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268节

  前不久,崔元的新命令下到了丙组,所有的轮班全部取消。为了确保不会有人逃脱,“联合商团”里每一个成员都至少分配到了一个乃至两个专门针对他们的番役,而且跟得很近。如此一来,“面熟的人”就开始集中出现在这些离开驻地外出活动的商团成员附近,并被敏锐的郭家领队注意到了。

  “刘四爷,您可别再危言耸听了。”尽管这姓刘的郭家领队整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但留驻守家的陈家奴仆还是不信。不仅如此,他甚至想要打开门来看一看。“说不定只是顺路。”

  “我顺你姥姥,老子以前在古北口做夜不收,跟踪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鸡还多”郭家领队见陈家奴仆向门闩伸出手,便急吼吼地拉住他。“你想干嘛?”

  “当然是看看了!”陈家奴仆竟朝他翻了个白眼。

  “看你娘胎!”刘四爷急道:“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他们了,但你把你那狗一样的脑袋伸出去左闻闻、右看看,和他们瞧个对眼儿,他们不就知道了吗。”

  “知道了又怎么样!”刘四爷那一直带火的口气把陈家奴仆的牛脾气也给点着了。

  就算是仆人、奴婢这种下人,向来也是要分个高低上下的。整个大明,最高级的仆人自然就是那些见了皇帝自称奴婢的宦官,他们最高可以做到权倾天下,人人侧目的内相,最低也是受皇帝庇佑吃喝不愁。

  而皇家以下,就看各家的势力、财力了。对比起平江伯陈家,博平伯郭家这种没了皇后只靠皇帝念旧的外戚,就属于那种没有势力,财力也很有限的底层勋戚。所以一直以来,陈家的奴仆都不太能看得上郭家的奴仆。纵使面对刘四爷这种郭家的领队,这些陈家普通奴仆偶尔也会开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又如何受得刘四爷左一个“你姥姥”,右一个“狗脑袋”。

  只见那陈家奴仆一把甩开刘四爷的手,两手拿住门闩,三步跨出门槛,朝着左右路口四处张望。他一边张望,还一边骂骂咧咧:“我还非要看看谁他娘的敢跟踪老子!”

  果然,就像他开门前所预料的那样,整条路都看不到半个行人,只有树形叶影在微风的拂动下微微摇摆。

  陈家奴仆自以为赢了口舌,是一下子就瑟起来了。“这不一个人也没有吗!”陈家奴仆回到那已然目瞪口呆的刘四爷面前,扬起脑袋得意地掉起了书袋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指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

  “呵!”郭家领队叹笑一声,摇着头牵着驴向着畜棚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呼唤商团的领团:“来财爷!”

  “来财爷还没回来呢。”陈家奴仆在他身后说道。

  

  小半个时辰后。李家商队的领队李来财带着两个随行的仆从回到了农家大院。

  “来财爷,您老可算回来了。”过来开门的仍是那留守驻地的陈家奴仆。他一打开门,就热情地从李来财的手里接过了缰绳。因为李来财并没有去城里活动,而是去了北塘要塞找天津海防游击李为栋。两地相隔不远,就算靠腿也走不了多少时候,所以他们一行三人,也就只有李来财这个领头的人骑了骡子。

  “其他人都回来了吗?”李来财问那陈家奴仆道。

  “都回来了,”陈家奴仆点头回道:“就等着您老一起开饭了。”

  “嗯”李来财叹气似的应了一声。

  陈家奴仆似听出了这一声应答中的愁绪,问道:“来财爷,莫非那姓李的游击还是不识好歹?”

  这并非他们首次拜访天津海防游击李为栋。鉴于勋戚家仆的特殊身份,李为栋对他们总是有请必见,且一直以礼相待。若正好赶上饭点,李为栋甚至还会主动邀他们共进一餐。不过,尽管李为栋礼数周全,可每当话题触及合作谋利的“正事”,李为栋便会以玩笑搪塞,巧妙地将话题轻轻引向别处,或者干脆像今天这样尿遁。说自己要出恭,然后在外边儿等着个一两刻钟再回来。

  “.”李来财只摇了摇头,没有与这陈家奴仆费太多的口舌。

  傍晚,联合商团的成员凑在一起吃饭。席面还是大小两张,小的方桌居中,正对房门直面晚霞,而大的圆桌则陪放在墙角,只能靠着窗户的缝隙轻享两缕余晖。

  “来财爷!”刚上桌,菜还没摆齐,郭家那姓刘的领队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话了。“我觉得这里也待不下去了。”

