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崔景荣试图翻找援朝战争时期,关于汉城的记述。却发现汉城几乎是不战而下,被倭寇主动放弃了。因而,相关的记录也非常少。只有一些基本且简单的驻军信息。起不到什么作用。
“崔大司马说得没错,三十年前,我们确实是从镇江这里一路打去开城的。不过能说得上正经攻城的,只有克平壤这一场。”李如柏指着平壤说道,“而且平壤这一场,也只打了一天。再往后,最激烈的一场战斗,发生碧蹄馆,”李如柏顺着解说移动视线和指向,却发现地图上根本就没有“碧蹄馆”这个地名,于是他只好凭着记忆在开城与汉城之间的空白处戳了戳。“应该就是这儿。”
“平壤一战之后,我们几乎兵不血刃地收复了五百里失地。到开城,有斥候回报,说‘倭寇惊走,王京已空’。朝鲜人也求我们尽快收复失地。于是我们就一边派出更多斥候踏勘周边、侦查倭军的动向,一边向往王京移动。却不慎遇到了数万倭寇的伏击。亡兄与我,还有诸将率五千骁卒且战且退,从午后一直打到黄昏,直到友军来援。”
“碧蹄馆这一战以后,就没再打过正经的大战了,基本都是些烧仓断粮的烂仗。王京也是倭寇主动退的。从义州,到平壤,再到汉城,都是陆战打倭寇。而崔大司马和沈总镇的布画主要在于自海上登陆,并对平壤、汉城发起突袭,假想敌是朝鲜人。不佞没有相关的经历,实在不好指手画脚。”
“朝鲜军在各场战役中表现出的实力如何?”崔景荣索性主动提问。
“没有朝鲜军这种东西。”李如柏笑着连连摇头,“那就一帮纯粹的软脚虾。我们从没想过要依靠这些人。至少在不佞的记忆里,这朝鲜军就跟劣质的瓷瓶一样,一摔就碎。常常是五百人上战场,还没摆开阵势就先逃了四百人。他们能帮着运一运粮食和辎重就不错了。”
“不至于吧,”沈有容觉得李如柏有点儿过于“轻敌”了,“就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没有。真就是一个也没有”李如柏顿了一下,还是仔细想了想。“如果非要在矮子里拔高个儿,倒真是有一个叫李舜臣的人,勉强算是人才。这个人是操练水师的。在湖南,或者说全罗道,也就是这个地方,打过几场胜仗。”李如柏指着朝鲜南部靠近对马岛和济州岛的一片群岛,“这是朝鲜人自己打的为数不多的胜仗。不过,总体来讲,这个李舜臣打得胜仗对当时的整体战局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后来还被前王给抓了。要不是倭寇二犯朝鲜,说不定就直接死在大狱里了。”
听李如柏说起倭寇二犯朝鲜,首辅方从哲和本兵崔景荣的表情都是一动。他们当然和这个事情本身没什么关系。但倭寇二犯朝鲜意味着时任首辅赵志皋及本兵石星主张的主和封贡彻底失败。两人都遭到了朝野不同程度的非议,本兵石星更是被逮入狱、瘐死狱中,至今尚有污名。这二位对今天事情如此上心,也是以前车为鉴,把事情办好。他们可不想步石星的后尘。
“很能打吗,他的水师?”沈有容问道。
“得看跟谁比,”李如柏耸耸肩。“而且能打也没用。”
“这怎么说?”沈有容问。
“他已经死了。”李如柏叹了一口气,殊为惋惜地说道:“万历二十五年,倭王平秀吉食言而肥,二掠朝鲜,此战一直打到了万历二十七年。当时,先帝都已经决定要用亡兄二次提督朝鲜军务了。谁知道,亡兄听说先帝已有中旨高兴得昏了头,想着先表现一下,于是就在土蛮寇进犯辽东的时候率轻骑追击,试图一举捣巢弄个漂亮的战果回来。哼,谁知道又中了伏击,听说跟碧蹄馆那次差不多。不过鞑靼骑兵可不是骑驴的倭人能比的。”李如柏甩了甩脑袋,
“这个李舜臣也是那年死的。当年,李舜臣在陈朝爵的手下做事。听说陈朝爵挺喜欢他的,说是赶走了倭寇,就上疏朝廷请先帝给他一个正儿八经的官职。免得再在鲜国受那鸟气。亡兄没能二次提督朝鲜,李舜臣也没能到大明来当官。如果他能活到现在,说不定诸位也能叫他来参谋参谋。”
关于陈给李舜臣谋官的事情,我没有找到确凿的文字记载。但确实传得很广,也有一定可信度,姑且采纳。
第502章 用兵
“好吧。”通过这一系列的问答,沈有容至少对朝鲜军队的实力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平壤呢?”沈有容指着平壤问道:“假设我们遭遇了抵抗,需要强攻平壤,这座城容易攻克吗?”
