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230节

第362章 英国公的决断

  张维贤把那封帖子扔到一边,问张之极道:“武清侯递帖子过来,是想要做什么?”

  张之极拾起帖子打开。“是想请您老明天去清华园一叙。”

  “叙什么叙,不去。”张维贤拧着眉头。“就说我病了。”

  “呃”张之极将打开的帖子摆到张维贤的面前。“您老还是先看一看吧。”

  虽然自张溶以来的四代英国公都很看不上李伟这一大家子,但在表面上,或者说至少在外人和武清侯们自己看来,张家和李家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不然武清侯府也不会给英国公府发邀请函。

  “不还是的天津事情吗!”张维贤真的有些愤怒了。“李铭诚那匹夫都退出我后府了还想着往天津送人?”张维贤看着邀请函上写着邀请他去清华园讨论天津生意的字样,立刻就先入为主地认为武清侯收了谁的钱,还想往天津中卫的肥缺上塞人。

  “是天津的事情没错,”张之极感受到了父亲眉宇间骤起的严肃,因而也严肃了起来。“但我觉得武清侯应该不是为了补缺的事情才来函请您老一叙的。”

  张维贤一眨眼睛,视线便飘到了张之极的脸上。“不是补缺,那又是为什么?”

  张之极指着帖子上的“生意”二字说道:“当然是生意了。”

  “什么生意?”张维贤已经很久没有过问过家里的生意了。

  “辽东的粮食粮价降了。”张家也有贩运粮食的商队,而且比朱、李两家的商队更早离开辽东返回关内。因此实际上,张之极比朱纯臣还要早得知粮价下降的消息,但张之极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更没有拿这件事来打扰父亲。

  “降粮价”张维贤没太明白。“亏了?”

  “倒也没亏,就是少赚了点儿。”张之极说道。

  “那有什么好说的。”张维贤以理所应当的口气说道:“熊蛮子在辽东搞了粮价管制,粮价当然会降。还真以为七两银子一石的吃人价会一直保持啊。”

  辽东的经济状况很畸形,兵多、银多,但粮食却不能自给,只能靠外运,这就导致粮价一直保持在高位。如果四两乃至七两银子一石的米价出现在关内,要么就是像发帑补饷那样,银子在短时间内暴涨式地涌入流通领域造成通货膨胀,要么就是产粮区大规模减产,供求严重失衡。如果是后者,有些地方真是要人吃人的。

  “这些事情您都知道啊?”张之极一怔,他一直以为老爹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也不关心。

  “废话。兵部的题本都写的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张维贤的脸上又闪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小得意。“但辽东的粮价降了,跟天津有什么关系?”

  “这条商路可能要断了。”在张之极收到李国瑞递来的请帖之后,立刻就派人去调查了最近有关天津的事情。

  “这怎么说?”张维贤的情绪有了些波动,但并不显见。

  “李长庚您老知道吧?”张之极决定从李长庚切入解释。

  “饷部侍郎李酉卿嘛。他怎么了?”张维贤回忆了一下,并不记得自己最近看过与他有关的奏疏。

  张之极说道:“李侍郎受召面圣,来了一趟北京。他之所以会来北京,应该是因为一个叫张铨的兵备道,上了一封请圣上明旨饷部,将粮饷运去盖州的奏疏。”

  “然后呢?”张维贤托住下巴捻了捻胡须。张维贤的胡子修得很漂亮,说他是美髯公也不为过。

  “然后李侍郎就走了呀,昨天走的。”见父亲没有接茬的意思,张之极便缓缓地将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

  “从卫城运粮到北塘,再从北塘运粮到盖州,最后将粮食从盖州转运到辽阳,这一路上都可以用船走水,比之陆路能节省很多时间。无论是鞑靼还是建奴,都不可能影响海运,而想要在沿途抢劫河运船只,付出的代价也肯定比抢劫路上的运粮队要高。如此,押运的人力也能省了。这样下来,就算是直到沈阳,一石粮食的运粮成本也不会超过一两银子。换言之,如果皇上真的旨令李侍郎如此改,那陆运贩粮的商路肯定就断了。”

  “嗯。”张维贤默默地听完了,问道:“这几年,家里从这条商路上赚了多少钱。”

  张之极盘算了一下。“直接间接都算上的话,三、四万两银子应该还是有的。”