  “又怎么啦?”李来财倒酒的手顿时一滞,眉头也皱了起来。

  “刘四爷又想说有人在跟踪他们了!”那看门守家的陈家奴仆从旁插嘴接茬。

  “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陈家的领队看着刘四爷,大声呵斥了一句,也不是知道他这是在说谁。

  刘四爷无意与这些人过多纠缠,继续对李来财道:“来财爷。真有人跟踪我们。我看得真真切切,一共三个人,当中两个很面熟,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可以肯定,以前定然在哪里见过他们。那三个人从城里一直跟到了村口,直到我们进了村才停下!”

  “所以呢?”李来财还是把酒碗给满上了。

  刘四爷赶忙道:“所以这里也待不下去了啊,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

  “离开这儿呵。”李来财饮下一口凉酒,拧着眉头叹问道:“然后呢?又去哪里?事情还没办完呢。”

  李来财是出来“戴罪立功”的。那次汇报过后,李国瑞召集勋戚们到清华园来议事。商讨定策之后,李国瑞竟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李来财,让他戴罪立功,领着“联合商团”保护商路,稳住大家的摇钱树。听李国瑞那番口气,就好像这棵摇钱树是他李来财举斧头砍断的一样。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不管李国瑞的态度如何,既然李国瑞把这差事交给了李来财,李来财就一定要办,而且还要办得好。不然那疯狗一样的“小侯爷”是真会把人往死里咬的。反正清华园北京城外,出入也不必过关检,打死了随便往哪座荒山一拉,让野狗豺狼啃两天,这么一个大活人就可以报销了。

  “就算事情没办完,也可以过了这阵儿再说嘛。”刘四爷如何听不出李来财的抗拒,但他还是要讲:“我们被人盯上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李来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这回他没有接茬,而自顾自地继续喝酒。

  “刘四爷,你别一天到晚都疑神疑鬼的。”这时,陈家的领队举起酒碗,向刘四爷敬酒。“来,喝酒。”

  “我这不是疑神疑鬼!”刘四爷没有与他碰杯,甚至连酒碗都没拿。“你们怎么就不信呢。我以前”

  “知道、知道。您以前在古北口做夜不收嘛。”陈家的领队耸耸肩。“要我说,既然你都找到那些跟踪你的人了,那就干脆把那些人抓起来。”

  “抓起来?”刘四爷惊讶道:“陈六爷,您想干什么?”在场的三个领队里就只有刘四爷一个人没有被主家改姓。

  “还能干什么.”这时一盘冒着热气和油香的酱猪肉被端上了桌,陈六爷立马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塞进嘴里,他一边咀嚼一边说:“我们这里有十三个人,他们才三个人,抓起来打一顿,问问他们是干什么,竟敢大胆跟踪我们,若是不怀好意,哼哼!”陈六爷咧嘴一笑,混着酱汁的热猪油就从他的嘴角涌了出来。“那就杀了扔到山里去。”

  “你还想杀人?”见他那一副兵痞强盗做派,刘四爷一对眼睛都瞪圆了。李来财也瞥了陈六爷一眼。

  “咱都是行伍出身的人,又不是没见过血。”陈六爷冲刘四爷翻了个白眼。“况且这附近遍地都是老林,杀了往林子里一扔,两天就吃得只剩光骨头架子了,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你就敢杀人?”刘四爷到底也经不住大肉的诱惑,也夹了一块儿来用。

  “我要是知道了还需要抓人来问,呵,直接杀了就是。”陈六爷看着五大三粗,但他的酒量其实很一般,两碗酒下去就已经有些醉了。

  “如果真有人跟踪的话,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人?”李来财没有做过夜不收。他既没有跟踪别人的经验,也没有被人跟踪的经验。但这么三吵五绕下来,李来财也有些怀疑心悸了。仔细想来,在离开海防营驻地之后,确实像是有什么人在跟着自己。

  “总不会是一般人。”刘四爷举起酒碗喝下了今晚的第一口酒。“您想想,我们来这儿才这儿多久啊。我们早先接触的那些人,没必要也没本事跟踪我们,那些渔民船夫身上的海腥味,隔着老远我就能闻出来”

  “呵呵,你是狗啊?还闻腥味儿啊.”陈六爷开始插嘴说胡话了。

  刘四爷不悦地睨了他一眼,但到底没接他的茬。他接着对李来财说:“还有,您别告诉我,您不知道咱们现在干的是什么差事。这可是对抗国策的杀头买卖,就算是锦衣卫下来查也是有可能的!”