李如柏想了想,说道:“平壤确实是朝鲜境内首屈一指的重镇,但如果按我朝的标准,平壤也算不得什么坚城。平壤一役,我和参将李芳春携手进攻西面的普通门。普通门那段城墙不高,远比不上辽沈。若是不着重甲,那么让人托着脚往上一举就能摸到墙头跃上去。而且刚才不佞也说了,平壤一役只一天即告终结。这倭寇虽然不是什么强敌,但比朝鲜人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他们守城,平壤尚且一日而下。如果改成朝鲜人驻守,恐怕刚摆开攻城的阵势,就有人要弃城逃跑了。”
“汉城呢?”沈有容接着问道。
“王京汉阳.”这回,李如柏想得更久了。“我没在王京待太久,对这个地方的印象不深。这么说吧,除开鲜王的宗庙社稷,王京可能连平壤都不如。至少外围城墙一定比平壤要矮,和京师高墙相比,就跟个土围子似的。”
“不至于吧?”沈有容诧异问道,“天下重镇莫有重于京师者,汉城好歹也是鲜国的王京,怎么可能连平壤都比不上?”
“汉城更靠南啊。”李如柏轻轻一笑,说道:“你不妨反过来想。如果成祖文皇帝不迁都于北平,现在的京师也不会被建成这个样子嘛。鲜国的敌人向来是北边的女直人。所以鲜国一向是防北而不防南,要是没有两次‘倭乱’,南方海面上的倭寇对鲜国而言也只能算是无伤大雅的癣疥之疾。所谓无患则无备,有我大明护着,说朝鲜承平二百五十年也不为过。”
“说得也是。”沈有容点点头,又问道:“但他们没有吸取两次‘倭乱’的教训,进而加固城防吗?”
“至少我没听说过有这回事。”李如柏摇摇头。
沈有容想了想,最后道:“我暂时也没什么要问的了。李将军,你还有别的意见吗?”
“没有意见!不佞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三路进兵的布画很好。”李如柏摆出一副讨好的笑,环视众人,最后将视线定格在首辅方从哲的脸上。“就是不知道不佞有没有复出的机会。”
“当然有。”方从哲接言说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子贞你先在士弘的麾下做一段时间的参佐。你家小少爷的事情,皇上知道,我们也知道了,但外面的其他人还不知道。而且有些人就算知道了,他也会装作不知道。所以,子贞你要理解。”
方从哲这是在帮沈有容站台。
沈有容确实是北战南征久历疆场的宿将,但如果要他和李如柏相比,沈有容的资历还是浅了不少。
方从哲询问叶向高得知,万历八年,沈有容武试不第,入蓟辽总督梁梦龙军中执掌旗牌。而那时候,李如柏都已经是挂三品指挥同知衔的游击将军了。而且直到目前,李如柏身上挂着的正一品右都督也没有被皇帝拿掉。让沈有容做李如柏的上官,就是低级官将高级官。这样的现象在以文制武的环境中很常见,也没什么问题,但在以武对武的时候就很危险了。
“呵呵,”李如柏还是一如既往地坦诚。“这有什么。皇上圣明,首辅仁厚,愿意在天下交讧的时候,为不佞说话,给不佞一个剖肝沥胆、自证清白的差事。不佞已经很感动了,又怎么敢奢求妄念更多呢?别说参佐,就算当个牵马的马弁也行啊。更何况,我与沈总镇本就是旧识,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一段共相峥嵘的岁月。”
“你们认识?”方从哲可还没有忘记,李如柏见到沈有容的时候是问了名的。那一脸疑惑的样子,完全不像老友相逢。
“不才初历战阵,就是在宁远伯军中。”沈有容接言说话,他嗓音颤抖,颇为动容。“岁月匆匆,快三十年不见,要是换一个地方,我也认不得子贞兄了。倒是见到大公子或许会冒昧地唤一声子贞兄。”
李怀忠愣了一下,接着不着痕迹地瞥了老爹一眼:有那么像吗?
