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方从哲略一颔首。“相信你们应该能妥善相处。”
“方首辅,”毕自严皱眉问道:“难不成是张宇衡弹劾李酉卿了?”既然方从哲说李长庚已被革职,那就不能再以职务相称了,于是毕自严便改用表字代指李长庚。
“倒不是弹劾,只能说这个事情因他而起。金复海盖兵备道负责接收由饷部转运的军饷、军粮,张铨上任后发现.”方从哲把从张铨上本提议,到司礼监命令东厂暗访饷部,再到东厂发现武清侯等勋戚蓄意制造漂没企图干扰国策的事情讲了一遍。
“竟然还有这种事!”毕自严听罢之后的第一反应,和方从哲看完提报时的反应几乎如出一辙。
突然,毕自严像是想到了什么,悚然问道:“敢问首辅,今天都察院诸御史接连上本弹劾武清侯、阳武侯、平江伯,也跟这个事情有关系?”
“你也听说了?”方从哲眼神微动。
“事情闹得这么大,下官就算不想听说也没法儿躲。”毕自严不是言官,也不会贸然掺和这种只有舆情,而事实暂且不明的案子,但架不住言官们四处奔走造势宣传。
在锦衣卫也下场之后,言官们的本就高涨的情绪更加热烈了。因为这不但意味着有新的材料加入,还意味着他们可以用更加激进的方式宣传串联,而不至于受到锦衣卫的敌视与弹劾。许多激进的年轻御史,就差直接写揭帖告示往各坊市的告示栏上贴了。
“这鸡叫得还真是响亮。”方从哲幽幽地说了一句让毕自严觉得莫名其妙的话。“什么鸡叫?”
“没什么。”方从哲说道:“中卫的案子、北塘的案子、广宁的案子当然是有关系的,毕竟主谋相同。但应该也就只有这一点关联,并没有什么连环的因素在里边儿。”
“首辅,”毕自严接着便问,语气也重了两分。“李酉卿并不像万有孚、沈采域那样和武清奸侯同流合污了吧?”
“这个还不知道,但我个人认为,”方从哲摇头。“李长庚应该没有主动参与其中。”
“既然如此,”毕自严有些急了,又追问道:“那首辅为何不援救李酉卿?”
方从哲颇为遗憾地说道:“如果能救,我自然会救他,但李长庚的仕途已经无药可救了。即使我不请旨革了他的职,六科十三道也不会再容他。”
“不管他有没有像万有孚、沈采域那样参与其中,同流合污。只要他还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就一定会有人把他们三个人拉在一起并列论罪。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魏王犹疑。到时候,李长庚就算没罪也有罪了。趁着事情还没彻底剖开,提前请旨把他免了,他也能少受些攻讦”方从哲在此顿住,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说道:“而且皇上已经给过李长庚一次机会了。”
“什么机会?”毕自严果然问道。
“在张铨上本之后不久。皇上曾下过一道旨意,召李长庚进京奏对。”方从哲问道:“这个事情你知道吗?”
毕自严木木地摇了摇头。
方从哲逐渐加重语气,既像埋怨,又像叮嘱。“如果李长庚足够警惕,在得了皇上的耳提面命之后,好好儿查一查过往的猫腻,未必不能阻止那两次‘漂没’。如果他成功阻止了‘漂没’,或许这案子到他那儿也就停了。可他非但没能阻止,还不去细查两次新‘漂没’背后的根由,只派人匆匆地核了一遍,就草草地将‘漂没’记入了漂没册,还给人发了抚恤。最后,还是东厂的人‘帮他’查了出来。”
“当时,召对的旨意虽然是走通政使司出去的,但也没人刻意宣传,知道的人也不多。可北塘的案子一旦被剖出来,就一定会有人把这事儿扒出来蜂拥弹劾,试图以此激怒皇上,给李长庚定罪。如果皇上真的因为这事儿被激怒了,恐怕李长庚连最起码的体面都保不住。现在,他至少还能自己去都察院‘自陈述职’。”
“哎呀。这些家伙真是害人!”毕自严叹出一口饱含惋惜的气。“真是可惜了李酉卿这么一个好官!”