  “锦衣卫”这三个字吐出来,整间饭厅的气氛立刻就往下降了不少,就连那留驻门房的陈家仆人也不自觉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只有喝大了逐渐上头的陈六爷还在自说自话地调笑着。

  “不,不,不!绝不可能是锦衣卫。”李来财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语调大声说道:“锦衣卫现在东调西裁的下来了好多人,他们人手不齐,想要维持的京师秩序都勉强,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跑到天津来查我们的底细!”无论如何,他必须稳住人心。

  “厂卫厂卫,两厂一卫,锦衣卫自顾不暇,可还有东厂和西厂在那里摆着呢。”刘四爷越说越确信。

  “这就更不可能了!”李来财继续反驳。但此时,他已经能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东西两厂不可擅自离京,除非皇.”冷汗从李来财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们行事如此谨慎”

  刘四爷抢断他的话:“怎么不可能,现在已经有两艘船因为我们而登上饷部衙门的漂没册了啊!饷部衙门的抚恤都发出去了。说不定皇上就是因为知道这个事情所以才派厂卫的人过来查探的。我们不能再活动了!至少最近一段时间决不能再活动了。最好赶紧离开这里才是!”

  刘四爷的分析非常到位合理。海运改道,是皇帝下令做的。现在海运改了道,立刻就有船沉了,饷部衙门报到上面去,皇帝派人下来查,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事情。如果刘四爷说的那三个人,真的是东厂或者西厂的人,那么他们再有行动,就是拿脖子往刀尖上撞。至于杀害厂卫的人,那是拿自己的九族试皇帝的刀子。

第420章 垂死挣扎

  “离开吗.”李来财咽了一口唾沫,好一会没有说话。他在心里已经认可了刘四爷的分析,但他又怕贸然暂停行动而触怒李国瑞,并由此挨一顿莫名其妙的鞭子。

  “来财爷。”刘四爷再度呼唤,把李来财从那纷乱的思绪中给拉了出来。

  “怎么?”李来财眼神闪烁,脸部肌肉也在不住地抽动。

  “常言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蛰伏下来,等这一阵儿的风头过了,再继续办差也不迟。”刘四爷的心里是真的开始打退堂鼓了。

  他在古北口当了十几年的兵,在关内关外跟蒙古人打过无数交道,既跟踪过敌人的小股部队,也被敌人的斥候撵着追杀过。他实在太熟悉那种犹如审视猎物般的凝视了。因此刘四爷敢肯定,那些跟踪他们的人绝不是什么善茬。要是真像陈六爷说的那样围上去抓人,恐怕对方的第一反应都不是逃跑而是当场掏刀子出来砍人。

  刘四爷已经决定了,如果李来财完全不听他的,还要坚持“办差”,那他就自己偷偷跑路回去。郭家的伯爷虽然贪财,但也不是李国瑞那种动辄打骂仆人的恶主人。

  又沉默着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李来财开口问道:“你能不能想法子先把这些人的身份搞搞清楚?”

  “我当然有法子试探他们,但真要这么做,他们就会意识到我们已经发现他们了。再之后,他们就有可能进一步地察觉到,我们之前做的很多事情是在掩饰,而非买卖人的正常行为。”刘四爷摇摇头,又侧眼瞪了那留守大院的陈家奴仆一下:“所以我想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

  在刘四爷的建议下,“联合商团”采取了一系列掩饰其真实意图的措施。他们派遣专人深入市场,像正常的商人一样调研各类商品的价格。接着谈价砍价,择优择廉,正常采购。完成采购后,又安排人手将之转运到天津、武清以及东安等地。这些地方要么有武清侯李家的产业,要么有平江伯陈家的仓库。如果只从表面看,而不深入跟踪调查,外人还真会以为这些人是来采买商品赚取差价的。

  刘四爷甚至不无得意地推测,那些跟踪他们的人之所以只是跟踪而非直接上来询问,也是因为中了他精心设计的障眼之法。

  不等李来财说话,刘四爷又开口劝道:“来财爷,我还得提醒您,作为一个临时组成的商团,我们在北塘一地滞留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这是极不正常的事情。我们真的应该回去了。而且回去之前,我们最好再去市场上买点儿什么东西,并带去钞关缴税。”

