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224节

  为了提高办事效率,并减少监察单位的工作量。经厂专门为仓库和银行这些需要频繁收发物资,并签发单据的衙门准备了一整套雕版。

  这些单据都有着相似的基本样式:左右两开,中间有一条刻线,刻线两边内容相同。

  “哦!”王纪恍然。“我填?”

  “您是承运方,我们是接收方。”吴明哲伸出手。“我来填,您看着就行。”

  “好。”王纪将单据递还给吴明哲。

  吴明哲拿着单据来到最近的一张桌子旁,提起笔在左右两边的空白处填上按顺序填上,“户部太仓银库”“收讫”“捌万两”“现银”等相同的字样。填完了这些信息,他又在单子的末尾处写上日期和自己的姓名。

  “王侍郎,请签名,两边都写。”吴明哲将毛笔递给王纪。

  “好。”王纪接过笔,在“承运”一列填写自己的姓名。

  王纪签完名,那西厂的派驻员也走上来。在“监督”一列上填写自己的姓名。这时王纪才知道,这个一直板着脸的年轻人叫方正化。

  方正化签完名,该写的信息就全写完了。

  这期间,剪验局局正桑秉直已经将一个装着内承运库大印的匣子给带到了。

  吴明哲打开匣子,小心翼翼捧出一方纯铜打造的官印。官印下面就是印泥,拿出来就能用。吴明哲双手掌印,印章稳稳当当地落在单据中间的刻线上。

  “平子,印。”王纪朝汤道衡招手,汤道衡便从怀中掏出一方膈应了他好半天的小印。这方印是管理太仓银库主事专掌的,只能在收发银两的凭据上盖用。

  “吴太监,能借点儿印泥吗。”汤道衡从布囊里取出小印,却发现他出门时蘸的印泥又蹭到了布囊上。

  “借吧。”吴明哲又笑着把内承运库的铜印从底托上拿了起来。

  “多谢。”汤道衡给官印蘸上红泥,又将这些红泥转移到内承运库的官印下面。

  待印泥风干,吴明哲便沿着刻线将单据对折。他可以直接用手撕,但出于谨慎起见,他还是用一柄薄刃的裁纸刀沿着刻线将单据裁成两半。

  “汤主事,这份是你们的。”吴明哲按着左主右客的惯例,将刻线右侧的单据递给汤道衡。

  “有劳。”这两份单据构成了一份典型的勘合。和民间一样,若是某一天户部和内承运库因为今天的这场转运产生了纠纷,要把官司往皇帝那里打,就要拿勘合出来验。骑缝堪合对印,称之为“符合”。若是不符合,或者在销毁日期到来之前某一份单据丢了,就有人要倒大霉。

  “拿着装吧,别揉皱了。”汤道衡接过单据,吴明哲又给了汤道衡一个信封。

  王纪为官几十年,头一次在宦官衙门这里感受到那种让他身心皆快的效率感。不拖不沓,一切事情都井井有条。他竟然莫名地感动了。

  “开门,入库。”吴明哲转身看向一个一直跟着,但此间一句话也没说过的宦官。

  “是。”那宦官应了一声,接着就从怀里取出了一把硕大的库房钥匙。

  内承运库有甲到癸一共十个天干字银库,每一个库设一个挂司正衔的管理官,全称“管理某字银库司正”,由总管银库少监直接管理。

  《钦定内承运库办事条例》规定,如果某库出了类似于监守自盗的问题,那么总管银库少监和管理某字银库司正,都将受到上不封顶的严惩。掌印太监也要负领导责任。和惩罚对应的,是管库司正的有一笔额外的养廉津贴。

  现在,甲库到辛库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只有壬库和癸库还有空余。而这次的八万两便是由壬库的接收。

  壬库司正用钥匙打开库门,西厂外稽司的派驻员方正化立刻就走到了门口,死死地盯着负责搬运工作的小黄门。以防止他们在入库的时候搞什么袖里乾坤的勾当。

  在入库的过程中,王纪找到吴明哲。“吴太监,时候也不早了,既然验收完毕,银子也开始入库了,是不是也该把银票给我们了。”

  “哦!忘记跟你说了,事情是这样的。”吴明哲歉然道:“内承运库只收银子不开票。您拿着我库给户部开的收据去日月银行总部,他们见了这收据自会把这八万两的银票给您。”

  “日月银行和内承运库不是一个衙门的?”王纪疑惑道。

  “不是。”吴明哲摇头。“虽然我库和银行都归司礼监直辖,但两个衙门并不隶属。而且银行的级别比我库要高。”

  “这怎么讲?”王纪还以为银行是银库的下属机构。

  “银行的总行长是魏首席。”吴明哲说。

  “原来如此。”王纪一下子就明白了。“那这日月银行的总部在哪里啊?”