万历四十四年到万历四十七年之间,李长庚曾任山东巡抚。一上任,李长庚便会同本司巡按,及一众屯田御史,展开了一场对山东各司、道、府、州、县等各级官吏的大稽查。完成整饬之后,李长庚还委官清查了沿海一带的荒芜田土,招佃恳耕。这些田土的收成不仅养活了一批佃户,还极大地缓解了山东防倭兵饷的短缺,减轻了山东当地的税负压力。因为这些事情,李长庚还在户部得到一句“尽心荒政,民赖以苏”的考语。
要是没有这些政绩,就算李长庚首倡改陆运为海运,方从哲和李汝华也不会想尽办法跟先帝周旋,把他放去天津专督辽饷。而毕自严作为山东人,对这些事情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
“惋惜的话,等你见到他之后当面对他说吧。”方从哲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你只有明天一天的准备时间,最迟后天上午,你就得走。”
“这么急?”
“对。辽事紧张,前线无一日不骚然,转运一日不可停。这期限是圣上定的,”方从哲朝紫禁城的方向拱拱手。“用圣上的话说,廷推就只是走一个过场。敕书已经拟好了,明天一早,就会被送进宫里用宝。你后面的这几个人,甚至到你走了都不知道有这场廷推。”
毕自严又问道:“为什么是下官?”
方从哲没有立刻接言,而是伸手把住毕自严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才道:“我到底还是在内阁干了这么些年,看人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饷部的担子普天之下少有的重担,不止关乎辽东,更关乎天下。我觉得你是个难得干才,所以就向皇上推荐了你,让你去挑这个担子。”
“好,我去。”毕自严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道:“但下官也想冒昧地向首辅提一个请求。”
“要钱,要权还是要人,我都帮你向皇上要。”方从哲直接应了下来。
毕自严摇摇头,直勾勾地看着方从哲的眼睛,严肃地说道:“下官想请首辅,在皇上那里争一争,给武清侯那些人一个应有的惩罚!”
方从哲一凛,缓缓地低下头。“好,我会上本请皇上革了武清侯的爵位。”
“首辅高义!”毕自严由衷赞道。
第453章 拟票与内阁风云
正如成国公朱纯臣所预料的那样。在都察院、锦衣卫相继下场弹劾“武清逆侯”的第二天,一封由通政使司誊抄并转递至内阁,但首位落款却是东厂提督崔文升的劾本,点燃一场从内阁开始,逐渐烧向一众在京勋戚的大火。
东厂不属于文官体系,不需要向外廷汇报,一向走的是内廷直奏、直达天听的路子。如今走通政使司的路子像模像样地上疏,直接就让负责分发奏疏的韩愣住了。
“首辅,”韩打开奏本扫了一眼,立刻决定把奏疏拿给方从哲。“东厂也上本了!后面还有孙稚绳的署名。”
韩这嗓子一喊出来,立刻就引起了在阁所有人的注意。
阁员们应激似的,纷纷放下手里的差事,抬起头望向他,反倒是被韩叫到的方从哲,慢慢悠悠地写完了面前那段话的最后一个字,才把毛笔放下。
韩走到面前递出奏疏,方从哲也不伸手去接,而是明知故问般地说道:“本子上写的什么呀?”
韩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方从哲这是要自己把奏疏上的内容说给大家听一听。韩打开奏本,咽下一口唾沫润了润嗓子,一边看,一边总结概括道:
“奏疏上说。东厂暗访发现,武清侯和平江伯、博平伯派人在天津制造了两桩伪造漂没的案子。现在,东厂已经在津抚标营的帮助下抓住了这伙贼人。经审问得知,三家派人伪造漂没,不单是为了侵吞船上的米粮、货物,更是为了阻止海运粮饷改道盖州,以保持辽东的高粮价。因见饷臣李长庚并未因粮、货两起漂没而有所动摇,这伙人甚至打起了天津海防游击李为栋的注意,试图买通他,直接贪没经由海防营押运的饷银。”总结下来,韩一共也就只说了二百字不到,但就是这点儿内容,竟让他有了少许口干舌燥之感。
“首辅,就这些了。”说完,韩将奏疏放到方从哲的案台上,接着便转身走了回去。不过,另外四位辅臣的目光,并没有随着韩的离开,而转移走,他们仍看着方从哲。
“竟然又是一桩,”方从哲摆出了一副刚知道此事的惊讶样子。“诸位怎么看啊?”