  “缴税,为什么?”李来财问道。行商这么久,他们还真没怎么给朝廷缴过税,

  刘四爷叹了一口气,回答道:“当然是为了留下障眼的证据。如果以后被厂卫拿去询问了,这缴税的凭证就可以作为做辩解的依据。”所谓急中生智。此时的刘四爷,只觉危机四伏,而应对之策也如繁星般逐一浮现,纷纷涌入他的脑海。这样的感觉让他联想到第一次躲避追杀逃出生天时的场面。这使他开始坚信,这次也能像以前无数次那样逢凶化吉。

  可是,在场的其他人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们只觉得恐怖。刘四爷的话音一落,饭厅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只听得见逐渐缓慢的咀嚼和吞咽声。人们紧张地看着李来财,静静地等待着话事人说话。顺便,也在心中酝酿自己的打算。

  “嗯”李来财模糊地应一声。就在大家以为他同意了刘四爷的提议之时,李来财又开口了:“可我们毕竟是家里派出来的,贸然回去总是不太好.”

  “来财爷”听见这话,刘四爷的眉头一下子就皱成了川字形。

  李来财摆手止住刘四爷,略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这样如何,你今晚写一封信,明天派人昼夜跑马回京,跟家里简单说明一下你发现的情况。在收到回信之前,我们这边就先什么都不做,南营炮台我也不去了”

  在李来财原本的计划里,“联合商团”将在本月中旬,想法子让某条乃至某几条运银子的饷船的“漂没”掉。

  而那些被他瞄上的银子,是一批来自内承运库的帑发饷银。这笔帑发饷银足有三十万两,将在六天的时间里分作六批共用十二艘船相继发出。在李来财看来,只要能使至少一艘饷船“漂没”,就能让朝廷清晰地意识到这条航路存在的“危险”。如果朝廷因此取消改道的政策,那他的差事就算是完成了。退一步讲,就算朝廷仍然坚持此道,他也能给家里弄到一大笔银子,这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不过,饷船不同于粮船和货船。按照饷部的规定,粮船和货船只需派海防营兵登船随护即可出航,也就是说,他们只要能“搞定”那些随船而行的海防营兵,就能使得船只“漂没”,造成损失。而饷船则必有战船押护,就算他们买通了船主、船员,也没法子让饷船在战船的眼皮子下溜走。所以,他才会去拜访李为栋,请他让海防营配合自己。

  即便李为栋已多次拒绝他,并摆出了一副不肯合作凛然的样子,可李来财并不因此失望,他有的是法子拿捏李为栋。贪污、空饷、器械腐朽,这些一眼可见的事情,东厂能轻易查到,他们也可以。李来财甚至已经做了打算,下次上门,如果李为栋还是借口尿遁,那他就耐心地等到李为栋回来,然后把这些事情作为威胁拍到李为栋的脸上去。

  可是现在看来,贪婪李为栋如此抗拒似乎还真有深意。那毕竟是宫里发出来的银子.

  说着,李来财环视众人,并摆出了鼓舞士气的笑意。“在家里回信之前,咱们都先歇着,去烟花柳巷找找乐子,放松放松。既避风头,也能顺带着喘口气。”

  “写信回去,呵!”作为郭家领队的刘四爷还没表态,坐在圆桌旁的一个郭家仆人竟抢着说话了。“来财爷,咱们要是在半路上就人被拦下了要怎么办?”

  这郭家仆人想得很透彻,所谓派人送信,其实不就是派他们回去送信吗。到时候在路上被锦衣卫拦下,抓个正着,怕真是要去那炼狱一般的镇抚司诏狱里滚一圈了。这一圈滚下来,不说留命,能速死都算是锦衣卫心善。

  说话郭家仆人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同僚,那些同僚立刻会意附和:“是啊,您倒是说说,咱们在半路上被拦下了要怎么办!”另外两家的人去烟花柳巷潇洒快活,他们却要冒着去诏狱受刑的风险一路奔疲。绝不答应!就算刘四爷答应,他们也绝不答应!

  “不要怕嘛,信写得隐晦些,或者干脆带口信就好了。”李来财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但他笑的比哭还要难看。李来财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团队的人心已经开始不可逆转地崩塌了。“我不会让你们白跑.”