  “您知道旧都知监的衙门在哪儿吗?”吴明哲说道:“日月银行的总部衙门就设在那儿。”

  “不知道。”这是王纪第一次来皇城直接跟内廷衙门打交道,要不是有直上卫的士兵领路,他都找不到这里来。

  吴明哲想了想,转身指向西北方向的万岁山。“这么跟您说吧,万岁山右里门正对着的就是银行总部的西门。”

  “这”王纪面露难色。

  吴明哲哑然一笑,对桑秉直招手。“好吧,桑局正,带王侍郎去银行拿票。”

  “是。”

  

  就在王纪和汤道衡跟着桑秉直去日月银行总行取银票的时候。顺天府署的签押房里,府尹沈光祚也抽空完成了那封反对开办银行的奏疏草稿。

  沈光祚将草稿通读了两遍,又修改了其中一些措辞,接着才站起身,走到一个存放空白叶折的架子旁,按草稿的篇幅,他准备选一本八叶的空白叶折。可他还没找到,执掌本府邢名的顺天府推官谭世讲就慌慌张张地跑进了签押房。

  “大赞府!”刚进门,谭世讲就冲着沈光祚的背影大声地喊了起来。“又死人了。”

  沈光祚让谭世讲的动静给吓了一跳,他没有立刻转过身,而是拧着眉头继续寻找空白叶折。“还是中人?”

  “对,还是中人。”谭世讲的声音明显在颤抖。他根本就不想碰这种案子,所以才按惯例让人把案卷送到锦衣卫去。可是他的顶头上司非要管这档子事,谭世讲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查,可现在什么有用的东西都还没查出来,就又出了第四起命案。

  沈光祚总算找到八叶折了,他转过身看向谭世讲。“这回又是在哪儿发现的?”

  “就在千佛寺边附近。”谭世讲说道。

  “千佛寺”沈光祚又问道:“谁来报的?”

  “北城兵马指挥司的小旗官。现在兵马司已经把地方围了,巡城御史也在那儿。”谭世讲回答道。

  “过去看看吧。”沈光祚叹了一口气,将空白的叶折扔到了那几张奏疏草稿上。

  千佛寺,全名“护国报恩千佛禅寺”,建于四十年前的万历九年,是时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奉佞佛的慈圣皇太后之命,为云游至京师的西蜀名僧偏融禅师建的禅修之所。

  千佛寺和顺天府署同在京师北城区,两个地方还算近,弯弯绕绕也走不了五里地。鸣钟时分,载着沈光祚的轿子和驮着谭世讲的驴子,在一众衙役的随护下来到了千佛寺附近的案发现场。但与其说这个现场靠近千佛寺,还不如说它靠近京师的北城墙。

  当沈光祚和谭世讲抵达现场的时候,北城兵马指挥司指挥杨樟,和新任巡视北城御史方震孺已经到了。

  沈光祚的到来让他们有些意外,但当沈光祚走出轿门,方震孺和杨樟还是立刻就迎了上来。“见过沈赞府,谭推府。”

  “好了,好了。”沈光祚很敷衍地还了个礼,一边朝案发的四合院走去,一边问:“尸体呢?”

  “还挂在东厢房。”杨樟快步跟上去,指引道。

  “尸体是谁发现的?”沈光祚跨过门槛,进入这座只有一个院子的小四合院。谭世讲、方震孺和杨樟也跟着走了进去。

  院子里除了兵马指挥司的兵,还站着二老一幼三个人。杨樟伸出手,指向其中一个老妇人,说道:“就是那个老妪。”

  沈光祚顺着指引看去,那两个老人立刻就跪了下来,而那个满脸惊慌的小孩儿却愣在地上没动。但很快,他也被老人拽着跪下了。

  “起来,都跟着过来。”说罢,沈光祚便朝着案发的厢房去了。

  这二老一幼显是不愿意跟上去再看尸体的,但院子里的兵丁哪会管他们愿不愿意。这帮大老粗废话都懒得说,直接扯着胳臂就把他们往厢房的方向拽。

  小孩儿哭闹了起来,一个兵丁抬起手臂就准备给他一巴掌。他这巴掌打实在了能把人抽得昏死过去,不过这兵丁的巴掌还没挥出去,他的胳膊就被眼疾手快的巡城御史给抓住了。“你要干什么?”