最先接方从哲话茬的,是不怎么听话的跟班沈。他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方从哲,嘴里就蹦出六个字。“简直难以置信。”
“是啊,”这话有显然有附和的意思,方从哲立刻点了头。“没想到除了走私和包庇,武清侯竟然还做了这种蠹坏国家的事情。”
“哼。”刘一轻笑一声,直接把话挑明了说:“方首辅,您老昨天就知道有这个事情了吧?”若是连着出了三起关于同一个重要人物的案子,刘一还不知道这当中存在着某种猫腻,他也就不用在继续内阁混了。
“啊?”方从哲的脸皮极厚,脸红过一次,就很难再红第二次。“我知道什么?”
因为皇帝陛下说了要“先等鸡叫”,所以方从哲回到内阁之后,只就事论事地说了皇帝否决了内阁提出的关于广宁一案的两条提案,也就是既不让宁前道的王化贞兼理广宁道事,也不暂停广宁总兵李光荣的职务。而没有将锦衣卫和东厂查到的案子告诉其他内阁成员。至于皇帝对武清侯的处置决定,方从哲更是半个字也没提。
“我也不知道您老知道什么,”刘一转头看向叶向高,撇撇嘴,笑眯眯地问道:“叶次辅知道这个事情吗?”
方从哲狠狠地盯了刘一一眼,这后生着实可恶!竟然当着他的面挑拨离间。
叶向高如何看不透刘一的小心思,但方从哲确实什么也没对他说,因此心里还是莫名地有了一点小小的怨念。他颇为幽怨地看向方从哲,叹气似的说道:“没有啊,方首辅昨晚没来我家。我什么也没听说。”
“方首辅。”坐回座位的韩适时地插了一句进来:“皇上有什么叮嘱的吗?”这就是把方从哲早就与皇帝有所勾兑的事情作为既定事实了。
方从哲有些尴尬,他撑着额头,默默地笑了笑。
这时,沈跳了出来,旗帜鲜明地帮腔道:“韩阁老要问皇上的叮嘱,不妨直去乾清宫求见。就是不知道皇上他老人家愿不愿意见您。”对于泰昌朝的阁臣们来说,皇帝还是不难见的。除特殊时期外,只要上门求见基本都能得到召见,但沈的意思显然不在话面上,有很重的羞辱意味。
韩到底还是“年轻”,让沈的话这么一激,整张脸噌的一下就红了。但是,在玩儿嘴皮子方面,他又确实不是沈的对手。
不过,刘一还是不怵沈的,他顺着沈的话,精准地找到了沈“命门”。“皇上倒是愿意见您,就是不知道要经由哪位公公传话?是魏西厂吧?”说着,刘一还笑吟吟地瞥了方从哲一眼,真是要把挑拨离间进行到底了。
“刘阁老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沈确实让刘一这话给顶到肺管子上了,但他不会像韩那样只涨红脸,却无法回应。他咬着牙齿,狠狠地回道:“也难怪,现在整个科道怕都是你们耳目吧?”
刘一反应极快,沈话音刚落,他便接了一记极漂亮的回击:“有耳目总比失聪失明了好。”刘一话显然就是在挑,之前沈想找人搞事,却没人愿意理他。
“你!”沈早猜这背后多半是刘一和韩在捅他的刀子。但这会儿刘一就这么赤裸裸地拿这个事情出来阴阳怪气,沈还是被气了个够呛。关键是,他还很难找话顶回去。
见沈被刘一搞得哑口无言,满脸通红,方从哲的心情还是颇为复杂的。
一方面,方从哲对刘一那种年轻气盛、急于上位的态度感到恼火,但又不便亲自与刘一发生争执。因此,他确实需要沈这样一位能言善辩的代言人来代表自己发言。然而,在另一方面,他又乐见刘一能够有效地压制沈。
虽然与刘一相比,方从哲确实后知后觉了些。但他到底还是没有迟钝到,在发生了沈推荐汪应蛟这种反常到离谱的事情之后还无动于衷。在那之后,他想法子查了查沈反常行为背后的根由。
很快,方从哲便得知,沈和西厂提督魏忠贤来往密切,似乎有所勾连。于是他也得出了和刘一相同的结论:沈和宫里联系上了,他的一切反常行为都是出自宫里的授意,或者说皇上的授意。
