我军出兵援救,致使河道壅塞,奴贼或许会出兵掩杀,利用蚕食沈军之后造成的混乱,鲸吞我军!”
“只要,”陈策转身拍了拍重炮那又黑又粗的身管。“只要下决心轰击浮桥,奴贼怎么也打不过来,我们此前已经放炮验过了,三炮齐射定能轰塌浮桥。最多只需一刻钟,就能把那三座浮桥都给敲到河里去。”
“无非是敢死而已,”张神武怎会听不懂陈策的言下之意。“我愿亲自带兵前往!”
“敢死也不好救,”刘渠转身望向金军。“奴贼现在已经窜到近前了,谁渡河谁就陷入被动。”
“我倒是认为没那个必要。”梁仲善插话道,“张监军、刘镇帅说得对,这时候出兵援救,很容易导致浮桥壅塞,根本过不去。而且熊经略的策略一贯是聚集坚守,沈阳那边很清楚我们这里的情况,很可能根本不会来。就算贺镇帅他们真如奴贼想的那样,只因骑兵出动就来支援我军,我们也只需想法子在沈军陷阵之前,阻止沈军靠近就是。”
“怎么阻止?”张神武问道。
“放狼烟,点烟火,再几队敢死的马兵绕到后方去涉水渡河。”梁仲善又表白般地说道:“我愿意亲自带人渡河,冒险劝返沈军,通知沈阳。”
“那就这样吧。”熊廷弼颔首,“刘镇帅。”
“在!”刘渠立刻抱拳候命。
熊廷弼下令:“我要你立刻带上两千马兵在浮桥前摆阵。威吓奴兵。”浮桥附近最多也就只能摆下三千人,再多就摆不开阵形了。
“是。”刘渠领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