  “让这小兔崽子闭嘴。免得他鬼叫扰了大人们的清静。”兵丁谄笑道。

  “就算想让人闭嘴也不能打人啊,况且这还是个小孩儿。”说着,方震孺还瞪了杨樟一眼。杨樟讪讪一笑,转头瞥向那老汉。

  “乖孙儿呀,别哭了。”那老汉赶忙过来安慰小孩儿。小孩儿止不住哭,他干脆就把小孩儿的嘴给捂上了。

  厢房很小,一个顾盼就能看全,而尸体就吊在支撑房间的主梁上。

  不必细看,沈光祚粗略地瞄了一下就能确定,这是典型的缢死:双眼暴突,眼神凝滞,舌头外伸,肢体扭曲。

  尸体正下方是一张小方桌,尸体的侧前方还有一个被踢倒的凳子。沈光祚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发现死者穿戴齐全,腰带和裤子也没有被解开、扒过的痕迹。

  “你怎么能确定这就是一个中人呢?”沈光祚转头看向谭世讲。

  “这老头儿自己说的。”答话却是杨樟。

  “说说。”沈光祚看向老汉。

  老汉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他这辈子还没跟身穿红色衣服的大官儿打过交道,更怕因此惹上官司。“回大.大人小的”老汉张皇失措,嘴巴开开合合,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说!”沈光祚又看向那老妪。

  “大人。”虽然老妪也在发抖,但她至少说得出话来。“这是我家的住客,来投宿的时候说是宫里出来的。既是宫里出来的,脸面上又没有胡须,所以小的们就把他当成公公了。”

  “把仵作叫来。”沈光祚对谭世讲说道。

  “是。”谭世讲领命离开院子。

  沈光祚又问那老妪。“你说是住客,那他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就这个月初。”老妪说道。

  “你们之前认识?”沈光祚在房间里找找看看。

  “不认识。”老妪就跪在那里答。

  “那你为什么要让他住?”沈光祚打开床边的柜子,在里边儿找到不少叠放整齐衣物。

  “为什么.就是租住啊。”老妪本能地瞥了尸体一眼,但看见那恐怖的样子,他立刻又将视线给收了回来。“我家有空房子,他要住房子。就租了呀。”

  “赁居?签了契吗?”沈光祚翻找柜子,却没衣服以外的东西。

  “没有。”老妪摇头。

  这时候,老汉突然插话进来。“大老爷!我们不识字。所以准备请秀才代写契书,可这契还没来的及立,人就死了。”

第354章 四起案子的共性

  为了方便管理并抽从中税,官府要求所有的租买行为都发生在得到官府许可,也就是得了牙帖的牙行那里,而不得私下进行。但多数时候,官府没法监督每一笔细碎的私人买卖,所以在这些可管可不管的麻雀事儿上,官府往往是睁一只眼闭只眼的。

  可只要有这一条,沈光祚就能上纲上线地叫人把这当家的老头带回衙门打板子。如果租赁方还活着,官府还能强行让这笔买卖挂靠一家牙行。就算是巡城御史也管不着。

  不过沈光祚只瞥了那老汉一眼,指着面前柜子里的衣物问道:“这些东西都是他的?”

  “回回大老爷。”小孩被死者恐怖的死相吓得止不住哭,为了让他不挨士兵的巴掌,老汉只能一边安慰,一边哆哆嗦嗦地回话。“除了.家.家具和床褥,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他的。”

  “带出去。你留一个回话就是。”沈光祚摆手。

  “谢大老爷!”老汉如蒙大赦,赶忙抱着小孩离开厢房。

  “他一个月给多少给你们多少房钱?”沈光祚又走到死者的身边,看了看他的指甲。沈光祚发现,这人的指甲缝里挤了好些细碎的人体组织,而且还有几个指甲明显呈现外翻乃至渗血的状态。

  “回大老爷。每个月收他二钱银子。”老妪回答道。

  “包伙食吗?”沈光祚继续查看屋子里其他容器。

  “二钱银子哪儿能包伙食啊。”老妪摇头道。

  “你家就一个灶房,吃一顿饭要烧两回火啊?”沈光祚对招手杨樟招手,然后指了指尸体身后的位置“叫人把桌子搬到这儿来。”

  “二钱只是房钱,伙食另算。”老妪的视线一直跟着沈光祚的脚步转,当他的身影移动到尸体后面的时候,老妪立刻就垂下了脑袋。

  “是。”杨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手下的士兵都在厢房外边儿,而且离得都挺远,索性自己帮着把桌子挪移到沈光祚指定的位置。

  “把那个矮凳也拿过来。”桌子摆放到位后,沈光祚又指向倒在地上的凳子。

  “您这是要?”杨樟低头捡起凳子递给沈光祚。

  “当然是上去看看。”沈光祚接过凳子,又问那老妪:“你这伙食钱又怎么算啊?”

  老妪不知道这大老爷为什么要问这些家长里短的琐杂事,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说好的是先给三钱银子。”

  “一个月三钱银子?”沈光祚问道:“他就一个人,吃什么东西能花这么多钱?”

  这年头的物价还算正常。尤其是在北京,粮价在官府的主动干预下,甚至还能用“低”来形容。

  比如,万历三十二年,户部疏言救荒之法,建议“发京仓二十万石平粜,每石价六钱五分”。万历四十三年救荒,时任顺天府尹李长庚奏言,“臣等督发二县平粜,遵照部议,粳米每石六钱,粟米每石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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