“那我就放心了。”方从哲欣慰地笑了笑,转头看向袁可立。“礼卿,你是皇上钦点的监护使。你对自强和士弘拟出的出兵方略有什么想法吗?”
别看现在崔景荣和沈有容在兵部“述职”的时候,就把出兵朝鲜的方略定了个七七八八,但真到明军渡海到了朝鲜,还得袁可立话事,以他为主。
“我赞同这个三路进兵的布画,”袁可立微笑道:“就是不知道这三路各要用多少兵马,这些兵马又要从何处征调?”
“自强,”方从哲点点头,看向本兵崔景荣。“你觉得呢?”
“首辅,诸位,”崔景荣先拱了拱手,接着指着地图上的平壤说道:“今天下午,我与沈副将查考抗倭援朝之战。”崔景荣略一侧头看向李如柏,“也就是宁远伯提督朝鲜,李将军从旁协助的那一场,”李如松中伏战死之后,先帝万历破格赠了他宁远伯的爵位。所以宁远伯这个称号既可以指代李成梁,又可以指代李如松。
“彼时,为攻克二万五千倭兵驻守之平壤,宁远伯率南北兵共三万八千人,分四路攻平壤。一日克。照李将军的描述,鲜军远不及倭兵。虽不至轻视,亦无需过忧。况我天兵乃正义之师,再临鲜境,鲜军多半不会抵抗阻拦,即使真的需要围困强攻,也不必聚而歼之。因此愚以为,只需发兵一万,并带适量火炮,备攻一门即可。一门既克,平壤必下。”
说着,崔景荣又将手指移到了王京汉城的位置。“照李将军所言,汉城坚不及平壤,更易克之。不过,汉城到底是朝鲜王京。王室成员、文武官员及亲属家眷皆聚于此,需要更多的兵力维持治安,备防小人乘势生乱。假托天兵之名,坏我天朝名声。所以愚以为,应当适当增加兵力,用兵一万五千是为妥当。”
“至于义州。此处与我朝往来密切,从不对我朝设防,况镇江周边已有近二万人马,因此无需增派。只用调用镇江兵马接管城防应该就可以了。”崔景荣最后道。
“礼卿、士弘、子贞,你们怎么看?”方从哲问道。
袁可立和沈有容都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默默地看向了李如柏。
“二万五千人,您还抬举鲜国,”李如柏笑着说道:“如果是亡兄当初带的那些精卒,都可以把朝鲜全境从上到下全部犁一遍了。”
方从哲看了看袁可立和沈有容,见他们没有发表其他意见的意思,便又问崔景荣道:“兵部那边能从哪些地方调足这二万五千兵马给礼卿他们?”
崔景荣想了想。“首先是山东兵,这是最近的兵马。目下,山东各营立刻就抽调兵卒一万,只需再调集一万五千人就能实现布置。”
“把山东的兵马都抽走了,山东自己要怎么办?”方从哲问道。
“补充,”崔景荣毫不犹豫地说道:“可请皇上下一道旨意,让左军都督府向山东都司发函,令山东都司按户籍调人,把各营补上就好。当然,也可以直接在山东按户调人,把监护朝鲜所需的二万五千人补足。如此,也就无需抽调其他地方的人马了。不过那样的话,大部分的兵卒就是未经训练的新兵了,可能不太堪用。”
“堪用也不能调啊!一口气抽走二万五千精壮。这山东就不要海防了。”方从哲说道:“就调一万。再让左府调人补充,各营不能空。其他的呢?”山东那边向来有白莲余孽活动,必须保持有几支随时能够调用的军队。
“去年在南直、浙江新募训练的二千五百余名南兵已经移到了通州,已经武装完毕了。按照原定的计划,这一营南兵本是要发去辽镇的。不过目前还在待命。可以上奏皇上请求改调。”崔景荣回说道。
“浙直南兵.”方从哲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一营的营将,是不是叫黄调焕?”
“对就是他,刚任命的。”崔景荣点头道,“黄调焕是黄绍夫的侄孙儿,他本来就是武举人,而且去年自费往辽东运了一批火炮,因此记了一功,所以我就推荐他补了这个坐营的游击。”
“还有呢?”
“天津海防营和天津巡抚标营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千人.”