  “断了的话影响大吗?”张维贤又问。

  “影响肯定是有的,但不见得有多大,这钱本来就是因为辽事而多赚的嘛。”张家的开销并没有因为这条商路而发生太大的变化,多赚的钱基本都屯放在张家的小银库里,算是直接退出了流通领域成了死钱。

  “那我病了。”张维贤说道。

  “啊?”张之极不解。

  “按你查到的事情来说。李铭诚请我去他那个豪比西苑的庄园,无非就是想跟我商量着把手伸到天津乃至辽东去,好阻止海运改道,保住这条商路。”张维贤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封邀请函。“而且这东西肯定不止发给了我张家一家,至少成国公和平江伯肯定是有的。但他们保他们的,我张家不参加。”

  “您老今天还活蹦乱跳地去衙门里当差,明天就病了,这怕是不太好吧?好歹敷衍一下。”张之极见父亲神色不快,便主动道:“您要是不愿意去,我去也行。”

  “不!”张维贤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也不能去。”

  “那不就把人得罪惨了?您老自个儿不也说有成国公和平江伯吗?”张之极迟疑道。“而且万一他们保住了这条商路,我们什么力也不出,那岂不.”

  “保不住!”张维贤判断道:“李饷部带回天津的旨意肯定是改道。”

  “您又听说什么了?”

  “哼,傻小子。不需要听说。”张维贤说道:“以前,是户部举全国之力在支援辽事。可今年,额定的加派比去年少了一半,宫里的大工也停了,就连皇上的陵寝也用旧陵来改。”说到这些,张维贤的眼睛仿佛亮了起来。“但辽东的粮饷,不但丝毫没减,反而比去年更足了。你觉得这当中的差额是什么在撑着?”

  “内帑。”张之极咽了一口唾沫。

  “你觉得皇上会容许别人把内帑里拨出的银子揣到自己的兜里吗?”张维贤又问。

  “应该.不会吧。”张之极有些迟疑。

  “那不就结了,得罪他们总比得罪皇上好。”张维贤说道:“他们会怎么干,用哪些手段,甚至都不用细琢磨就能猜到。这种事情不见光还好,见光就要死人。”

  “但真的能见光吗?”张之极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这回天津那么大的案子,李家包庇钦犯,锦衣卫再往前进一点,这窗户纸就捅破了,但最后,皇上不还是没有惩处李家么。”

  张维贤表情一滞,飞扬的神采也黯然了不少。

  尽管锦衣卫几乎把天津中卫的中高级军官从上到下撸了个遍,李铭诚也退出了后府。但张维贤仍觉得,这确实是一起类似于“李张联姻”那种“上限有限”的案子。

  万历二十四年正月。神宗皇帝发现武清侯李家与司礼太监张诚联姻。立时勃然大怒,当即命令田义、孙暹等太监拿办张诚及其名下的十数位依附者。

  事情的发展之快,就像是有什么预谋一样。田义和孙暹二人分别从张诚那里拆得了司礼监掌印和东厂提督的职务,而张诚及其党羽的家产也被火速籍没,充入内库。

  皇帝对张诚一党的判决也非常严厉,除了张诚自己及部分党羽因“侍帝日久”免得一死,得发配净军以外。包括当事人张勋、锦衣卫实职副千户霍文炳在内的一大批人都被判处了死刑。

  可是,另一家当事人,也就是武清侯李家则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害。张诚被发配去净军之后没多久离奇死亡,但主导婚事的武清侯李文全却安安稳稳地活到了万历三十六年才寿终正寝,在这期间,李家甚至一直都还有差事做,简直是老天无眼。

  而这回天津的案子,锦衣卫明明已经查到了李府的头上,骆思恭的儿子骆养性甚至都把李家的豪宅给围了,就像骆养性说的一样,锦衣卫再往前进一点,这窗户纸就捅破了。但最后,也只是以李铭诚老病求去退出后府而草草结束。

  张维贤能理解,皇上如此处置,多半是因为念着老太后的好,愿意放李家一马。但张维贤对此仍是不满的,在他看来,就该把李铭诚以及依靠着他趴在大明的身上吸血的虫豸一口气全部清退才对。

  张维贤沉默了一会儿,才用远不如刚才那般恳切的语气说道:“圣眷不是永恒的。李家若是继续这么违逆圣意,恐怕皇上的耐心也会耗尽吧?皇上没有惩处李家,但天津那些依附李家的人也没有跑掉啊。”

  张之极没有接话。

  又过了一会,张维贤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他合上帖子,精准地将之扔到了废纸篓里。