  “说的好!”一开始接茬的郭家仆人得寸进尺地抢断了李来财的话。紧接着,他又看向那些坐在他们对面的李家仆人,用极富挑衅性的语调说道:“来财爷有厚赏,兄弟们快报名啊。”他这一挑头,郭家的其他仆人也开始附和起来。

  李家的仆人们怎么肯接这茬。他们纷纷转过头,装作没听见。

  李来财也哽住了,他如何听不出郭家仆人的揶揄。但他确实就是想让郭家或是陈家的人回去送信,两家的人一起送也行。这倒不是李来财想让另外两家人去撞那些监视者的刀口,这种党案一抓一大片,逮谁都一样。李来财只是想绕一个圈,通过郭、陈两家的家主迂回地把消息传到李国瑞那里。如此这般,他或许可以少挨一顿鞭子。

  气氛逐渐紧张,内讧已然酿成。

  正在此时,刘四爷敲了敲桌子,将众人的视线引到自己身上。只见他“自告奋勇”地说:“来财爷,还是我亲自跑一趟吧。我之前就是干这行的,那些人也是我发现的,家里家外问起来,我也好话说一些。”

  呼!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刘四爷和那些郭家仆人。

  刘四爷可不是想帮李来财解围,也无心约束手下。他心里想的,是回去劝自家主人干脆就退出这桩的要命买卖。让李家、陈家自己折腾去。要是实在怕分不到油水,那么学朱家出钱不出人也是好的。一头猛扎进这无边无际,看不清深浅的大海里,什么时候被一个大浪打翻了淹死都不知道。

  “那就这么定了!”李来财一口应下,提起桌上的酒坛给刘四爷倒了一碗酒。连称呼都变了:“您老今晚好生歇着,养精蓄锐!明日一早出发!”

  “呵呵。”刘四爷亦是微笑回应。“来财爷客气了,我自己倒酒就是。”

  剑拔弩张的气氛从两个酒碗交碰的那一刻起,重新变得热络。圆桌旁,李、郭两家甚至开始讨论起哪里的窑姐更水灵了。氛围扭转之快,好像先前的争论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们还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举杯欢饮的时候,孙承宗的标营距他们只有不到四十里地了。

  

  “孙中丞,”孙月融坐在马背上,偏过身子,伸出手指,越过茅元仪和四名护驾骑兵的肩膀,遥指着远处的拐角,对并驾齐驱的孙承宗说道:“再过了脚下这片林子,就是北塘前的最后一个驿站了。”

  “我知道。”孙承宗点了点头。

  孙月融愣了一瞬,笑问道:“中丞还没来过北塘吧?”

  “呵呵。”孙承宗笑着摇了摇头。“到任之后我‘确实’还没有出过中卫,可高阳和北塘之间也就四百里地,北去京师也就这么点儿路。”孙承宗在“确实”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算是通过揶揄的方式含蓄而隐晦地表达了对东厂调查自己的抗议。

  “也就是年轻的时候来过?”行军实在是太吵了,孙月融根本听不出什么重音。而且就算孙月融听出了重音,也很难理解孙承宗的真意。毕竟东厂确实无意深入调查孙承宗,最多也就是在他的标营里埋一个没起什么作用的暗子。以至于到了现在,孙月融都还不知道这个叫李艾弘的暗子长什么样子。

  “也算不得多年轻。”孙承宗仍然笑着。

  “要在那里歇一会儿吗?”孙月融提议道。

  孙月融感觉自己的腰杆都快这反反复复的奔马给抖散了。这趟差事结了,他一定要求崔文升给他批个假,让他好生歇一歇。在这些事情上,崔文升还是挺好说话的。嘴巴甜一点,把“祖宗”这两个字喊得腻歪些,说不定还能得两个赏银。

  “不必了,夜长总是梦多。还是尽快进城找崔提刑要那些人的地址吧。”孙承宗的老腰虽然也有些酸乏,但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谋划。既然应了这个差事,那孙承宗就不会再有任何迟疑了。先把人拿了再说!

  “不吃饭吗?”孙月融往上指了指。“这太阳都快挂到头顶上去了。”

  “跑着也能吃饭,”孙承宗挑衅似的说道:“不过,孙掌班若实在乏了,咱们也可以稍作停留。”

  孙月融果然受激。“中丞说笑了,您这老胳膊老腿儿都受得住颠簸,我又如何受不了呢。”

  “哈哈.”孙承宗朗声笑了一阵。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孙承宗觉得这孙月融虽然心眼儿颇多,说话弯弯绕绕,但到底也不是什么讨人厌的奸宦。

首节上一节268/360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