“这两个营不能调,”方从哲摆手,“天津巡抚标营要用来备防有心人煽动河工闹事,而天津海防营则要用来押护辽饷。”
“那就没有了。”崔景荣摇头道,“除了天津两营,北方现成的可战之兵,全押在蓟州、辽东、山西、宣府、大同五镇,用以备防蒙古和女直。要是抽调给朝鲜方面使用,短时间内有可能导致兵力空虚,使敌有隙可乘。”崔景荣顿了一下,提议道:“如果着急行动,又不求甚锐,倒是可以先请旨调京营或巡捕营的人手听用。然后再像山东那般,抽调军户陆续添补。”
京营的主要作用是拱卫京师,巡捕营的作用则是维持京师周边的治安。把这些人拉去前线收复失地约等于白送人头。但如果只是拉去朝鲜充数应该还是能用的。
“嗯。”方从哲觉得皇帝应该会允许他们调拨京人马。“武备方面呢?”
“这个没有问题。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黄绍夫就在大力清理戎政了,宫里的支持也给得很足。为了补充兵器,兵仗局的库藏都要搬空了。”崔景荣说道,“最近我还去三大营走过一圈。可以说,除了没怎么见过血外,京营兵跟战兵也差不了多少了,拉出去就能用。按李将军对朝鲜人的描述,调京营兵去朝鲜应该不是问题。”
方从哲点点头,转脸看向袁可立和沈有容。“山东兵、京营兵,还有浙直南兵。明天我就去见皇上,把明代军队内线行军速度你们的部署上达天听。请皇上把这二万五千人给你们配齐了。但这不够,皇上肯定会问师期。我要你们拿个时间出来。”
“辽事急切,时间当然是越早越好。如果士兵无需操练,立刻就能使用,那我建议下个月就启程出海。”袁可立问沈有容道:“能做到吗?”
“应该可以。最关键的一路还是成山到汉城,另外两路的时间都应该以此为准,进行调整。”沈有容看着地图,像是在解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从京师到登州,正常行军,二十天能到。到了之后,最好再花个五六天的时间布置调配,并将粮秣辎重装船。一个月吧!”沈有容看向袁可立。“从京营点兵,到登船就绪,最好给一个月的时间。这是最稳妥的。如果要急行军,也可以把总时间压到二十天上下。但这样的话,实在是太磨人了。”
“一个月,也好。”袁可立微微颔首。“我正好去辽镇走一圈。”
“辽镇?”沈有容诧异地问道:“您不跟我一起去山东吗?”
“监护朝鲜,主要还是为了保卫辽东。我若是不去辽东实地看一看,见熊经略一面,又怎么能知道辽东的现状,进而使朝鲜与辽东犄角配合呢。渡海直临平壤和汉城的行动,有二位将军就足够了。而我则去辽东走一遭,”沈有容在地图上画了一条从京师到山海关,从山海关到广宁,再从广宁到辽阳,最后从辽阳一路南下并绕着辽南到镇江的线路。
“最后我会在镇江停留,静候师期。”沈有容着重点了点镇江的位置,最后往下一撇说道,“待师期一到,即率领镇江兵马跨过鸭绿江,控制义州。”
“如此分兵虽好,”沈有容迟疑道:“但监护使若不在场,下官又当如何面对鲜王和王世子呢?”
第503章 鲜国比之中国,正如孝子之慕父母也
“这”袁可立先是一愣,接着转头望向方从哲。
方从哲很清楚自己在这个事情上的定位。那就是紧跟皇帝,居中调和的执行者,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自己拿主意。
“明天,我去面见皇上,会把礼卿你的想法和士弘你的顾虑一并告诉皇上,”方从哲朝紫禁城的方向拜了一拜。“相信皇上自有圣断。”
“那就有劳首辅了。”袁可立和沈有容都点了头。
“为国分忧而已。”方从哲觉得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于是环视众人问道:“还有谁要补充什么吗?”