  “总之,让他们折腾去,我张家不掺和这档子事儿。从明天开始,我病了,你在病榻前侍疾,不能外出。”

  “是。”张之极应道。

  “病了不能去衙门得上表。”张维贤收起脸上的严肃,嘿嘿一笑。“你代我拟一封吧。”

  “您自个儿写嘛。”张之极连忙摇头。

  “我这不是还要看书呢嘛。”张维贤举起书本晃了晃。

  “我也要看书。”张之极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买了好些新书呢。”

  “写完再看。”张维贤摆手。“出去吧,到吃饭的时辰再叫我。”

  “是。”张之极拱手。“谁叫您病了呢。”

  “你这臭小子!”张维贤佯怒的时候,张之极也离开了书房。

  

  次日清晨,朱常洛被生物钟唤醒。他睁开眼睛,推了推躺在身边的还在熟睡的妃嫔。

  那是永寿宫的文美人,也是郑贵妃送给他“圣诞礼物”之一。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儿,是因为昨天被点名侍寝的人是永寿宫的米嫔。

  几次侍奉之后,米梦裳发现,皇帝的精力真的很旺盛,她这小身板真不太能伺候妥当。所以她最近两次受召过来,都会从同住一宫的另外七个小姐妹里顺一个给皇帝带过来。

  除了身体吃不消这一层,米梦裳也还有手足相怜的情绪在里边儿。

  在被贵妃郑梦境赎出并送到皇帝的榻上之前,她和其他七个小姐妹一直是同吃同住的。初进宫时,她们几乎每天都处在惶恐与无措当中,尤其是当她们知道自己被赎出来,只是为了作为眼线被安插到还是皇太子的朱常洛的身边的时候。

  这样的情绪在她们集体作为精致的圣诞礼物被送到新皇帝榻上的那天达到了顶峰。她们害怕皇帝知道,郑贵妃“进珠玉及侍妾八人啖帝”不只是为了与皇帝摒弃前嫌、重修旧好,更是为了让她们收集皇帝的言行举止。她们不知道这当中还有没有别的什么阴谋,但她们至少清楚,自古在皇帝身边做间谍的,多半没有好下场。

  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十一,圣诞节当日,圣容恹恹不似昨天。这差点没把她们的魂儿给吓掉。她们非常担心皇帝的龙体因为昨夜的癫狂而有恙。这当然不是因为她们有多喜爱这个暂时只有一夜情分的男人,而是如果皇帝真的由于幸了她们而驾崩,下一代皇帝多半会直接赏她们一条白绫,而就算新皇帝不杀她们,郑贵妃多半也会下手,灭她们的口。但好在最后,皇帝没事。

  她们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堪称煎熬的几天,直到皇帝把她们召到南书房与郑贵妃对峙。

  那次对峙之后,八美中的“丑小鸭”米梦裳抓住机会一步登天,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嫔妃之一。而其他人虽然没有得到宠幸,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皇帝冷落,但她们至少摆脱了郑贵妃的阴影。不必再因为害怕身份暴露,而惶惶不可终日。

第363章 汉皇重色亦早朝

  大册嫔妃的时候,礼部一点也没想到这七个人,皇帝也把她们给忘了。最后能得个美人,与普通宫女有区分,也多亏了米梦裳在侍寝同时也是汇报工作的时候委婉提了一下。

  朱常洛同意了,就让王安传谕礼部把她们给添进去。礼部遵旨照办,在举行典仪的前三天,把七个人的姓一股脑地全塞到了“美人”后面。

  可即使成了美人,这七个姑娘也还是无幸面见皇帝。因为朱常洛除了去景仁宫以外很少走宫,几乎都是点名把人叫来。而负责安排这个事情的大太监王安因为崔文升在外边儿瞎搞,胡乱给宫里增加不稳定因素,所以很少排她们的名,就算把她们放到备选的名单里也是放在很后面。

  皇帝要是想温暖后宫搞雨露均沾,问起哪些人最近没被幸过。王安也不会报她们的名。但王安能通过这种隐蔽的方式阻止皇帝主动把她们抱上床,却没法阻止慎嫔米氏把她的好姐妹挨个塞到那张大家一起躺过的床上。

  尽管反贪和裁冗的活儿基本干完了。但米梦裳的日常工作却没见少多少,各衙各局、各仓各库,凡是跟财物进出有关的内官衙门都要定期向西厂递交财务报告并等待审查。像银行、银库、粮仓、绸缎库这些存有高价值物品的衙门甚至还有西厂稽查局外稽查司的派员,他们会向稽查局提交监督报告和述职报告。这些东西米梦裳都要看。