这个判断让方从哲的心里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如果说,刘一偶尔的挑衅行为还只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威胁。那沈通过魏忠贤直接和皇帝勾兑,那就是足以威胁方从哲内阁首辅之位的大问题了。
若是放在神宗朝,方从哲甚至都不太稀罕这内阁首辅的位置。神宗朝的内阁会让人不幸,首辅更是一个见不到皇帝,得不到回应,工作量超标,还要被下面指斥为专擅的岗位。在内阁工作,不仅要在各种各样的压力之下持调和之道,就算好不容易完成一项差事,还一点成就感没有。从张居正到申时行、王锡爵,再到赵志、沈一贯,可以说,除了在国本之争中果断封还御批,几乎被皇帝勒令致仕的王家屏,就没有一个能以好名声离任。
更过分的是,就算干不下去了想辞官,皇帝陛下还不放人走。可怜的赵志就因为得不到君父的怜悯而在岗位上为国捐躯了。
但在泰昌朝,方从哲还是很眷恋内阁首辅这个位置的。别的不说,单论皇帝的礼遇,就让方从哲体狠狠地会到了为人臣者的快乐。就算君臣之间偶有不快,稍有意见之争,皇帝陛下也不会一直记恨。
在听说皇帝甚至曾偷偷地出宫,就为在李汝华回乡之前见老臣最后一面之后,方从哲甚至想亲自体验一下那种,臣子濒死垂危,皇帝卧榻执手、温言垂泪的浪漫情景。要是编纂实录的翰林能在皇上万岁之后,在《实录》上记一笔,留下一道足以传之千古的美谈,那方从哲更死而无憾了。
可沈这个可恶的后生,却在私底下偷偷地通过宦官和皇帝联系上了。为了巴结上位,甚至不惜摆出一副严嵩的姿态,毫无原则地抛弃了自己一贯的立场。沈要是做了严嵩,那自己成什么了,夏言?那可不行!
所以,作为首辅的方从哲,就处在了一个既要靠沈与东林派二阁臣争斗,以维持浙人领袖印象,又需要靠东林派阁臣打压沈,以维护首辅权威的尴尬地位。不过退一步讲,能被各方挑战并在几拨人中间端水维稳本身,就是大领导独有的痛苦。
“好了好了。”方从哲敲了敲桌子,头一个看的,竟然是叶向高。“有些事情,我一个人扛就够了。犯不着让大家与我一起承担。”
“.”听见方从哲说这种话,刘一立刻就低着头笑了。自己扛事儿?这老头儿什么时候这么奋勇了。
“首辅,”沈快速平复心情,转变思维,顺势从先前的对话抽出身来,朝方从哲拱手道:“这议案既是我提的,票拟自然该由我来拟,首位署名自然也该由我来签。怎么能由您老独自承担呢?”
沈还以为方从哲说的“一人承担”的事情,是皇帝准备顶着这些罪状包庇武清侯。沈很乐意顶着科道的骂名,为皇帝陛下冲锋陷阵、弹压百僚。自号召力被东林党狙击掉后,沈对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已经完全无所谓了。只要能得到皇帝的重用,顺利上位,有的是人围过来巴结。到时候,这朝堂上就没什么东林党、浙党、齐党、楚党了,只有他沈党。
方从哲自然是一眼就看透他的心思。他转头看向沈,微笑道:“好,铭镇,既然你愿意拟票,就把革李长庚职的票文拟出来送去司礼监用印吧。”昨天,司礼监就已经派人去吏部跟周嘉谟打过招呼了,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只需要内阁拟出旨意,流程就能飞速走完。
沈愣了一下。“先革李长庚的职?”
“对。”方从哲点头,并道:“还有让吏部廷推的票文。一并拟了吧。”
“这怕是不太好吧?”一直没说话的史继偕开腔了。这时,沈也收回了视线。
“哪儿不好了?”方从哲望向史继偕。“李长庚失察失职,给国家给朝廷造成了多大的损失,还能留他任上吗?”
“首辅,我不是说不能革他的职,而是觉得不应该一上来就革他的职。”史继偕解释道:“照奏疏上的内容来看,这个案子的主谋明显是武清侯、平江伯和博平伯等三位勋戚。纵使李长庚有失察失职的罪过,也该把武清侯他们的罪过论了,再说李长庚的事情吧?要是我内阁一上来,不先论武清侯他们的罪过,直接就把李长庚抛出来,外面该怎么想这个事情?又怎么想我们?”