这回没人接话。只有李效忠想说点什么,却被兄长拉住了。
李怀忠摇摇头,那嘴型仿佛在说:别急。
“子先,”方从哲看向进门之后几乎一言未发的徐光启,主动微笑问道:“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
众人也顺着方从哲的视线望向徐光启。
“首辅,诸位,”徐光启尴尬地笑了笑,拱手说道:“我虽首倡此议,但皇上圣虑雄韬,诸位布置周全,已无需我再画蛇添足了。”
事实上,从皇帝提出要废黜朝鲜国王的那一刻起,“监护朝鲜”的性质就变了。
徐光启最初的设想,是亲自带上共计二百余人的参随佐官及巧工教师出使朝鲜,然后观察鲜国君臣的心神,若察鲜之君臣心神无二,就与商略戎机,令其渐强,可战可守。若察鲜之君被敌诱胁,则阐明华夏君臣,天经地义。
徐光启甚至都没打算直接找皇帝要兵。唯一的“特殊要求”,就是请皇帝给他便宜行事的权限,好方便他随时度势而行。
可现在,计划已经具体并膨胀到了,废黜国王另立摄政,朝鲜监护先于朝鲜摄政,朝鲜总兵提督全国兵马,并自带二万五千天兵驻扎朝鲜的程度。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徐光启确实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他现在唯一需要且能够做的,就是在袁可立正式启程之前,把“废黜国王暂立摄政并监护其国直到战事结束”的上谕拟出来。
“呵呵。子先实在是谦虚。既然如此,那今天就到这儿吧。”方从哲笑了笑头,又看向沈有容,示意他把地图收起来。
沈有容会意,伸手去揭那幅地图。这李家两兄弟也很有眼力地上去帮忙。
李如柏看了一眼天色,正准备挽留用饭,却听方从哲道:
“我最后再说一点。韩非子有言曰,‘语以泄败,事以密成’。监护之行乃兵家奇道。机欲潜深,法应秘密。要是因为泄了消息,而坏了大事。皇上那关谁也过不了。”方从哲说着话,表情也一点一点地凝了下来。“诸位可不要忘了,骆卫帅今天也是来了的!”
李如柏父子三人皆是一凛,随后便也像其他人那样深深地点了点头。
“你们知道李珙这个人吗?”正吃着饭,皇帝突然向昨夜侍寝的朴氏姐妹抛出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李珙是谁?”朴愣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又继续吃东西。她已经好久没来过乾清宫了,十分想念这里的早膳。虽说储秀宫的伙食向来也不差,但和天子的御膳还是没的比。
“皇上说的是仁城君?”朴伸手拿起一个完整的带壳煮鸡蛋,在桌面上轻轻地磕了几下。
“你见过他吗?”朱常洛夹起一块儿上好的煎鱼送进嘴里。朱常洛还不知道,他筷子下面夹着的是今年南直隶贡来的第一条鲥鱼。
鲥鱼者,时令之鱼也。因每年夏时初现,秋时不复见,故有此名。鲥鱼似鳊而大鳞,肥美而多鲠,而且据说还有温中益气、开胃醒脾、清热解毒、强体滋补等功效,故而为吴人所喜。从吴王年间开始,鲥鱼就是一道常见的宫廷菜色。即使后来永乐迁都北平,皇帝餐桌上的鲥鱼也没有断。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载:鲥出江东,今江中皆有,而江东独盛,故应天府以充御食。
每年的二、三月到六、七月间,浙直沿海的官府就会专门征发渔民捕捞此种鱼类,先交由设在南京的鲥鱼厂,再由鲥鱼厂马不停蹄、船不停纤地供给北京。
因为鲥鱼有出水即死之性,所以为了向北京提供相对新鲜的鲥鱼,往往是“白日风尘驰驿骑,炎天冰雪护江船”。三月还好,只要送得够快,也不必过于考虑保鲜防腐的问题,一旦过了四月,就必须用各地窖藏的冰块镇着给皇帝送到北京来。
“没有,”朴一边剥鸡蛋,一边说道:“妾没有见过仁城君,只知道王上有这么一个异母弟。”
“李珙的风评如何?”朱常洛又问道。
“不清楚。”朴疑惑道:“皇上为什么要问仁城君的事情?”
“没有为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有这么个人了。不知道就算了。”朱常洛也不指望从两个贡女这里知道朝鲜宫廷的事情。
可这时,朴突然说道:“如果是仁城君的话,应该不是什么好人吧。”
“你知道什么,别瞎说!”朴瞪了妹妹一眼。
“你这姐姐当得好生霸道。自己不想说,还不许别人说。”朱常洛伸手在朴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不过他的语气和动作都很轻。“这仁城君远在朝鲜,又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他还能到紫禁城里赏你一顿板子吗?”
“唔”朴缩了一下,讪讪地说道:“有皇上护着,妾当然不会怕什么仁城君。但妾担心这傻妮子不安本分,胡乱说话,惹皇上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