  事情之多、工作之杂,搞得她一整天下来,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觉,连看杂书或者同小姐妹们聊天的心情都没有。但皇帝点名又不能不去。米梦裳很清楚,侍寝工作的优先级是远高于西厂的差事的。

  西厂的差事干不好,那还可以退下来,安心地做嫔妃。可要是侍寝的工作干不好,那恐怕就得去冷宫睡觉了。想要固宠乃至更进一步上到妃位,那就必须两手都抓,两手都硬。可是,身心俱疲的她实在扛不住皇帝的造,就只好把一宫的姐妹们带来分担火力。

  文美人是去年圣诞前夜的狂欢之后,第二个因为被米梦裳主动带来而再度得到皇帝的临幸的美妾。虽然文美人曾经也受过皇帝那仿佛暴风骤雨般的挞伐,但她再经人事且怀抱惧意的她,比米梦裳还要羸弱,进攻一结束就沉沉地睡去了。

  没有和皇帝的对上生物钟的文美人睡得很沉。朱常洛推了她好几下她都没能醒过来。反倒是躺在另一侧的米梦裳被这番动静所搅扰而先醒了过来。

  “爷”米梦裳眨了眨眼睛,堆出一个慵懒且勾人的笑容。“您也醒啦。”

  “该你睡外边儿的。”朱常洛转过头,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米梦裳顺势凑到皇帝的身边。“像昨天晚上那样拍她的屁股,一准儿醒。”

  朱常洛愣了一下。“你来。”

  “隔着呢。”米梦裳的细发偷偷地在皇帝的脸上蹭了一下。“不好下手。”

  “我让你。”朱常洛让出身位。

  “拍不到,妾只能”米梦裳将樱唇放到皇帝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轻抚您的龙臀。”

  “我怕你摸到龙鳞。”朱常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让她睡吧,我还有办法下去。”

  床是特制的,足够大,朱常洛只需要撑在文美人的两肩之间,再一个翻身就能移动到床边。可正当他这么做的时候,美人文婧却突然醒了。

  文婧见一个宽厚壮实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先是本能地骇然一缩,但她旋即又想起了自己所处的地方,于是便伸出手揽住皇帝的腰。

  虽然这个男人腰没有以前那么粗了。但在文婧的印象里,皇帝仍是一个需索无度的色中饿鬼,完全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自己只需要也必须满足他,哪怕她现在一点儿兴致也没有。米梦裳还说什么皇帝很温柔,不必太拘谨。骗子!

  “爷,温柔些。”文婧是八侍妾里最妩媚的,可谓是魅比康妃,而且她伪装得很好,笑得仿佛勾引纣王的妲己。她这一下子就把朱常洛全身的欲火都给点燃了。朱常洛只需要轻轻地俯下身,就能采撷到面前这朵娇花。

  邪火冲击着他的理智,但他还是稳住了。

  朱常洛咽下一口热得发烫的浊气,竭尽全力吐出两个冰冷的字:“放手。”

  “爷皇上?”文婧的表情一下子就滞住了,她下意识地认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放手!”朱常洛皱起眉头,语调听起来就像是不耐烦了一样,但他只是在忍耐。

  文婧被皇帝的表情给吓到了,她赶忙照做。下一刻,皇帝就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朱常洛翻身下床,文婧也坐了起来,她瘪着嘴,轻轻地喘出略带哭腔的气息。文婧媚则媚矣,但朱常洛显然已经忘了,和郑贵妃对峙的那天,文婧就在他的身侧,低眉顺眼地给他剥橘子,对那时的他来说,这个女人不过只是一个展现权力的道具。

  可是,文婧还清楚地记得皇帝将她拉到怀里时的那种让她心悸的失重感。皇帝给郑贵妃的侄儿判“罢官,抄家,遣回原籍”时的那种诡异的语调,更是让她难忘终身。

  朱常洛没听见文婧的啜泣,只自顾自地给自己找水喝。两杯凉水下去,他总算将下腹的邪火给压住了。

  “你要是不想起来,就接着睡,什么时候回去都行。别忘了吃饭,饿了喊一声就”朱常洛转身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往自己的身上套。可衣服穿到一半,却看见文婧眼眶里已然盈上了雾气,这泪光显然不是打哈欠打出来的。

  “你这是怎么了?”朱常洛蹲下身,不再俯视文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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