史继偕的话很对,方从哲不由得点了点头。但他的脑袋上顶着来自皇帝的压力,今天就得把一切流程走完,根本拖不得。方从哲下意识地瞥了沈一眼,发现他似乎正低着头在写着什么,便收了嘴边的话,低下头撑着脑袋摆出了沉思的样子。
果然,方从哲没有“沉思”太久,沈便拿出一张拟好的票文,走到了方从哲的面前。“首辅,革李长庚职,和让吏部组织廷推的票拟,我都写在这一张纸上了。”
史继偕愣愣地看着沈。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显是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他也只是默默苦笑一下,没有言语。
方从哲接过史继偕的票文,发现他不但是拟好了票文,还在顶格的位置署了名。“唉!”方从哲长叹一声,在史继偕后面署上了自己的姓名。
第454章 以舆论为刀,消解孝道
“大少爷”李来富找到李国臣的时候,李国臣正坐在,或者说蜷缩在书房的长椅上。
一看见李国臣这个状态,李来富立刻就知道大少爷又沉湎到了痛苦的回忆中去了。李来富的年岁稍长于李国臣,很早就被前代武清侯李文全派去做了李国臣的贴身小厮。在他的记忆里,自嫡出的小侯爷李国瑞出生之后,当代侯爷李铭诚就很少关心过这个李国臣这个一时兴起的产物了。婢女生下的贱种罢了。
父不亲,爷爷爱。贱种也是李家的种。祖父李文全不怎么待见那个生下李国臣的婢女,但对大孙子还是很好的。李文全还活着的时候,李国臣怎么也算个少爷。只可惜,李文全在万历三十六年就过世了,那会儿李国臣还没加冠。
李铭诚嗣爵之后,李国臣则更像是一个稍微高级些的仆人。李铭诚对他的打骂丝毫不亚于李家买来的其他普通仆人。除了不下死手,基本没有任何禁忌。
每挨过一回打,或是回忆起了祖父或者母亲的死,李国臣就会像现在这样找个地方蜷缩起来。他也不哭闹,甚至连泪水和颤抖都没有,就只是闭着眼睛静静地坐着。
听见呼声,李国臣睁开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直入主题道:“东厂也有动作了?”
如果说,在都察院出乎意料地上奏弹劾武清侯、阳武侯、平江伯等人参与广宁走私案件时,李国臣对自己的判断尚存一丝疑虑。那么在锦衣卫也把旧案翻出来,弹劾武清侯李铭诚包庇巨贪沈采域的时候,李国臣便十成十地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东厂必然查清了李来财等一行人在北塘的作为,津抚标营左部就是被孙承宗带去抓人去了。
“是。”李来富的声音明显在发颤,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害怕。“就像您预料的那样,东厂上了本,弹劾侯府和两伯府伪造漂没,意图干扰国策。”
“上本?上什么本?”李国臣将蜷放在长椅上的双腿缓缓地放到了地上。李国臣不会一直沉湎在悲伤与恐惧之中,他总会想法子消解心里的愤懑或者哀怨。像下人那样种花植树打理园林算是一途,思考如何把李国瑞从嗣侯的位置上拉下来又是另一途。
李来富解释道:“东厂走外廷上疏的路子,把弹劾的奏本送去了通政使司,消息就是六科直房传出来的。恐怕要不了多久,科道就会跟着上本了。”
“东厂怎么会走外廷上疏的路子.”李国臣显然有些意外。
锦衣卫算半个外廷衙门,走上疏的路子还算正常,如果是一般的治安或者刑事案件,锦衣卫甚至还会和巡城御史公署乃至刑部、都察院联名上本。但东厂走外廷上本的路子就很奇怪了,至少在李国臣的记忆里,这还是头一回。就算是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郑养性案和崔文升贪污贿买案,也是东厂被其他人弹劾,在那之后崔文升也没有上本辩解,而是去乾清宫哭求皇帝饶恕。
“不知道。”李国臣不清楚,李来就更茫然了。
“东厂的人没动?”问出这话之后,李国臣立刻自嘲似的笑了。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东厂或者锦衣卫的人要是动了,这座处在京城里的武清侯府一定会在清华园之前被围起来,李来富也就不可能把东厂上本的消息带进来了。
“应该是没动。”李国臣既然问了,李来富就还是答了。“小的回来的时候,走外东厂那边过,没见有番子离开驻地,街面上也很平静。过平江伯府和博平伯府的时候,也没见着这两家的府宅被围。”
“嗯。”李国臣点点头,脸上显出了凝重的神色。“那东厂的劾本上说要怎么处罚李家或者别家?”
“不知道。”李来富摇头道。
“怎么会不知道?”李国臣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没打听的吗?”
“不是没打听。”李来富赶忙解释道:“而是街面上根本就没有关于这方面的消息流传。小的以为,东厂的弹劾可能就没有附加处罚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